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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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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过来!”
“听见了吗?”
“我喊你很久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挑衅谁。
白寄轲拉来被子把耳朵捂住,虚开一只眼睛,见窗子关得严实,便放心继续睡。
月月往复,这是他最累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没魂。臧流离开之前他就睡死了,当时浑身是汗没盖被子,现下被杂音惊醒,方觉寒冷,迷迷糊糊中又打了个喷嚏,竟是把绵密的睡意驱散了几分,闭着眼睛睡不着。
“喂!”
“你!”
身在舟城阁——陆地中心的中心,加之身为臧流近人,白寄轲看惯了旁人竞争,听惯了叫嚣后的死寂,这会儿本不该对暗夜中的嘈杂抱有好奇心。但随着意识恢复,他渐渐感觉那没人回应的声音近得不正常,乃至于认定被叫的人是自己。
心脏颤抖了一下。
窗帘后面,一双眼睛在向里窥望。
要不是身心俱疲,凭他的感知不可能现在才发现对方,更何况刚刚还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正常情况下,那眼睛早该闯入红光闪烁的梦境将他叫醒了。不过,发现有人后,白寄轲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披着被子坐着;他濡湿后又干燥下来的头发勾在耳畔,投下的阴影与唇角末端连在一起,假似带笑的感觉,不比夜晚的潜行者更有人味。
“嗨。”
良久,白寄轲说。
他微微扬起头,脖颈处的线条充满张力。
倒挂在窗外的那人笑了笑,好像在回应那个漫不经心的招呼。随后他腾转翻身,双脚稳稳踏在树枝上,一手扶住树干,一手贴着白寄轲正对的窗子。若此时的空间中有第三个人,那么他将发现两名青年的眼睛轮廓和瞳色一模一样。复制般的流畅锋锐;复制般的深棕色,蕴着比白昼沉重但比黑夜清浅的感觉。
“可算找到你了。”那人一边说一边低头开窗。
白寄轲下意识屈起一腿,左手撑直:“臧流的人已经听见树叶抖落的声音了。他们以为是我翻窗子出去,会马上过来。”
对方没搭理,自顾自推开窗,一脚踏在窗沿上,伸出一手道:“好久不见,走,回家了……”最后他轻轻叫了个名字,用的是抚慰和诱捕的语气。白寄轲盯着他一动不动,清晰吐字道:“我不太记得这个名字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现在的名字的话,哥哥也可以叫你寄轲。‘寄轲’,多好啊,带着人的寄寓……”他说着就要走上前来,直到肩膀一震,觉察到前面堵着一面流淌着庞大力量的结界墙。
差点就碰上去了。
再怎么说还是会痛的。
白寄轲看见对方摸着下巴出神。
“臧流真疼你啊,大费周章的。”
白寄轲闻言不是滋味,但什么感觉说不上来。过了会儿,他见兄长开始抟掌化力,不多时就能用最温和无声的方式破开结界。尽管伤身体伤精神,但当下他也不得不起身运起光芒,团于两手拳心,好为自己争取些时间。
假意不慎,白寄轲退后的时候狠狠撞了下桌子。
桌上瓶子栽倒,咕噜噜滚下,粉碎。
臧流的人能觉察不正常的落叶声,倒不是他为了威胁兄长故意夸张的说辞。只是,自从他对臧流说的那些话传开后,就不知道舟城阁还会不会有人怕他逃走而担心这些响动了。
“没用的,乖乖跟我回去吧。这堵墙,这些力量,你的力量,都是我们家的东西。我站在这片土地上,就要比所有人都清楚如何驯服力量……”低柔而阴寒的声音缓缓流淌。说话间,结界墙退开,紧接着融蜡般坍塌,化成暖风扑在白寄轲脸上。
对方伸手来抓,白寄轲闪避开,与此同时极速退后,让对方只觉在捕捞泥鳅。
门外传来脚步声,听起来阵仗不小。
“泽寻,你不要小看了人。”白寄轲见对方没有退走的意思,道。
“不小看不小看,等‘河’开了,舟上的人都同我平起平坐。”说话间,他凝起光刃径直劈砍;白寄轲铺光为盾,格挡,然区区几秒便听见碎裂声。脖颈即将暴露,这时卧室门被人踹开,同时一柄巨箭瞄准泽寻径直射来。
“什么东西胆敢夜闯此地动阁下的人?!”
张弓搭箭者的声音追着箭尾推进。
“好准头!”
泽寻啧啧赞叹一声。
光盾未破,再耽搁一刹那,他就要被箭穿过身体而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人了。忽而白寄轲只觉衣领被揪住,耳旁夹杂着落叶沙沙的风声啸过,眨眼间自己已经被兄长拽出窗子甩向了地面。撑地起身,趁着泽寻被迫揉肩,白寄轲抓过舟城阁墙上的一块结界,甩了泽寻一脸碎光。
对方下意识闭眼之际,白寄轲朝摔下来的地方望了眼。
探头俯视的人中不见臧流的影子,失落之余,白寄轲带着自嘲蹬身跃起,转过墙角,拖着身子向舟城阁大门的方向疾走。
泽寻虽说非比常人,但孤身面对大门口一帮臧流布置的守夜人,无论如何都猖狂不起来。
刺啦——
听见泽寻鞋底擦地的声音,白寄轲的眼皮猛跳了下,竟然牵连出剧烈的疼痛。正当兄长鬼影般的手侧向抓来的时候,白寄轲松散的领口被突然一拽,紧接着整个人俯冲几步,回过神来时鼻尖处飘过呛人的黑烟。
自己竟然被人救上了火行车。
然那车的燃料气味低劣,白寄轲用头发都能判断出抢下自己的并非舟城阁守夜卫兵。
扇开黑烟,泽寻被守夜人包围的懊恼神情随着车的行驶越来越远。
夜幕下舟城阁的砖瓦和附近路面泛着幽光,奢华得低调。
只可惜泽寻肯定死不了。
痛感翻涌,白寄轲捂住擦破的手肘。
“坐过来一点,不要掉下去了。”
腰给人环了一下,白寄轲姑且侧身坐好,待得看清说话者,他俊朗的五官却因十足的惊讶稍显柔和,眉宇间和瞳孔深处以攻为守的天然英气散漫开来。
此时此刻,他坐在拉运货物的火行车后车板上,正对一张,和臧流一模一样的面孔。
“阁下”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但次品的气味、发锈而油腻的车板、驾驶人瘦得寒碜的背影,以及眼前这个人陌生的着装,让
白寄轲瞬间清醒。
警戒和傲气悉数回归,白寄轲慢慢起身,稳稳站直,手扶膝盖低头:“你是谁……”还没得到回应,他又立刻改口用陈述语气道:“没想到阁下还有失散的兄弟。”
那人双手搭在大腿上,腰背挺直,正襟危坐。很久很久,他在与舟城格格不入的嗡鸣声中闭口不言,要不是刚才叮嘱白寄轲坐稳,实在容易叫人误会。
“……难道不是吗”,沉默的最后,白寄轲的信心有点动摇,“臧流阁下的兄弟。”
“我也不知道你有哥哥。”
对方终于开口,精炼道。
白寄轲逼视此人:“你观察我很久了?”
一点都不否认:“嗯。找准机会动手,结果和你哥哥撞上了,很不幸。”
“你们要做什么?”白寄轲翻转手腕蓄起光芒,召唤身体中将满未满不甚稳定的力量。尽管色厉内荏,但白寄轲的气息对顶尖强者之外的人而言,威慑力足够。一般说来,不会有谁在不明情况的状态下敢和他硬碰。
驾驶人颤抖了下,偏头看了眼,但在接受了车上同伴的目光讯息后,很快平复心神把稳车辆。
咔。
凝聚着接近神明的力量的手腕,竟然被轻轻松松握住了。
对白寄轲这种欺骗手段而言,对手迈出这一步,手段就已经崩坏了九成。
右手受制,白寄轲转移力量至左拳。
不料,原本手无寸铁的对方松开手,右臂一扬,便从虚空中捞过一柄修长的月牙刀。月牙刀两侧开刃,切双边都开放着细花瓣般的锯齿,接近使用者的末端通过一尺长的刀柄与一圆环相连,而圆环在使用者的五指上运转自如。
圆环于指尖旋转毫不停歇,月牙刀主体却没有什么运动幅度,斜斜指天,只轻轻鸣震以作戒备。
忽而,月牙刀下指,刀剑咬在火行车车板的铁皮上。
动作流畅自然,白寄轲心中隐隐浮起一丝赞叹。
显而易见,兵器上并没有汇聚多少由扣灵券带来的力量,对这柄极难操作的武器的掌握,来源于肉体凡胎,来源于人的手臂。
白寄轲不是没见过臧流展现恐怖的实力,但“那种”和“这种”不一样。
肩头到手肘到指关节,白寄轲饶有兴致,顺着对方裸露的手臂由上至下仔细观看。乱布似的衣料顺着风在“臧流”的身形上流淌、在“臧流”的下颌处粗暴拍打,搭配月牙刀的震撼,漂亮,诱人。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不再居高临下,其中的深邃能让他尽情观看。
不知不觉,月牙刀的刃口抵住了白寄轲的脖颈。
一颠一簸,路面并非绝对平坦,但和皮肤相切的锯齿却绝对沉稳。
被占据了不容置疑的优势,白寄轲耐心等待,看这个人要和自己谈什么条件。
两手中的光芒暗淡下去,他也无心备战了。
既然暗中调查、了解过自己,那么这个看起来和臧流没有差别的家伙,就有充足的理由来羞辱他。
倒有点兴奋了,想看看这家伙到费尽唇舌却羞辱无果的满面懊丧。
白寄轲虚起眼睛,倾耳以待。
旋即,那人站起来,因身高差垂下一点眼帘。
与臧流不同——他留的是短发,像这样稍稍低头的时候,头发不会胡乱扑下来迷乱人的视野。
他吸了口气。
有些郑重。
“……”
“你真耀眼啊。”
到最后,他保持俯视的姿态,对一颗没有光亮的陨星真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