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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已是拂晓,我踏紫霄祥云步出无涯幻境,周身芒白霞光充溢,足下卷起的灵流轻溅开,于冷冽清光下荡开涟漪。我推开院门去寻黄道存,却发现他不在营中,正觉隐隐不安,便感应到无垢悲沮的器灵,即刻朝它所在飞掠而去。
      陡壁悬崖下,灰败的山体寸草不生,裹着雪片的激风呼啸,途径此处,便如冰散瓦解,化作虚无。巨大的熔坑将山体劈落,像炙热的火盆燃得烈烈,流动的熔岩满盛坑体,其上浮火烛天之势,偶有冒失的一股搅扰开来,如滚开的水汩汩涌出,再顺着层叠的页岩淌下,将自己渐渐凝成山石。
      此刻金乌已挂当空,漫天朝霞赤红如火,无垢盘踞正中天幕之上,通体华彩流溢、浮光粼粼,虽身姿皎皎,但我仍能感到它器灵的轻颤,听到他无声的哀鸣。
      黄道存、白琼羽和子明大师带着一众弟子沿山体分立,视线齐聚无垢之下的皑皑团云,我便也顺着那方向看去。山间澎湃云气被灼灼热浪逼得翻涌,层层叠叠,将视线遮了彻底,云气之下,熔坑的火舌舔舐,给迷蒙的云霭撕开了口子,当中若影若现的景象,和陵离山间颇为相似,人牲被自团云发出的剑气紧紧困住,从熔坑地底吸取灼热灵流,躯体被撩火舔得焦黑,发出刺鼻的作呕气味。这是一个典型的魂勾结构,正是“乾坤”所述大阵形制,而那阵眼,显见正居迷蒙云气之中。
      足下焚火烈烈,虽离地千尺,仍热力直扑而上,烹热了空气,也烤得靴底滋滋作响。我上前几步,于绝壁前驻足,运转心法安抚无垢,但它器灵不安,纵是境界突破,我也经几番波折才再将它囊入虚空之中。黄道存远远向我道一声“恭喜”,身后众人也拱手致意,我回礼,而后随一众直退到近处的山林。
      弟子烹茶后便不再打扰,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只有我和黄、白三人。面前铺开的详图上已绘了阵眼所在,除开山林和熔坑,另一个阵眼位于东西横贯的陵离江。我轻抚图上标记,默念藏剑之诀,与无垢的器灵沟通。
      前日景象于脑海闪回,长河落日,风微浪稳,赤红晚霞映了漫天。无垢盘踞赤缎之上,周身红光盈盈,它微微蜷曲,倏地挥出鞭身,灵流自江面呼啸而过,让河水断流,再随其散逸合拢。只那一瞬,江底情景映入眼帘,阵眼赫立水流正中,五彩晶石支撑,磅礴剑气为帘,巨大的魂钩自阵眼当中穿过,锚接的方向正是河流上游。我睁开眼,看向黄道存,问:“请问门主,水中魂钩通往何处?”
      黄道存以指尖轻点卷轴,陵离江下游不远,水流蜿蜒之处,有一处山石突出河滩,被仔细地标上了红点。他轻轻敲击桌面,道:“魂钩锚接此处,如来坐像开山而凿,石像基座正是人牲。”
      一时间,我双唇微张,竟愣在当处。想是水流之中人牲难以固定,这些人竟想出主意,将其填压石像之下,以万钧重量定其身,这种设计颇有创意,若不是阵法阴邪,我甚至想击掌赞叹这绝妙的变通。回过神来,我看向二人:“如此,大阵阵眼都已标注图中了。”
      “没错”,黄道存点点头:“如今贤侄已然突破,修为大成,按理说,破阵之日便在当前。但是,如今状况,破阵仍有困难。”他指向陵离山谷中石厅的阵眼,看向我:“此处虽有迷障所护,但破障多次,已能轻松进入”,接着,他再指向那日的熔坑:“熔坑焦金流石,焚火烈烈,火系术法强横,但我之‘若水’尚能掣肘”,他最后调动指尖朝向陵离江的正中:“而此处,却无法可解,阵眼位于江面之下,只能泅水靠近,而水下气息匮乏,难以驱动灵力,故此阵眼......暂难得破。”
      “不”,我轻轻放下托着下颌的手,将视线从卷轴上收回:“不,此阵可破”,我平静地说。
      “盘坐宁心,松静自然”,霜晨绕着盘坐林间的我踱步,一边低声念着口诀,一边揶揄道:“天哥哥,你要学这避水诀,是想下水给我捞珍珠吗?”我并未睁眼,只是将嘴角咧了一条细缝,一边运动灵流,一边回答道:“是是是,给你捞珍珠”,我隐隐记得,不久之后,潭底灵石最终嵌入了霜晨云鬓上的发簪,这似乎是我学这无极门术法的初衷。只是那时,我绝不会想到,再次施用这避水之诀竟在二百年后,如此生死存亡之时。可见人生无常,难料得失。
      无法详述缘由,我只好正色着撒了个谎:“那日天道宗追凶后,我自典籍习得避水之诀,如今刚有小成,正好派上用场。”
      黄道存和白琼羽两相相视,难以相信今日的好运气,等我再复述一次,才确认一切并非我的玩笑。那一刻黄道存脸上露出的久违笑容,让我想起了黑夜尽头的晨曦。
      翌日起身,黄道存和白琼羽已在营地忙碌许久,众人将由祝湛、子明和青仪带领,在大阵边缘等待,而我和黄、白二人,轻车简行各自上路,去往既定的阵眼,待火流星升空,便同时与阵眼交兵。
      我飞掠蓬莱仙岛,向阵眼所在掠去,从云蒸雾绕的当空俯视大地,岛中山峦中心高、外周低,正中三方山峦围护的盆地,被云气遮蔽,正是大阵披覆皇城所在,而陵离江自它南侧山巅发出,正滚滚奔涌,西归大海。
      只等了片刻,火流星便自上空呼啸而过,提醒我已是破阵之时。我终究不愿面对人牲的血腥,宁愿直接与阵眼中的剑气交兵。默念心法,我将周身灵流束拢,施避水法诀于其上,再将其织成致密灵网裹覆全身。随后,我召无垢于掌中,默念山海剑法,击出一道剑气,剑气过处,江水断流,在水流断开的当口,我以目力确定阵眼所在,朝那处泅游而去。
      有了避水诀相护,我气息充沛,在微混的江水中全无阻滞,只须臾便直面阵眼当前。阵眼由璀璨晶石环于正圆灵网之中,当中剑气磅礴强横,更有晶石补强,以致威力更甚。想是黄、白二人已然出手,此刻晶石微微颤动,阵眼之中不时传来呼啸之声。
      我祭出辟天之力,以藏剑之诀与其中剑气相抗,隐隐觉得内里剑气较我更为磅礴雄浑,且另有助力加持,滔天威压咄咄逼人,我只好慢慢后退以稳定身型,泛白的指尖勒出了红痕,剑气如利刃逼近我的咽喉,只再突进少许就能取我性命。
      终究还是低估了列阵之人的实力。
      我长叹一声,收紧身形,躲开锐利剑芒,接着调转方向,朝魂勾所在泅潜而去。
      离那坐像还有一段距离,江水就已泛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再靠近,便见地底淤泥被赤红灵网层层满覆,灵网之下,人牲齐齐排列,各自被山石压填。而以山石为基,一如来坐像依山开凿。而那魂勾,自阵眼正中长长伸出,正锚于座下莲台之上。
      我呼出无垢,一招“分崩离析”击向人牲之上赤红灵网,灵流随剑气啸叫着,将内里山石粉碎了彻底。一时间,座像失了托持,整体慢慢下坠。先是崩裂的石块自莲台之上剥脱,而后干脆自正中豁开裂口,最后随着山崩地裂的轰鸣,百丈座像再也无法立住,只能贴着山壁轰然跌下,落入江水之中。
      水流湍急,时有暗涌,阵眼失了魂勾,在江水中颤颤巍巍有如浮萍。我重起护持,无垢随之铆足灵力挥鞭一击,磅礴气浪破空而生,呼啸着与那剑气正面相搏,一番生死争斗,终归风平浪静。
      云破天清,迷雾之中的皇城终于显出了本来的样子,我御祥云飞越云巅,呼吸间,城中现状尽入眼帘。众人正集结于皇城端门之外,而城墙之内,蓬莱修士枕戈待旦,毫不松懈,信使在城墙与内廷之间奔袭,手中多数紧握覆着红绸的卷轴。
      我并未返回队伍之中,这是今晨与黄道存的约定。
      跃下祥云,我在内廷和外城之间的角门处截住了一位黑袍信使,扎着红绸的信笺被斜斜插在他腰带之间,他覆玄色覆面,低头赶路,并未注意我的接近。我用一记手刀将他劈晕,再驾轻就熟地将他拖入假山后的隐蔽处,准备扒下他的衣服。想起几日前自己生疏慌乱的样子,我低笑自嘲,心想自己对这些歪门邪道上手如此迅速,恐怕骨子里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是再想起如今小人当道,便又释怀了。
      换上那人的黑袍,收了令牌,再取他覆面戴上,我在假山旁的水池边确认自己不会露出马脚,便将那人用衣带束上,捡起了他怀中卷轴。卷轴所述并无特殊,起先的一大段都在说明大阵已破,澜沧修士集结皇城,只在最后用蝇头小篆写了一句:地底囚牢已成,如何安置工匠?还请国师示下。我将卷轴依样插回腰带之中,收回脚步沉思筹谋。我本来的打算,是乘乱进入皇城之中,伺机打探国师所在,若运气好,还能彻底弄清血池和失魄的秘密。然而卷轴所载,却让我此刻隐隐确定,那地底囚牢,就是为霜晨所造,而她应当身在其中。
      这时,假山外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接着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什么人,速速现身。”
      我皱了皱眉,正想着自己到底出了什么纰漏,如此百密一疏,竟被人发现了身形,却发现那个人喊的根本不是我,我从假山的裂隙向外看,一名灰衣仆役小跑几步,从花园转角处现出身来,而后面对问话的黑袍之人跪下,低头回答道:“回禀长老,小......小人只是不慎将送入长秋宫的食物打翻了。”
      那黑袍修士沉默须臾,上下打量了这灰衣仆役,最后不耐的挥了挥手:“去吧,诸事繁多,万事小心谨慎,以免国师降罪。”
      那灰衣仆役听到黑袍修士没有苛责的意思,迅速的点了点头,而后千恩万谢着小跑离开,黑袍修士也随之掉转了方向离开。我敛了足声跟着那灰衣仆役前行的方向而去,见他在拐角处进了厨房,重新将食篮填满,再提着篮子朝内廷正中的大殿走。食物样式不多,而远处殿宇恢弘,故而他所携食物并不像给居于殿中之人食用,再联系卷轴上所述,一番推测,我心中便暗自有了计较。我想,我应该找到霜晨所在了。
      大殿建于开阔平地正中,碧瓦朱檐,桂殿兰宫,四周毫无遮挡,殿门当中的高挂天青作底、描金所书的殿名,上书“长秋宫”三字。我远远停步于离大殿最近的一处树丛,蹲身匿于其中,再于周身施加障目之诀,跃至大殿瓦梁之上,我抬头确定方位,基本确定了这长秋宫所在,便是封魂阵所绘图腾标注的位置,敛住足音和气息,我找到一处琉璃天窗,便小心伏着观察。
      殿宇分为前后二进,期间以一小厅相隔,而我面前的琉璃天窗,正位于小厅主梁之上。透过天窗,小厅内的状况一览无余,求见的众人并不入内殿,只在小厅通过仆役传话与内殿之人沟通。我屏声息气运作灵犀,只听了片刻就楞在当场,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沮丧,我知此处极可能是关押霜晨之所在,也知看守此处的人修为颇高,却没想到如今误打误撞,竟听到了这个万分熟悉,生死难忘的声音,我能确认这个声音属于千山下带走霜晨的黑衣人,同时并不意外地,它也正属于这些求见之人所尊称的----“国师”。
      入殿之人众多,只能依次上奏。我于梁上静静聆听,等待那个带着食盒的修士。求见之人多数携赤红卷轴汇报战况,少数持玄色卷轴请示城中布防。未免被人看见,我避开天窗,只倾耳细听:听到战事之初,蓬莱队伍稍占上风;听到蓬莱国早失人心,损兵折将之下,多有面缚归命,拱手投降;听到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终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更听到殿内之人先沉默寡言,继之暴跳如雷,似将屋内陈设尽数推倒;我唇角微张,心中大石落下,心想,无论我和霜晨能有怎样的结局,澜沧的未来总算有了希望。
      此时,提着食篮的小厮终于在屏门外通报,声音透过琉璃天窗传来:“国师,血灵的餐食备好了”。他声音有些微颤,但仅是短短的一句话,便让我刚刚安定的心被巨大的悲怆撕裂,温热的晶莹无法抑制的充盈了眼眶。
      “血灵”
      命运为何如此残忍?她在痛苦中沉沦了两百年,延口残喘才走到今天,如今却作为阵眼的必须和器灵的饲主活着,甚至不配拥有名字。
      殿外之人久久没得到回应,他不敢抬头,只是伏着身躯跪拜在屏门之外,屋内传来踱步的声音,半晌,足音停下,才有吩咐自内殿传来:“你去送”。
      “是”,那小厮颤着声应下,随即进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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