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楼空》冯娃

5、月例

　　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
　　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疏。
　　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
　　——（唐）杜甫《江汉》
　　此后日日，三两清早都去许公公房里服侍穿衣。有时候许公公当差回来，会被叫去给许公公捶腿揉肩，许公公有什么新赏的小玩意，都会赐给三两，三两和许公公也日渐亲近，这无二话。
　　月末，午时，三两刚吃完饭，正准备先休息会儿，一个眼生的小丫鬟将藕花叫走。不一会儿，藕花回来，脸红红的。三两纳闷，问她：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藕花喘了口气，说道：
　　“月例银子发下来了，我刚领来二两一吊的银子，而夫人的银子被扣了，说什么夫人进府以后账对不上，应该是公公私下里给了，我日日伺候着夫人，公公给没给我还不知道，公公赏的归赏的，而咱们还指着月例银子开销呢，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不用钱啊。”
　　三两想到，应该是迎亲时候小六子给母亲的内包银子，可能跟这个有关系吧。想到这，就不言语了，而是从柜子里把公公头几天赏的碧玉金穗如意拿了出来，说：
　　“你问问姨娘，这个能换多少银子，补贴补贴院子里的费用。”
　　藕花虽不情愿去，但是想到这院子没个亲近的人，只好自己亲自走一趟。
　　天冬感染了风寒，在闺房里歇息，几日哪里都没去。藕花来到她的院子，让院子里正浆洗的槐花传秉。
　　藕花还没走进房内，隔着帘子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她走了进去，荷花正在西闺烹药，打了个照面，就径直的往东闺天冬那去了。
　　天冬靠在被褥上，帘子半开着，头上裹着貂皮的发带，未涂脂粉，却显苍老，身边杏花在旁边给捶腿捏肩。
　　天冬看见藕花来了，收敛了仓容，笑着道：
　　“稀客啊，想来是我哪做的不对，夫人让人过来指教指教。只是姑娘可得坐的远些，小心过了病气。”
　　藕花坐在天冬床边的椅子上，赔笑道：
　　“哪能啊，姨娘。夫人听说您病，让我过来看看您的病情。”
　　天冬心里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
　　想了想，嘴上说：
　　“那带我谢过夫人，我好了再去给夫人磕头。”
　　藕花赶紧说：
　　“可受不了这大礼。您就是得先把身子养好，您这一病到，府里面上上下下的都盼着您好呢，要不然可真是快没秩序了。今日我去给夫人领月例银子，上面的人不给，说什么已经领过了，但是我日日陪在夫人跟前，这账我比夫人知道。后来我一想，这要是姨娘身体好的时候，上上下下的，哪敢这么不尊重。您也知道夫人面软，想来这绝对是有缘故。就让我把这前两天公公赏的玉如意拿来，问问您觉得怎么样，跟您借用几两银子，补贴院里的开销，回头有了余钱，再还您。”
　　天冬听后，看了看递过来的玉如意，道：
　　“姑娘别这么说，我哪管的了府里面银子上这些事吧，我是侍妾丫头，夫人是主子奶奶，夫人的事我自然不敢去过问，不敢去管。夫人要是用银子就先拿，这玉如意就当赏我的。”
　　随后喊到：“荷花，进来。”
　　藕花以为此行有效，没想到落空，心里暗想：“没准就是姨娘指使下面人这么干的，她到是推的清清楚楚。罢罢罢，先换些银子，好补贴用度。”
　　荷花随后进来，询问有什么事。
　　天冬把玉如意递给荷花道：
　　“夫人赏下来了玉如意，你先收好，别误了夫人的一片心。去银匣子里拿两吊钱来，别让藕花姑娘白跑一趟，拿着喝茶。”
　　藕花听完以后愣住了，上好的玉如意，才换了两吊钱，这真是欺人太甚了。
　　荷花从银匣子里拿了两吊钱，递给了藕花，还怕了拍藕花的手。
　　藕花告退的连礼仪都没行，气呼呼的就退了出来。
　　想着今天什么日子，自己受了两面气，等到了三两的闺房，直接将两吊钱扔到了桌子上。这时三两已经躺在床上了，但是没睡，一直在等着藕花的消息，听着藕花如此生气，就起了床，问藕花怎么回事。
　　藕花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道：
　　“钱拿回来了，两吊钱。”
　　三两有些惊讶，她知道姨娘跟她一直不合，但是自己如今有求于她，应该在面子上不会给自己太难堪，没想到才换了两吊钱。
　　三两平了平心，对藕花道：
　　“先把银子收起来吧，走一步看一步，先省着点这个月，旁的开销都省了吧。”
　　藕花看主子这样都不生气，自己就更生气了，拿了一吊钱放到西闺的银匣子里。
　　这小半个月里里外外用的钱，除了公公吩咐给了一两二吊钱家用的银子，自己还填了快一两，现在把这一吊钱拿走，还剩下了一吊钱，还不知道该怎么过这日子呢，可夫人也不想这些事。
　　又感觉无可奈何，就去花园里转悠去了。
　　清明前，府里面忙忙碌碌了几日，三两倒是很清闲，后院里的桃花现在已经全都绽放了，繁如群星的花蕾宛如朝霞，风一吹，落英缤纷，红玉飘扬。
　　三两除了日日早晚去许公公那几趟，别的时候日日对着繁花明月，悠然自得。
　　院子里西厢房的几个小丫头最近也常常来三两面前走动。
　　尤其是蕙花，现在都是她日日去厨房领食盒，蕙花是个稳重的姑娘，鹅蛋的小脸，方方的额头，整个人恰如后院亭亭玉立的桃花枝子一般，稳重又颇有风情，个头又高。
　　几个小丫头虽然年龄尚小，看不出具体身形个头，但是也有伶俐可爱的，例如：兰花，葵花和菊花。
　　兰花温柔有余，平时也喜好在院子里摆弄盆栽，恬阔喜静；
　　葵花虽好惹是生非，但是敢作敢当，颇有男子风范，为人仗义，人缘也好，院里丫鬟里但凡有吵吵闹闹，都是她给摆平；
　　菊花温柔可爱，圆鼓鼓的小脸，因为葵花总爱掐她的小脸，导致菊花天天小脸红红的，有时候眼睛也是红红的，但是葵花总是帮她抬水打扫，所以两人虽然打打闹闹，但是感情深厚。
　　藕花近来则是忙着打点清明事宜，天冬准备在当天先去寺庙焚香祷告，拜佛诵经，然后去郊外的私邸里踏青折柳。许公公虽然不参加，当天皇宫里有更重大的事，但是对于府里面众人来说，这可是难得的集会。
　　而且各个王府在清明时候也要去寺庙拜佛，难免会打照面，所以更得谨慎安排，不能太过节俭。
　　听蕙花说许公公的未进宫之前的家人也参加，现在许公公的家人只有一个人尚在，就是他的侄子，许昌明。
　　许昌明还未娶亲，所以许公公还未给他置办府邸，他平时住在学舍，逢年过节或者学堂没事的时候，会住在许公公的府邸里，许公公让他住在府里面人迹罕至的阁楼里。
　　第一是家中女眷众多，怕有不好的传闻传出去；
　　第二，阁楼里面清净，而且藏书众多，都是许公公从皇宫里面寻出来的，适合读书人居住。
　　距离清明还有两日，藕花匆匆忙忙的把一打账目给三两看，三两装作不识字，藕花念给他听：
　　“这是这次清明咱们院子要用的开销，使用的彩烛，檀香以及给和尚的赏银，这些一共是二十八两九钱银子，还有踏春用的系树上彩稠以及瓜子果子，这些又是将近十三两，给院里底下人的赏银，一人半吊，这又是三十六两银子，还有别的零零散散的。原先这些，都是府里面拨款下来的，今年姨娘说迎您进门银子花了不少，宫里的银子都吃紧，所以就让各院出自己应该出的内份，以至于剩下的双方平摊，许少爷内份才再让府里面拿。”
　　三两听了皱眉，道：
　　“那这里外里，要花多少银子，你算了么？”
　　藕花道：
　　“我算了，少说也得八十两银子，再补上两吊来来回回的车马费。一共八十一两银子，这还不算散出去的铜钱。而咱们这个月又没拿月例银，前几天从姨娘那兑的两吊钱，也都用完了，我自己拿月例银也添了少说百钱了。”
　　三两明白，这绝对是天冬一手安排，故意在此次出游给自己难堪的。
　　三两想了想，既然如今无路可走，不能让全府里人都看着她笑话，不如再把公公赏的一件金银首饰拿去外面当了，等回头有了钱，再赎回来。
　　想罢，她起身，从拔步床床柜的最上沿，把镂空刻金镶琥珀的首饰盒抬下来，又从首饰盒里面，翻出了一个小檀木盒，里面有一只珊瑚珠排串步摇宝蓝点翠珠钗，拿出来给藕花，道：
　　“你晚些，等着许公公当差回来，你把这个珠钗悄悄的给小六子，让他拿去外面当了。至于当了的钱，先让他自己在里面拿十五两银子喝茶，就是让他可千万得保密。”
　　藕花点头，明白了三两的意思，用盒子装着珠钗出来去前院了。
　　傍晚，三两刚伺候完许公公更衣回来。
　　藕花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一百零三两的散碎银子给了三两，道：
　　“六公公干事麻利，趁着您服侍着许公公的闲暇时候，已经拿着到当铺里把珠钗兑了，兑了这些银子，他明白事，就没全兑银票。”
　　三两把一百零三两银子给了藕花，让藕花操持清明的事宜，自己把银票放在最底下的柜子里，用手帕子盖了起来。又对藕花道：
　　“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公公赏的，补贴咱们家用。”
　　藕花明白，点了点头，拿着钱打点去了。
　　第二日，清晨。
　　三两和常日一样伺候许公公更衣吃早饭。
　　天冬近日，由于忙着打点清明出游的事，除了叶赫府里，把其他的各个府的交际都给推了。
　　席间，天冬道：
　　“听闻公公把贵妃赏的珊瑚珠的步摇珠钗送给了夫人，托夫人的福，妾身想看看这是什么宝贝，连贝勒福晋都说难得呢。”
　　三两听后，如晴天霹雳，不知所措。
　　许公公道：
　　“这有什么，明日出游，三两你戴上，给底下的仆人们亮亮眼。这好东西，内务府新打造的，贵妃娘娘可才有一对。”
　　三两知道躲不过去，小声道：“是。”
　　天冬轻笑。席间再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