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路》理葵

37、篇二 ／赤司与泽野的一天

　　关于夏季泽野陪同赤司回京都洛山进行受邀演讲的一天。

　　／that morning／

　　“所以今天是茶泡饭吗。”
　　赤司看着桌上的早茶。泽野还未放下手里的设计图，头也没有抬一下。他便端起碗，又轻飘飘地低声补充了一句：“没有豆腐。”
　　明明昨晚说会做汤豆腐的。
　　“请不要和个孩子一样。”
　　泽野放下手里的画板，学着男生的语气反驳道。
　　“难道不是言出必行吗，凌奈子。”
　　感觉已经好久没吃过汤豆腐了。
　　然而泽野一眼看穿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微微笑起来：“上周才吃过汤豆腐。而且昨天我说的是会在午饭的时候做。”
　　“是早上。”
　　“中午。”
　　赤司咽下嘴里的东西，认真道：“‘如果明天早上能画完这张图的话，就做汤豆腐吧’，是这么说的。”
　　泽野惊叫起来，扑过去要捂住他的嘴，却被他敏捷地躲开了。女生提起画板放在赤司眼前，努力理直气壮道：“你看，我还没画完。”
　　赤司瞥了一眼，直接轻描淡写地戳穿了她：“昨晚画的不是这张图。你已经开始画新图了，那就说明之前那张是完成了。所以，今天早上是应该做汤豆腐的。”
　　管家忽然在房外叩门，要来汇报行程。泽野气鼓鼓地站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待赤司都快吃完饭时，才端了一个锅来，放到桌上掀开盖子，热气噗地飞出来，氤氲开雾气。
　　“其实我已经放在灶上煮了，但是还没煮好。本来是想放到中午吃的。”
　　赤司略略眯起眼睛，望见了锅里绿色的漂浮着的裙带菜。
　　“这个，是刚才才放进去的吧。”
　　他指了指裙带菜。泽野解恨似得笑起来，又把一个装满了剁碎的生姜的小碟子放到了锅边，笑意盈盈：“夏天吃姜对身体好，顺便可以调一下味。”
　　赤司放下手里的空碗，盛了一碗汤豆腐。虽然他动作小心，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舀到了一些裙带菜。泽野见他淡定的样子，心下叹了口气。好像不管怎么样，看起来都是她在欺负一个乖巧听话的小朋友。于是她伸出筷子，还是把赤司碗里的裙带菜都夹进了自己碗里。
　　如果不是因为那张童颜，泽野盯着赤司那眼神中不小心泄出了一点满足和笑意的依旧充满了少年感的脸慢慢想道，还不至于会让我在一瞬间觉得在欺负比自己小的人。
　　不过赤司也只是非常偶尔才会让她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平日里的气场足够强大，成熟的性格也难以让人联想到他的年龄。
　　“我还是会吃一点的。”
　　赤司看着泽野不停地夹着锅里的裙带菜，说完之后就端起碗喝汤，顺势掩盖住了嘴角泛起的笑意。
　　“我很喜欢海带类的，所以这些我自己就可以吃完啦。”
　　泽野回答。赤司看着她碗里满满的绿色，不由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女生真的是有一点奇妙。在他的记忆里，泽野毫不挑食，几乎都是来者不拒。她没有特别厌恶的食物，只有根据健康程度而多吃和少吃的区别，节制而自律。

　　吃完饭后，泽野开始化妆。赤司已经换好了衣服，看着她整整齐齐地摆在小桌上的寥寥几样化妆品，想起先前小田来他们家借住时在客房地上扔了一大片的瓶瓶罐罐和刷子。
　　“年轻的时候不多保养的话，以后老了抹再多也来不及。”
　　当时小田振振有词地这么说。泽野却毫不在意：“比起用那么多精华，我还是倾向于保持运动。而且护肤品用得多就算了，彩妆完全没必要买这么多吧。”
　　泽野说这话时小田正在整理她的七只睫毛膏和十多盘大大小小的眼影。她听了之后，朝刚过来站在客房门口等泽野一起出门散步的赤司使了眼色，让他赶紧把自家女友给提出去，不要再呆在她耳边唠叨一些浪费和极简之类的话。
　　眼下赤司看着泽野三下五除二就化完了平日里惯常的淡妆，起身取了一条领带套到自己脖子上开始打结，嗅到了她身上清淡好闻的香水气味。
　　照旧是在她额头上吻下一记表示感谢。泽野抱了他一下，尔后撒开手道：“过会我再来听演讲。”
　　“要是很忙的话，不过来也没关系。”
　　赤司对着镜子正了正领带，转过脸却已看见泽野从行李箱里取出了几件衣服摆弄起来。
　　“嗯，这套也很好看。”
　　“是吗，不过我是打算这么穿的。”
　　末了泽野还是套上了旧白t和牛仔裤。因为质地选得好，加上她自己的剪裁，才让寻常的衣服跳脱出了普通的一面，反而有种与她自己浑然一体的独特气韵。
　　“过会见。”
　　“好。”
　　道别之后，泽野已经又提起了画板。

　　／that afternoon／

　　赤司的演讲是在午休时间。再回洛山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四处的景致和记忆里的场景都能一一对上，却已然是不同的风景。来接待他的是理事长一行和当初的班主任西园寺老师。这几年西园寺仍未结婚，神情之中陡然多了几分疲惫，像是年龄渐长之后的通透。但她眼神还是有力，显出经济独立的独居生活中惬意自由的一面。
　　“去年是鹤田回学校给即将进行全国大赛的田径部打气。”
　　西园寺一边走着，一边略偏过头去朝赤司道。
　　“鹤田和我提到过，听说田径部的成绩一直很好。”
　　“是啊，篮球部也是。”
　　赤司颔首，应了一声。西园寺打开礼堂的大门，把赤司引进了后台。已经有学生会的人等候在那里，一见他进门就齐刷刷地鞠躬，声音洪亮地和他问候。
　　没过一会，偌大的礼堂里已经熙熙攘攘坐满了人。赤司坐在台上，盯着观众席的墙上高高挂起欢迎横幅，又扫了一眼，都是清一色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泽野还没有来。
　　在赤司讲到一半时，靠近最后一排观众席的小门静悄悄拉开了。赤司看见泽野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脸红彤彤的，站在横幅下叉着腰用手给自己扇着风，额上蓬松的鬈曲刘海湿了大半。男生瞅见她这幅样子，料想她是一路跑进来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些许笑意。
　　演讲结束之后的提问时间，赤司轮流着回答了一圈关于将棋和社团经营以及学习方面的问题，心下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果然下一个站起来提问的人迎面就道：“今天泽野老师也来了吗？”
　　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对别人的私事很感兴趣啊。
　　听到自己名字被叫出来的泽野因为不想引人注目而忙蹲了下去，隐在了最后一排的椅背后面。赤司的眼神里有无奈，淡淡回答：“来了。”
　　观众席上有轻微的骚动，有人左顾右盼寻找着泽野的身影，却没有找到。西园寺摆正了自己面前的话筒，清了清嗓子，严厉道：“好了，安静。赤司名人不回答私人的事情。还有其他问题吗？”
　　“可以让泽野老师出来谈一谈设计的问题吗！”
　　喊话的是一个大胆的女生，看起来似乎对设计颇感兴趣，以为泽野是在后台。
　　“抱歉，今天只是我的个人回。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她也会来演讲的。”
　　赤司不动声色地替泽野挡下了话锋。又有人随之掷出了许多和恋爱相关的话题，诸如“赤司名人和泽野老师是谁先告白的”、“平时会不会吵架”一类。理事长用力地叩了叩桌子，肃穆的声音通过话筒响彻了整个大厅：“安静！”
　　底下瞬间静了下来。虽然赤司的演讲足够引人入胜，但看起来还是他和泽野的关系比较吸引这群少年少女的兴趣。赤司看见泽野从椅背后像小猫咪一样警惕地探出了脑袋，朝他挥了挥手后又迅速蹲了回去。
　　其实当初他和泽野的恋情的曝光是因为棋馆里的某个人说漏了嘴，结果就这样散播出去了。本身两个人也没想刻意躲避，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但引起的议论倒是出乎了意料。身世宏伟的将棋名人和背景普通的设计界后起之秀——外人都以灰姑娘的故事定义这段爱情，泽野对此嗤之以鼻。不管是她还是赤司，对外从不谈私事，姿态也大方，因此别人议论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平息了下来。
　　趁着还没有人发现泽野，赤司又简练地回答完了几个问题，迅速作了结语便下场了。泽野舒了一口气，起身有些晕头晕脑地准备出去，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啊，泽野老师！”
　　抓着她的是方才那个大胆的女生，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也围了一些人过来。泽野瞥了一眼台上走到一半，注意到自己被抓着了而脚步顿住了的赤司，又转回脸朝女生笑了笑：“你好。”
　　还是疏忽了。没想到结束时礼堂后的小门也打开来用于清场。
　　“请问老师你这次秋季的发布会模特已经选好了吗？如果还没有的话，怎么报名呢？”
　　“已经都面试好了，抱歉。”
　　“那助手呢？我很有经验，以后也打算走设计这条路。老师你还需要助手吗？”
　　女生眼底闪闪发亮，言语有些混乱，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一样。泽野顿了顿，听见赤司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散开了一条小通道。赤司站在圈外，不怒自威的疏离神情在恍惚间让泽野看到了多年前还未和她恋爱时的那个赤司征十郎，也如同当初过来帮她从自己父亲手里解困的那个赤司征十郎。泽野走到他身边，对女生点了点头，安静道：“等你大学毕业后，我期待你来面试助理的工作。”
　　并不是这么多年都毫无变化的。哪怕是她，现今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力量和同别人体面周旋的余地。

　　京都夏季的落日辉煌夺目，映得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都是橘红的灿烂。赤司望着泽野睫毛上的余晖，听她讲道：“晚上阿征你来做饭。吃完要去鸭川河唷，最近有古本祭。”
　　“主要是旧书市吧。”
　　“是。”
　　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还一下子从身后掏出一个巨大的布袋来。
　　“我一定要买很多。”
　　“好。”
　　赤司起身去做饭了。泽野出神了几秒，把视线移到了院子里。赤司平时吃的都清淡，做出来的也清淡，擅长用甜味的调料，因此被泽野笑过这是“完全的贵族*气派”。她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当初选择来京都上学，但泽野自己在这里待了三年之后，觉得似乎明白了赤司的选择。
　　真的是，妥妥的赤司啊。
　　不管是这里隐匿于大街小巷的精致文雅，初来时会让人觉得有些疏离；还是云淡风轻有着充足底气的气度，在细心深入后才能体会到的深厚底蕴。这些都在赤司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更何况，京都的豆腐制品真的很多。
　　泽野慢慢笑了出来，起身伸了个懒腰，回房继续准备冬季的设计图。

　　／the night／

　　鸭川河边的清风浮动在浅浅的水声里。原本是凉爽的，但因为混杂着人声，所感受到的温度便又上升了一些。许多京都大学的学生们都在这里的交叉地带欢闹来消磨夏季时光。泽野在旧书摊前直接和赤司散开了，两个人各自去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早先泽野挑旧书的眼光没有赤司那么精准干脆。后来她自己在旧书市混久了，很快学会了分辨价值之物，成长的速度之快还让赤司小小地吃了一惊，于是泽野便也因此得意了一小阵子。
　　挑得大多是美术杂志和一些年刊。泽野提着袋子去找赤司时一眼见到他手里拿着的几本精装书，正是她很久之前就想要的。女生噔噔奔过去，欢乐轻盈地好像要飞起来一样——如果没有手里的那沉重的大袋子书的话。
　　“阿征你自己没有买吗？”
　　“没有找到满意的。”
　　赤司顺手提过泽野的袋子，但她一下子又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另一个折叠好的小布袋，把东西分了两份，各自拿了一份。泽野看着赤司朝书摊的老人鞠躬道别，对方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和蔼的笑意，也微微朝他鞠躬。
　　“认识的人？”
　　“不是。只是刚才和老人家一起下了一局。”

　　泽野去小摊上买了几盒刚做完的八桥，同赤司坐在河岸边吃起来。水面上的波光像月光的褶皱，流动着，还散发出夏季独有的清香。泽野盯着不远处正快乐地笑着玩烟火的大学生们，把脑袋蹭到赤司的肩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
　　“只是感觉我好像没有过那样的大学生活。”
　　回想起在巴黎的那些日子，仿佛只有赶不完的作业和喝不完的咖啡，虽然也会和同学结伴出去游玩，但除去那些，值得的快乐是稀少的。精神高度集中，绷着神经，无法让自己休憩下来，抓到什么新的知识就吸收什么，捕获什么灵感就表现什么，永远都在运转当下，每秒都只是等待着给自己日后做铺垫。
　　“只要把时间利用充分了，回想起来其实还是尽兴。”
　　赤司将自己的头往泽野那边靠了靠，舒展了身子。
　　“嘛，虽然的确是这样。”
　　泽野感叹了一句，脸上渐渐浮起微笑。她忽然坐起来扑到赤司背上，用一本正经的语气撒娇道：“请背我起来。”
　　没料到赤司直接站起身，俯下来直接把她公主抱起来，惊得她低声尖叫，搂紧了他一时不敢动弹。赤司笑出声来，随即就把她放到了地上，替她顺了顺头发，慢慢道：“我去买烟花。”
　　“我也要去。”

　　在“噗呲”声过后，泽野看着手里的烟花亮起来，宛若天际闪过的流星一样。那光芒是挣扎之后的温和的耀目，点燃了夏季夜晚的寂寞。
　　“果然心境是不一样的啊。”
　　泽野忽觉冷清，与另一边还在闹腾的大学生们形成了对比。她想起小田他们来。倘若大家都在一起的话，会完全不一样吧。
　　“今年新年，鹤田他们应该会回东京。”
　　赤司看着泽野眼中浅淡的寂寥，温和道。
　　“就算是这样，一年年过去，能聚的日子也会变少很多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着，但泽野眼中并没有悲伤，也没有深厚的孤独。赤司会意一笑：“这就是人生了。”
　　“那么阿征你以后想要几个孩子呢？”
　　赤司怔了怔，看向她漫不经心的神色，似乎是随口说出来的。他认真想了一会，最后道：“都可以。”
　　“这是什么话。”
　　“只是觉得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话，不管有几个都可以。”
　　还是清淡的语气。泽野偏过脸去，望进了他眼底。目前为止，结婚对于两个人来说都还是遥遥无期的事。虽然有考虑过，但因为生活太忙碌，加之赤司父亲依旧反对的态度，还是搁浅了下来，没再去想过。
　　末了，赤司又开口抚慰道：“不过至少我知道生孩子这一项还没有在你未来五年的计划里。”
　　“也没有在你那里。”
　　泽野冲着他笑了笑，接着补充道：“虽然我一直都很害怕生孩子，觉得自己还无法承担起做一个合格的母亲的责任。但是如果对方是你的话，我很愿意。”
　　“为什么。”
　　“看着另一个小赤司长大起来会很有趣吧。”
　　“或许会是女孩子。”
　　泽野耸了耸肩：“那可以生两个。”
　　“可以。”
　　手里的烟花燃到尽头，呼地熄灭了。泽野又利落地点起了几根，注视着星星点点飞溅的火花，好像能望见那希望所在。
　　“晚上……吃夜宵吗？”
　　“下鸭神社附近有一家店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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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古时 因为各方面的多层原因 糖是上流才能享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