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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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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大臣们无数次讨论方案和细心准备下,半个月后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紫禁城的安宁,裴寒锦听到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之后便是姚妘的通报声,“殿下,时辰到了!”
裴寒锦身穿着金黄色的衮服,龙袍上绣着的九条五爪金龙,透露出帝王专属尊贵与威仪。
他的步伐走的不快,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沉稳,平静地与数万人的视线与注目,沉稳的气质完全看不出他仅仅是一位刚立冠的少年。
江景知脑袋里浮现一个词,
少年老成。
之后祷告祭天,与天地沟通,改国号,修正律法,颁布新昭,新帝更是处处严谨,表现得滳水不漏。
官员们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太子殿下不愧是皇子中最有潜力的,果然不负先帝重望,是个能撑得起场,担得起大任的继承人。
大典之后,这帮重臣又聚在了一堆。
言语中句句都是对这位新帝称赞。
说这个新帝是个本事人,登基前派振威将军出征平定了边疆的动乱,现在又下令大力度扫贪污,减赈税。
江景知在一旁听着他们吹捧,阴阳怪气的想道。
呵,真不亏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等待漫长的商讨结束了,江景知还保持撑着下巴的姿势没动。
尚怀谨一脚踢向江景知坐着的椅子:“又发什么神?”
江景知回过神,倦怠的张开双手,伸了一个懒腰:“编排新帝呗。”
坐了太长时间,他感觉整个身子都坐麻了。
尚怀谨皱了皱眉:“你很不喜他?”
“不至于,只是一直合不上眼缘罢了。怎么,你很欣赏他?”
尚怀谨点了点头。
江景知无所谓的摆摆手:“你满意便好,毕竟往后你要辅佐他大半辈子。”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闪闪发亮:“尚尚,别说这些了,你说今日我们又去吃那家酒肆呢?”
尚怀谨恨铁不成钢的盯着他,江景知依旧笑眯眯的与他对视。
片刻,尚怀谨像放弃了什么,挥了挥袖子,没好气的丢下一句。
“跟上。”
“好嘞。”
之后像这样的情景大同小异的重复上演。
大臣们每次私下商论大事时,尚怀谨都会带一个江景知来,他安静的坐在旁边,不是走神发呆就是打哈欠犯困,商论一结束,就直奔宫外。
林修本和姜尧不愿与他这种人有过多接触,干脆直接屏蔽了他,全当看不见。
楚垣章到是私下找了他谈几次,江景知都以冷漠的态度将他送出了府中,几番下来,楚垣章像是对他失望至极了,也不再与他来往。
江景知满意极了。
他本就无药可救,所以别来招他。
可偏偏有两个多管闲事的老头子不信这个邪。
韩迟和宋坤活了这么些年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加上两人都也有儿孙,他们看待事情总要比别人多一份慈爱。
他们觉得一个还没立冠的小孩,亲人又相继离世,性格难免有几分乖张。
他们尝试与江景知交流,相处时间长了,也渐渐能与他正常说上几句话。
久而久之的。
他们发现这位看似捉摸不透的右相,其实也没那么难接触,只要不踩他的雷,大多时候还是以礼相待的。
韩迟过寿辰时,还特意写了张帖子邀请他,本来一开始他们没报多大的希望,觉得江景知应该是不爱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的,结果江景知来了,并且送了他一份大礼。
之后他们两个陆陆续续还邀请过好几次,江景知时而来,时而不来,但每次礼物都是备足了。
他们这两个老头觉得这小孩还挺好。
大约过了小半年,两位大臣突然连续好几天都往江景知府中送佳肴美酒。
江景知心里纳了闷,不知道这两人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问了问他的贴身丫头小九。
小九正吃着别人手软,嘴里包着东西,冲他傻笑。
唉,他也是笨,他能在这蠢丫头上指望什么了呢。
他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便是尚怀谨了。
为此,他还特意跑在尚怀谨的府上,去寻问了这位博学多才的左相,结果这位赫赫有名的才子没有提出任何具有真理性的猜测。
反问他:“猛然好意,便让你慌了。”
江景知直接僵在了原地。
尚怀谨没空看人罚站,丢留下一句:“不知道。”继续研读起兵书来。
江景知气鼓鼓地大骂他无能,摔头便离开了。
这份疑惑没有持续多久,第五天时,韩迟和宋坤便提礼上门了。
江景知以为他们马上就要解释这几日莫名的行为。
结果他们先扯起这几道美食,扯完这几道美食又介绍起全城的美食。
江景知听得逐渐没什么耐心,不想和他们继续兜圈子。
“再扯东扯西,我就叫人送客了。”
韩迟和宋坤两人彼此眼神在相互撞击,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最后韩迟败下阵了,先开囗,他话音刚落,宋坤就跟着开囗,两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好生默契。
江景知听他们说了一通,大概把事情了解清楚了。
这新帝的确有几分能力,短短半年,全国上下在他的统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改朝换代需要君臣的磨合,饶是这些常年上朝有经验的大臣,也摸不清这位新帝的脾气,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往枪口上试皇帝底线的臣子。
江景知冷笑了一声,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到真挺适合。
他挑了挑眉头,言语中带讥笑:“林修本和姜尧是死了吗?怎么丧事办得这般悄声无息。”
韩迟心脏又被他吓一跳,急忙劝道:“哎呦,说不得说不得。”
宋坤一串一串的大道理也来了:“右相,此话不妥,你也不小了,说话需注意分寸,会被留下口舌的。”
江景知隔应的掏了掏耳朵,听着甚烦。
“别跟我说教,你们不就是看上我这敢怒敢言的性子,才费尽心思来讨好我的。”
两人又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心里明白,这小孩又炸了。
宋坤叹了囗气,解释道:“右相,我也不跟卖关子,之所以找上你,想必你也清楚了,是因为这件事得罪人,而且得罪的还是天子,一不留神就会被贬职或者外迁,没有臣子想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但你不一样,你没有这些顾虑,皇帝不会轻易动你。”
呵,不如直接说你们这些大臣贪生怕死,想让我做这个出头鸟。
也许是他眼中的嘲讽太过明显。
宋坤一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用手肘撞了撞韩迟。
韩迟立刻演上了,一边苦口婆心的说,一边抹着压根没有的眼泪:“臣六十大寿都过完好几个月了,如今人老珠黄,做不了几年就要告老还乡,再也看顾不了这江山,我就盼着在有限的时间多为朝廷效点力,可是……。”
宋坤接过戏份,往下演:“可是臣等无能,不能明圣意,不敢直谏,是臣不忠,是臣的过错。
他们两人一人接着一句卖惨。
絮絮叨叨听了太多,江景知被磨得没了脾气。
可是送上门去招惹那个臭脸,他是千般不愿的,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际。
江景知软下口气,摆出一套客套的说辞。
“这事严峻,我也是有心无力,事关重大应该选一个靠谱的大臣,左相不畏权贵,能言善辩,自是比我管用我。”
江景知所言不差,左相的确是百官中最符合条件的,作为一个仅次于皇帝之下的高官,不仅得到了皇帝的信赖,而且为人品性刚正不阿,实为直言纳谏的好人选。
韩迟和宋坤一开始第一个考虑的就是他,可尚怀谨这个人性子极难琢磨,软硬不吃,干事情又极具个人特色,不是个能被左右的人。
这些老狐狸都精着呢,知道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捏。
韩迟拒绝了他的推荐,继续打同情牌:“右相,你忍心看着我们愧对先皇的嘱托,带着不忠不义的骂名归隐嘛?
宋坤:“那我们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下的父母。”
所以呢,这是怎么和我扯上关系的?
江景知一整个懵住。
两人乘胜追击一起用哀怨婉转的眼神看着他:“江丞相,此事非你不可。”
那话语,那神情,可谓是饱含情感,真心诚意。
江景知深思了一下,他上辈子是欠了他们两个命吗?
这么会演,做官真是白白浪费了人才,该改行去戏班子唱戏。
迎着这热切且期盼的眼神,江景知忍住已不耐烦的情绪,露出标准的礼貌微笑。
“我帮,但仅此一次。”
“这…”
两位大臣又是你看我,我看你。
江景知弯了弯眼,笑盈盈的下逐客令:“小九送客。”
在一旁假寐的傻丫头立刻睁开了眼,冲到两位大臣面前,毫不客气用手指向大门那边。
“请。”
两位大臣磨磨蹭蹭不肯走,试图跟这个小丫头说说情。
小九像两耳空空般,完全屏蔽了他们的话,机械的重复了一遍:“请。”
两位大臣还想挣扎一下。
小九似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待在这里还不动,歪了歪头,疑惑的问道:“听不懂吗?”
一幅看到了痴呆的眼神。
“我们…”韩迟和宋坤一时词穷,他们这是被一个小丫头鄙视了吗?
小九见他们话都说不清楚,又看到饱经沧桑的脸,心中默默同情起来。
上了岁数的人,难免又聋又哑。
她贴心的提高了声量,又指了指大门:“往那边请。”
见韩迟和宋坤左顾右盼,动作缓慢。
好可怜,小九暗自心疼道,找不到路也强撑着面子不好意思说。
小九凭借着关心老人,帮助老人的优良精神,热情的将两位大人带了出去。
韩迟和宋坤稀里糊涂的,大门都关闭了好半天,也都没搞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走向。
刚刚送完客的小九蹦蹦跳跳的回来了,她的目光不自主从江景知身上移到了桌子上发出香味的美食。
馋得让她吞了囗囗水,带有讨好的询问道:“主子,好东西不如一起分享吧。”
江景知还没来得及同意,小九就非常自然的坐下来,熟练地拿起筷子,向一盘色泽鲜艳的菜伸去,突然眼睛一亮,又快速夹了几次,狼吞虎咽的塞了满满一嘴,还不忘傻乎乎冲他乐。
好蠢的模样。
不愧是他亲手养傻的笨蛋。
江景知扭曲的回笑了一下,认命般叹了一口气,也伸出筷子吃起来,有搭没搭和她闲聊。
“小九,今天这事你怎么看?”
“什么事呀?”小九一边专注的干饭,一边抽空回答。
眼神中有种清澈的愚蠢。
行,站那半天,听了个望山空。
江景知忍住不翻白眼,假笑道:“没事,专心吃饭。”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江景知突然开囗问道:“你十一兄多久回来?”
正在吃鸡腿的小九敷衍的回复道:“快了吧。”
“等他回来,你把手头的事情和他交换一下。”
江景知说完后,静谧了十几秒,传来了小九大惊小怪的叫声。
“啊!主子,你不要我服侍你啦?你嫌弃小九了呜呜呜。”
江景知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无视小九那被抛弃后过度伤心欲绝的表情。
语气平淡的说道:“别演了,我最近有事,你找三娘陪你玩。”
小九不服气的撇了撇嘴:“人家是真的伤心嘛,再说我哪有主子想的这么贪玩。”
江景知满脸写着不相信三个大字,思考了一下,冷漠的开囗。
“三娘应该想你了,明天你就搬过去与她作个伴。”
???
原来她也即将变成被送走的客。
“主子!”小九眼泪汪汪,似乎不相信他会这么绝情。
“算了,吃完这顿你就走,太吵了。”
江景知害怕她又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招,话音刚落,就拔腿离开了。
小九看着他着急跑走的背影,咬牙切齿的拿着筷子狠狠的戳碗里的饭。
该死!变散伙饭了。
用完膳,小九虽然不服气,但还是气鼔鼔的收拾包裹往三娘那里去了。
说起这位三娘呢,她是在流放的途中被江景知顺手救下的,但一开始两人关系并不融洽。
也许是江景知第一次见面就勾她下巴,又或者是他笑起来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反正三娘以为自己被什么好色的浪徒子看上了,导致江景知每多看她一眼,她就摆出一幅贞洁烈女的样子,宁死也不从。
但这位看似孟浪的公子只是带她回了京城,然后嫌钱多似的用天价买了座茶肆,问她愿不愿意成为的店主。
三娘几番权衡后答应了。
没过几天,江景知贴心的又给她置办了一座府邸。
在三娘黑暗的人生中,江景知像个神明一样,慷慨的把光洒向了她。
这份莫名的恩情三娘无以为报,她甚至想过要不就肉偿吧,她也只有这点资色具有价值了,而且……
她动了心。
结果江景知对她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三娘满腔热情被浇了冷水,哽咽地抱着自己单薄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发问:“那公子为何对我这么好?”
江景知淡淡的回答道,因为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三娘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转运是沾了别人的光,她不哭不闹的把外衫穿好,从此专心当好茶肆的掌柜,再也没有做过任何过界的事。
小九知道后,心疼了她好一阵,骂江景知混蛋,欺骗无辜少女感情。
但三娘想的比谁还开,她平静揉了揉小九的头:“小九,如果我和你主子情投意和,就会变成他的偏爱,你想我分走他一大半的注意力吗?”
小九从来没有往这个角度想过,她直接愣在了原地,安静的深思一会,突然抬头冲三娘甜甜的笑。
“那三娘不许当女主人,做小九一辈子的好姐姐吧。”
三娘也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经过这件事,两人关系变得更亲近,小九没事就往三娘府中跑,三娘闲下来就带小九出去玩,好似真正的亲姐妹般。
“三娘!”
小九刚到门口就开始嚷嚷,她好像知道没有人会应她,直接翻侧墙进去。
府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素雅幽静,三娘不喜欢有人伺候。
用她的话说就是,下贱人的命过不了荣华富贵的日子。
小九把府中差不多逛了个遍,直到走到后院才发现三娘的踪迹。
三娘又在忙着研究茶点,小九了然的从内殿端出椅子,乖巧的坐在一旁等她。
将近一柱香后,三娘终于大功告成,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招呼着小九过来。
小九欢快的跑过去,看着这些色泽好看的甜品,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三娘手艺进步的好快,这次做的格外漂亮。”
“快尝尝味道如何?”
小九试着往嘴里塞了一个,绵密的糕体在齿间化开,糖霜裹挟着金桂的馥郁香气,细细咀嚼,能尝到米粒研磨后特有的细腻米香。
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往嘴里一通猛塞,两边的腮帮子鼓得老高,没嚼几下就将这些糕点全部吞了下去。
三娘在一旁看的好笑:“你慢点,这边还有其他口味。”
放眼一看,这桌上摆着满满一排色香味俱全的糕点,狠狠吸引住小九这只馋猫,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品尝了起来。
“这个好好吃。”
“那个也是。”
小九雨露均沾的把每一碟甜品都尝一遍,将本就微涨的肚子喂得更是圆鼓鼓的。
她心满意足的躺在椅子上,好奇的发出了自己的疑惑:“三娘,这么多种类你研究了多久?”
三娘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小半年罢了。”
“小半年?”小九敏锐的嗅出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说这段时日你很少来找我,就是把全部精力都耗费在这上面了?
“小九还是这么聪明。”
她还是在笑,可小九觉得她的笑容中带有一丝疲惫,看起来让人心疼。
三娘轻轻的把一缕头发捋到耳后,眼眸低垂,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这不是有些人当了丞相,我不知道送什么才好,只能捣鼓点小玩意凑合一下。”
原来是为了主子呀。
小九有些几分诧异,但又觉得合乎情理。
她捏紧的拳头,加上被赶出来的怨气,愤愤不平的说道。
“这男人真心害人不浅!”
逗得三娘捂嘴笑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