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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诸事耿耿在怀,我一夜与滴滴答答的雨声为伴,无心睡眠。丑时于院中独酌,路过客房的连廊,发现莫泠儿的房间也亮着烛火。我最终在小亭里打了个盹,到灰疏端了水盆来给我洗漱时,雨已停了。阿戎借了长衫罗裙、雇了两辆马车,将几人打扮成往来客商,我宿醉头晕,一早爬上马车找了角落,在几人悉悉索索的细语声中中沉沉睡去。
      我是被青仪唤醒的,擦了擦惺忪睡眼刚刚坐定,他便开始解我的衣衫。我正是混沌不清,这一解宛如一剂猛药把我直接拖回了现实。
      “你想干嘛!”我双手捂住领口,有些慌张。青仪掩鼻哂笑,示意我附耳过去,而后低声耳语。
      半个时辰后,我敛了周身灵气坐到了马车前头,青仪捏了把酒壶,翘了脚,在车里阖眸休息。莫泠儿的马车跟在我们后头,她一身素衣,发髻随意挽起,周身灵气全无,坐在灰疏旁边,掀着帘子跟里面的小桃说话。
      甫一进村,马车便行在了宽敞的街道上,熙攘人群摩肩接踵而过,满目欣欣向荣。戏做全套,马车一停在“悦来客栈”门口,灰疏便先下车弯腰趴在地上,青仪踩着灰疏的脊背下了马车,我躬身走在前头,小跑着请掌柜开了上房。
      “那是我家少爷”我指了青仪:“是的,游山玩水途径此地。”我低眉顺眼,给掌柜介绍家庭结构,斜斜乜去,见青仪正忍了笑,抬着脑袋,眯着眼睛看我,白玉束冠,锦带华裳,一副纨绔少爷的模样。
      “来得正好啊,村中近日有祭仪,每年一次,热闹的很。”掌柜笑得咧了嘴。
      “是何祭仪啊?”青仪踱着方步上前,躬身虚虚打了拱手。
      “哦,燕霞山内居有千年神兽,神兽育得仙草,服之于修行大有裨益。”掌柜吞了口水,道:“村民祭神兽,赠仆役以侍奉,陪伴神兽修行,神兽遂以仙草为报。”
      “仙草?”青仪装得一脸疑惑。
      “是的,仙草又名仙灵草,食之可提升修为。神兽定期布施仙草,一半赠与仆役出身的家庭,另一半由村长轮流分配,像我们这些平头散修,一年能分得一株吧。”掌柜扳着手指。
      青仪拖了椅子,在茶桌边坐下:“来,先生请坐。”他抬手示意:“依先生所言,这些仆役如何选出?”
      “由村长主持,村中所有十五周岁至二十周岁的少年人,于吉时之前,将姓名生辰书于纸帛投入村头铜鼎,待到吉时,祭过天地,村长会开启铜鼎选出中签之人。至于选出方式嘛,就是抓阄。”掌柜缓缓道来。
      “若我想送家中下人参与选拔,掌柜可有门路?”青仪背靠圈椅,手肘轻轻支于扶手,两臂相持十指相对,两眼看向掌柜:“既有此等灵物,我也想要试上一试。”
      “道君此念恐怕......有些困难,吉时已过,明日就是启鼎之时。”掌柜顿了顿,面上闪过一瞬狡黠,继续道:“只是小人与村长相熟,倒也愿为道君竭力一试,只是......”
      “只是如何?”青仪声线波澜不惊。
      “只是道君要将所馈仙草,赠我一半。”掌柜道。
      “成交。”青仪仍斜斜倚着圈椅,微微抬头,眼眸低垂看向掌柜,声线毫无波澜。
      是夜,掌柜独自拜访了村长。
      灰疏偷偷跟了去,听得掌柜将从青仪那处骗来的半数仙灵草再分一半给了村长,整个后半夜都在大骂奸商。
      当然,毫无意外,次日我与莫泠儿的名字便出现在了贡礼之上。
      掌柜对轻松到手的仙灵草沾沾自喜,于是好酒好肉的供着我们,而我们也因正式混进了“革命”队伍,一时间心情舒畅,一切所为求仁得仁,大家都乐得装傻充楞。
      祭仪开始当天,客栈来了群白袍修士,沐浴更衣后,给我们换上素白长褂,取了所有私人物品,织锦软轿便载着我和莫泠儿朝“神殿”去了。
      神殿建于燕霞半腰之上,据说设有仙障,年度祭仪方可得见。殿宇经木质栈道与外界沟通,飞檐斗拱,红墙赤瓦,殿外设有香炉,焚香鲸丹所制,常年袅袅不熄。一行十顶软轿鱼贯而入,随即门上机璜轻响,殿门便被自外而内关上。殿中与一般道观无异,只是供奉的是一灰须道人,耳垂至肩,尖嘴窄鳃,发顶染着一抹猩红,颇有些扎眼。
      大殿正中摆了十张矮几,几上放了些茶水点心。众人端坐几案旁,听得殿外琴鸣铮铮、欢声鹊起、歌舞比剑好不热闹。再看看殿中众人,有些彷徨不安、有些强作镇定、还有一些年岁尚小,拿了点心大快朵颐,只有我跟莫泠儿一脸警惕,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闹了一天,殿外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半透的纸窗外月光洒了满地。一队侍者手执托盘鱼贯而入,托盘内有一长颈酒壶。而后,案前的酒盏被斟满,侍者伸出右臂,掌心朝上,示意我干杯。
      我看向莫泠儿,她举着酒盏冲我摇了摇头,而后虚虚捻了个诀,一仰头一阖眸,似是饮尽杯中之物,其实那酒早已化了蒸汽挥发无踪了。
      杯盏在手中执了半晌,我额上密密冒出汗珠。
      本想依样画葫芦,可是......我学艺不精,于幻物之道只是粗通。简而言之:我不会。于是,最后被那侍者捏了鼻子,整杯灌下。
      还好,暂时未有不适。
      白衣侍者引众人至花园后便匆匆离开。此刻,黑黑的天幕上坠着几颗寥落的星星,月光藏身在厚厚的云层里,最后一枝红梅阖了花瓣,轻轻一碰便落了下来。四周如此肃穆安静,让没来由的恐惧奔袭而至,胸口似乎破了大洞,所有的情绪都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我捏了捏湿冷的手掌,再看看莫泠儿,她张开双臂,虚虚护着最小的那几个孩子,绵言细语,低声安慰。
      该来的总会来。
      一阵邪风刮过,残叶浮土盘旋半空,而后幻境悄然消逝。身后的神殿已经不见影踪,只剩一个豁着冷风的巨大洞口伫立眼前。一时尖叫、哭泣之声不绝。我松开捏紧的手掌,想要施个护身壁垒,却发现全身灵流瘀滞,无法运转周身。
      “那杯酒果然有问题。”我急急的说予莫泠儿。
      “恩。”莫泠儿见我有些着急,道:“没事,我没有喝,你先打坐入定,试用《山寂》所载‘引灵’之法,借用外界灵气冲破识海门户。”
      疑惑一闪即逝,我记性不错,《山寂》所著已倒背如流,只是下山以来诸事繁多,并未时时修习。‘引灵’位于山寂终章,我此刻默念口诀开始入定试习,也是被逼入绝境,别无他法。莫泠儿随手圈出一护身灵障,将我们九人圈入其中,另一手执了信号符咒向空中击出。而后她前进几步,站在山洞门口,向内大声喊话:“何方妖孽,竟然冒充仙兽,东海莫泠儿,向你索命来了!”
      洞内传出几声低鸣,不多时,一白色绫条破空击出,莫泠儿伸长右臂,唤声:“红镰”,于是兵刃自手中夺目相迎。红镰甫一出现,便缠上那白色绫条,只听得一团赤雾之中传来铮铮兵戈之气,绫身若有若无、时缓时急,想以四两拨千斤;而红镰勾切劈砍,招招正中要害,想要断其主体;半晌,那白绫按耐不住,一击未成便倾力而出,织成一张轻网想要捆了红镰,莫泠儿也不示弱,再向红镰打入一股灵气,于是镰身变得通体透亮,须臾,竟熊熊燃烧起来。红镰直击轻网而去,通身火焰冉冉,步步紧逼之下,白绫露了怯意,继而徘徊不安,且战且退。
      此刻,众人被灵障所护,漫天剑气撞上障壁,便消散成星点红光,甚是好看。我使出“引灵”之法,自障内伸出一臂,随手抓了一把灵流塞进识海,一时间,识海被撞得波涛诡谲、巨浪滔天,而后蓄力破空而出,我通体舒爽再无瘀滞,这便恢复了修为。
      我自腰间解了无垢,顶个大红脸,摸索着串了根草绳束住亵裤,暗忖这不争气的东西至今仍不能化虚形。而后收敛思绪,破障而出。
      无垢一出便与红镰合力直击白绫而去,二者首尾相映,互通气息。白绫被无垢死死缠住,不得挣脱。也就十招上下,那“神兽”招架不住,被两股合力灵流劈个正着。
      此刻,青仪与祝湛一众恰好破了幻境而来。
      不出所料,“神兽”并非神兽,灵兽而已。当我提着领子将那化形灵兽从山洞中拖将出来,莫泠儿滴血驱策,无垢便轻轻缠了上去,这回束住的不是命魂,而是妖丹。
      这小妖见已无还击之力,倒也配合,再无反抗。我令灰疏和小桃带着余下八人暂避,众人捻了明珠便将那小妖推进山洞里。
      山洞约十丈见方,内有软塌、茶台、宽椅、屏风,甚至还有一把古琴。再朝里走,是一截狭长甬道,刺鼻的血腥气自甬道那头扑面而来。
      正如翠山下那逃脱青年所述:青绿灵流护着那些“人牲”神魂不散,脖颈被深深割开,粒粒血珠自上而下滴入脚下土壤,滋养着满地的仙灵草。以致那蓬勃的仙灵草儿,像是见了阳光的花朵,盛放着张狂的笑容;而作了肥料的那些修士,肉身早已死去,魂魄却在日日夜夜的痛苦中辗转哀鸣,直至无力承载,碎裂消散。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祝湛捂着鼻子冲出了山洞,我捏了拳头,周身灵流横冲直撞,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如此残忍之事,你也做得出来!”
      我一拳砸在他脸上,他抹了抹颊边鲜血,随后双手捂住脸颊,将头埋进屈起的双膝里。
      莫泠儿还算冷静,她示意阿戎解下倒吊众人,而后伸手拉了一根灵气线,将这小妖双踝一束,轻轻抛上洞壁铆钉:“说说吧,来龙去脉说个清楚,若有一句虚言,便割你一块肉。”话毕,她指尖一道剑气直直斩向那小妖的腿,须臾一道三寸长的豁口便在小腿上显露出来。“从你是谁开始。”
      那小妖小腿剧痛,此刻只能龇牙咧嘴地小声求饶:“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他长吸一口气,因为疼痛语速颇慢:“我本是蓬莱夜胜国师豢养的灵兽,真身为鹤,长居鹤园,久不得出。”他顿了顿:“国师视我为娈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因惧我奋发修行丰了羽翼,国师迫我服仙灵草以阻我修行。不甘长此以往,我买通管事,知晓仙灵草只须以覆灵之血蕴养便可培育,便乘其不备盗得仙灵草种,并在夜深人静之时逃离了蓬莱。”
      “覆灵之血?”莫泠儿皱了皱眉。
      “恩,覆灵之血,为修士、灵兽之血。”那小妖疼的龇牙咧嘴,回应迅速。
      原来这才是仙灵草难以培育的秘密,我看向众人,各人不露声色,惊叹之意心照不宣。
      “起初我只想在澜沧荒僻之地寻一洞府而居,以自身鲜血种草修行。”他顿了顿,咳了一阵:“可惜事与愿违,此草蛮横霸道,成苗以后,我洒下半身鲜血,也只够它生长一日。”“我细心呵护,日夜操劳,眼见多日劳苦即将毁于一旦,只好下山劫人放血。”
      “山下燕塘村,正因仙灵草混乱动荡,我胡乱劫了两人上山,没人发现。”他闭了眼睛,长时间的倒悬让他有些不适。“于是隔日,我便再劫两人。”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我踌躇几日,最终寻到燕塘村长,提出了‘以人换草’的想法。此刻,燕塘村正因仙灵草短缺混乱不堪,众人被迫背井离乡远渡澜沧,于是......”他有些呜咽。
      “一拍即合。”我抢先搭话。
      他点点头:“先是做了祥云幻境,让村民以为仙兽居于山中,而后步步计划,请村民心甘情愿交出孩子。作为交易,除开赐予村民的仙灵草,我给村长另加一倍,供他修行所用。”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莫泠儿身旁一石台应声而碎。她紧蹙眉头,抬起拍在大石上的手掌,掬了丝帕草草擦去掌中鲜红,继而捏了一道剑诀,就要向那灵鹤劈将过去,她通身微微颤抖,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修行就如此重要?为了那点修为你可以杀人、可以放火、可以恩断义绝、可以谋财害命!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她手指向已被灰疏和祝湛自洞顶取下的修士躯体:“这些人肉身已逝,魂魄日日被嗜咬折磨,不得安息!”
      “这上百修士的冤屈,要向何人索回?!”说到这里,她一道剑气劈了灵气线,左手四指与拇指相对,微微内收,隔空抓了灵鹤的脖颈:“汝之所为,死有余辜,今后修罗地狱,再无轮回。”话毕,她自右手指尖逼出鲜血,靠近无垢鞭身,无垢饮了血花,变得通体赤色,接着灵鹤的妖丹被无垢缓缓引至体外,落入莫泠儿手中:“残忍若此,只配做个混沌餐食!”
      话毕,她看着灵鹤惊恐的眼睛,只手捏碎了他的妖丹。
      做完这一切,她直直瘫软下去,眶中晶莹再也留存不住,两行热泪滴落下来。
      莫泠儿向来冷静持重,此番决绝果断,虽然情有可原,但情绪开合,极易伤及根本。我走过去,与她比肩而坐,她倚着山石,眼神空洞,机械的看着阿戎和祝湛超度神魂、看着小桃除尽仙灵草、看着灰疏一把火烧了洞府、看着青仪抓来村长跪在洞口、看着循声而来的熙攘人群。
      她看着,眼里却是空无一物,就连天上的星星,也没在她瞳仁里留下半点影子。
      直至村长自毁灵根,比肩接踵的人群散去,直至青仪将日前所见所闻公之于众,换得舌桥不下的惊叹。她才轻轻的跟我说:“我忘记问他,蓬莱在发生什么。”
      “没什么的,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我安慰她:“他必须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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