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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卯时初刻,月华在渐浅的天幕中落下,清露拥暖了屋子,晨光舐白了纸窗。我脱了衣衫,将自己缩在温暖的浴桶里,青仪拿着皂角,细细搓着我的长发,倦意在蒸腾的雾气中汹涌而来。
      少年泅在冷冽的池水里,赤足踩着滑腻的细沙,只见窈窕水草间鱼群穿梭冲撞,循声而至。他伸出手指,指尖被鱼嘴轻轻吻上。正玩得开心,突然头顶水面被一道剑气劈开,继而他被一只大手从水里提将出来。一白袍壮汉气喘吁吁道:“公子害我寻得好苦,山中有远客来,师尊命你前去拜谒。”
      少年拍了拍袍子,捻咒烘干衣物,皱了皱眉道:“何人?”
      “无极门林氏。”白袍壮汉回答。
      少年不耐地挥挥手:“不去不去,跟师尊说我身体不适。”
      “公子真该去看看。”壮汉劝说道:“掌门真人林郊寒带着门下黄、陈、李、邓四位炼器大师,似是为封印冥界魂道而来。”
      “而且,”他右手掌心向内轻轻护住右侧脸颊,示意少年附耳过去“霜晨妹妹也一同来了。”
      “林霜晨?”少年似乎有些惊讶:“他那个8岁炼出一品灵剑的女儿?”
      “是她。”壮汉右边嘴角微微一翘:“我刚刚偷偷瞥见了,杏目柳眉,美得像这池中的花儿!”
      少年抖了抖外袍,迷茫白雾不知来处,淹了我的眼眸。
      揉了揉眼,我在浴桶中氤氲的水汽里醒了过来,青仪还在我近旁忙碌,见我睁眼,忙从架上递来衣衫。
      “一会去福昕酒楼,我请你吃饭。”青仪轻声说。
      “好。”我闷声应了,有些心不在焉。
      “我睡了多久?”我微微蹙眉,穿上衣服,扭头看向他。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青仪疑惑道:“怎么了?”
      “无极门是何方门派?”我没有回答他。
      “无极门吗?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青仪继续说道:“百年前各器修家族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最惨的便是无极门,掌门失踪、典籍被毁、门下弟子消失无踪,至今仍是不解之谜。”青仪收了脏衣,边说边走。
      “林郊寒又是谁?”我继续问道。
      “林郊寒?”他重复道:“不认识。”
      似是突然悟了什么,青仪扒了我肩膀,半个身子从我身后探来,摸了摸我额头:“你怎么了?”
      急切声音唤得我回过神来:“不是,没有,说书先生讲起了,我没有认真听,所以问问。”我有些心烦意乱。
      难道是《无渊》上的残识?我暗自思忖。应该是了,书中残识混杂,应是他人记忆影响了我。
      “走吧,我去找阿疏。”我故作镇定,出了房间。
      福昕酒楼不愧是龙蟠餐饮扛把子,高高院墙圈住数栋木质建筑,建筑之间以水道相连,水中行小舟,舟以灵气驱动,用以代步和运送食物。水道至清,水底散落明珠琉璃,可想日落之后,应是流光溢彩。
      一行挑了水道旁小亭坐下,捧了茶盏,青仪和灰疏聊得起劲,我有些涣散地盯着杯底随热力舞动的绿芽,嗯嗯啊啊的搭着话。
      酒楼出品相当不错,一道糖醋小排让我差点吞了舌头,青仪见我吃得开心,于是唤来小二,要求“再来一份”,小二指着水道对岸,为难地说:“最后一份已经被那边预定了。”
      “那便算了。”青仪说道。
      我顺着他手指望去,西面高台之上,坐着两位白衣修士,衣着朴素,仙风道骨,身畔灵流充沛满溢,可见修为不俗。面前几道小菜,一壶素酒,远远望去,似是仙人下凡。
      “那是蓬莱仙师。”小二继续道:“布道至此,助我等稳固神魂,真真古道热肠。”
      “蓬莱?”三人对视,隐隐觉得不妙。
      “是的,蓬莱道法与我澜沧不同,配以灵石草药,进境颇为迅速呢!”小二继续道:“仙师夜间茶楼传道,你们有空可以去听。”
      桌上食物没了滋味,三人面面相觑,决定前去探悉一番。
      茶楼熙熙攘攘,座无虚席。端坐茶楼戏台上的,果真不是说书先生。午间见到的道人一左一右正襟危坐、侃侃而谈。左侧问道,右侧解惑,引经据典,内容来自澜沧的民间心法“明镜”、“笃竹”。
      “明镜”、“笃竹”为圣贤所著,作为“通俗读物”,于下修界流传甚广。这些民间“俗”物,常常缺乏注解,若自行修习,偶遇晦涩之处,不能融会贯通,便进境阻滞,无法更进一步。事实上,除了几大世家,散修常常自行修习的也正是这些晦涩读物,修习时各自理解,一旦钻了牛角尖,便难有突破。
      两位道人的讲解一针见血,秉轴持钧,听了一阵,我们竟然意料之外地感觉收获颇丰......。
      然而,画风在接下来慢慢变得奇怪。正当大家听得投入之时,右边修士拿出一精致漆盒,缓缓打开,指尖捏起一粒泛着金光的药丸介绍;“此为聚灵丹,蓬莱仙灵草所炼,能梳理体内灵流、涤荡识海,常常服用,能使修炼事半功倍。蓬莱夜胜国师遣我二人施药于澜沧,请大家试用一番......”
      安静的大堂顿时像燎原的火星般热络起来。
      我恍然大悟:先是投其所好,取你尾生之信;再是免费派发,诱你小眼薄皮;最后一走了之,赌你杖履相从。环环紧扣缜密不已,着实是个中高手!
      挨山塞海的人群缓缓往台前涌去,我遣灰疏去领了一丸“仙丹”,继而逆着人流挤出了大堂。到得空旷之处,刚刚平静呼吸,便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也挤了出来:莫泠儿一身男装,秀发用素布束了冠,合身的玄色衣袍衬出稍显苍白的肤色,正见她拍着袍子下摆,恐是刚刚被人踩了。寒剑门的公子也在,他较泠儿高出半个头,一身灰色丝质外袍,一手护住她的身侧,另一手作阻挡之势,发尾有些凌乱,也是被挤得很惨。
      我锁定她的双眸,那双黑邃的眼睛像寂静浩瀚的大海,看不出情绪。于是,浓浓的情意落入虚无里,被吞了干净。
      但既然见着了,肯定没有就这么分别的道理。
      我顺势介绍了青仪,几人便寻了一处清净小店坐下。我将陈无因的遭遇一一告知,二人听得双眉紧蹙,一时间都有些沉默。陈无因是南留人,南留与蓬莱隔海相望,应是这些“蓬莱修士”招摇撞骗的起始之地,而我北顷距南留千里,可见二十年来,夜胜国师仔细经营,已将脏手伸进了澜沧腹地。
      “若人人都像南留陈氏一般渡海而去......”说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皱了眉头:“那我澜沧......”
      “那我澜沧大陆,便已危在旦夕。”莫泠儿目视前方,接了我的话。
      “小桃,帮我约灵鸽吧,得给师尊与黄宗主去信,约见之事怕要缓些时日,此事重大,急需细细查探。”莫泠儿说完,回头看向我,眼神坚定:“此二人应该知些实情,须得‘请’来问个清楚。”
      小桃点了点头,取了召唤灵符便到鸽舍去了。剩下几人一番商议,决定回客栈再行计较。
      蓬莱修士跟我们一样住在随意居。灰疏发扬了牺牲精神,用没吃完的半袋蜜枣贿赂了跑堂的小厮,打听到这两人住在东头的一处套间。为了行事方便,莫泠儿和祝煜尘带着小桃和阿戎在我们对面住下,准备等深夜人静时一起行事。
      一萤灯火忽明忽暗,微风轻轻吹着,浓墨般的天幕上悬着几颗明星,夜色渐浓,窗外的熙攘与热闹一下子全掉进了深深的沉寂里。
      几人圆桌围坐,盯着正中的漆盒,有些一愁莫展。
      在我们几人中,莫泠儿年龄不大,修为却最高,已是上清近太清的境界,她身旁未佩灵器,应是已化虚形。祝湛比她更小,面相观来约二八之岁,上思境界,佩刀于身侧。灵兽炼三魂七魄为妖丹,一旦结丹便开灵智,妖丹承载灵气以为修炼所用,青仪妖丹所载,较之人类,约为上清之境。灰疏堪堪化形,和小桃、阿戎一般,可视为筑基。我则刚刚迈进上清境门槛,心法还未能融会贯通。
      反观对手二人太清近小乘的修为,草台班子想要一击制胜着实有些困难。
      “我去放火,乘乱偷进房间翻翻随身物品,或可窥得机要?”祝湛怯生生询问。
      “那怎么行?”我有些着急,说话也不客气:“火势无情,万一惹了因果,绝了修行之路,悔之晚矣。”
      莫泠儿斜了祝湛一眼,目光有些严厉。
      “我可化得原型引开他俩,尔等躲在暗处,静待时机。”灰疏自告奋勇。
      “如何引开?你当人人嘴馋,爱吃兔肉?”青仪不咸不淡地打趣。
      “难道你去?搔首弄姿,开屏色诱吗?”灰疏脱口而出:“打听打听,若有龙阳之好,或可尝试。”说完抱头便跑。
      “你!......”青仪半句话噎在嘴里,气得跺脚。
      “此二人境界之高,恐难以近身。若心志坚定,不为俗物所缚,更是没法奈何。”莫泠儿的声音轻轻的,像山涧流水缓缓而来:“若想探得究竟,怕是要生擒活捉。”
      “生擒活捉,该当如何?”我小声说,像在问自己。
      青仪摇了摇头,觉得我痴人说梦。
      我心烦气躁,离席去露台吹风。夜风清凉,空气中的灵流自高处而来,夹杂在冬末清冽的寒风里,似能吹走胸中烦恼,让人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无垢感知着清风的馈赠,不由得自我腰畔盘桓而上,我轻轻抚着他,它蜷着身躯圈住我的脖颈。
      莫泠儿放了茶盏看向我,问道:“它是你的灵器?”
      无垢蠕了蠕身躯,似是肯定回答。
      “是的,唤作无垢。”说着,我将无垢递给她。
      “其乃紫贝所琢,蛟筋所造,磨而不磷、涅而不缁,以为‘无垢’。灵蛟千寿,万年才得一束,成器凤毛菱角。”她一面轻抚,一面温言软语:“紫贝乃盛魂之石,蛟筋乃束魂之物,琢磨灵器以困神魂,四两可拨千斤。”说到此处,她抬起头,眼角有些晶莹一闪而过。她抬眸望远:“百余年前林氏造此灵器,拾冥道幽魂,渡三千修士。”
      听到这里,我颇有些意外。一则浑身写满“胆小怕事、好汉饶命”的散逸软鞭,竟有这般来头;再则桃李年华的姑娘,渊博得让我始料未及。
      我接过无垢,将他别入腰间,赞叹道:“姑娘见多识广,在下自愧不如。”“可是,无垢随我自初云宝库而出,从未假手它人,如此渊源,姑娘如何得知?”
      “师姐自小于炼器一事悉心钻研,颇有心得,这些逸闻轶事虽古籍未载,师姐却是无所不知呢!”祝湛脱口而出,言辞间尽是崇拜。
      “炼器?”我暗忖:是啊,莫泠儿来自缥缈宫,对灵器逸闻这般了如指掌。听闻近年缥缈宫在下修界甚为春风得意,皆因宫主李莫言的关门弟子是炼器的不世之材。在器修销声匿迹的近百年,下修界再也没有诞出一品灵器,直至10余年前缥缈宫九转功成。如此看来,那位“炼器达人”便是莫泠儿无疑了。
      见她迁思回虑,我便端了茶盏给她。
      莫泠儿摆了摆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有此灵器,或可擒得一人。”
      听得这话,祝湛连忙拉着莫泠儿和我在桌旁坐下,青仪和小桃歪着脑袋,灰疏现了原型,在内室蹦来蹦去,抖了满地的求知欲。
      “师弟同青仪先假意求见,引他们于外室论道。”她看了看祝湛,接着转头看向灰疏:“灰疏继而翻入内室,佯装窃取金丹。”她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继续道:“一旦两人分开,我们便有了机会。”
      “寂公子同我,施无垢可制服一人。”她抬起头,柔丝般的双瞳停滞了时光,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心里:“可好?”
      “甚好。”我咬了咬后槽牙,耳畔只剩自己的心跳。
      一切顺利。
      祝湛和青仪扮作闲散修士,叩开房门与之论道。忽感内间有他人气息,于是两人对视后,一人离席追将出来。灰疏于逃跑之道颇有心得,引得那人狼狈不堪,被我与莫泠儿堵在荒僻林子里时,头焦额烂的他才意识到我们在声东击西。
      可惜为时已晚,我手执无垢,引灵气贯穿无垢通体,使出山海剑法,剑气直奔那人而去。他伸出右臂,默念咒语,一附灵长剑奔袭而来。见状,莫泠儿大喝一声:“红镰!”话音且落,一弧形兵刃于虚空显形。
      那人捻了剑诀,剑身带着磅礴灵流,与无垢针锋相对,连贯剑气直逼而来,或攻或守,游刃有余。我实战甚少,左抵右挡、有些手忙脚乱,倏地被他击中一掌,灵流紊乱,神魂巨震,于是胸中阻滞,咽后一阵咸甜逆流。说时迟那时快,莫泠儿右手执镰,护我身前,一道剑气越空而过,磅礴灵气撞剑气而去,夜空中两相遭遇,天幕也被劈出一道豁口来。只听得“轰隆”一声,两人都震退几步。
      刀光剑影,我正准备提“鞭”助阵,莫泠儿朝我使了颜色,而后稍稍后退,些微剑气刺破指尖,点滴血花直奔无垢。无垢吞了血花,月白鞭身竟隐隐现出赤色微光。
      红镰缠上长剑,无垢静待时机,一时间合刃之急,剑气横冲直撞,赤色糊了天地。
      灵剑越战越勇,那人周身灵流涌动,竟渐渐占了上风。我暗自着急,若是我两联手,都无法迫他显露神魂,时间一久,便会败下阵来。
      一筹莫展之时,那边莫泠儿嘴角微微一勾,一手轻按额间,既而灵台大开,大喝一声:“妖道,拿命来!”。强大的神魂威压如排山倒海般倾轧而至,我胸中魂力都不禁微微颤抖----这不仅仅是上清境的魂力。那人大吃一惊,瞳仁微缩,立刻感召神魂之力以护持识海。神魂已出,无垢窥探良久,一阵赤浪翻滚之后,那人命魂被无垢牢牢束住,犹如困兽。再一看去,长剑骤然落下,命魂被困,投鼠忌器,那人不敢造次,竟是放弃反抗了。
      结束了。
      我长舒一口气,走向莫泠儿。
      “你可还好?”我边走变问。
      她嘴角勾了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正想说话,没想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便失去意识斜斜倒下,我几步上前双手伸出,堪堪将她接到怀里。我心忙意乱,急急去探她的内息:灵流紊乱,识海巨浪滔天,三魂七魄如海中小舟,随波逐流,危如累卵,应是神魂受创以致惊悸之相。
      随意居是不能回了,药品全在包袱里,莫泠儿伤成这样,蓬莱修士也暂未安置,我有些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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