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红》六一l

1、如果有天使突然降临

　　阮红：
　　你说，只要我乖一点，明天太阳就会从西边升起来，流星逆转了轨道，冬日繁花灿烂，春天枯枝流萤，夏季漫天飞雪，秋蝉遥望潇湘。你的离去变成开始，生和死换了位置，秒针往回转，我会回到你走之前，对你说那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再见。
　　把记忆泛黄的日记本打开，我同你的故事得重新说了。
　　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因为那日，天气不冷不热，骄阳不燥不慌，微风，几天前刚种下的梨树由于浇了太多的水，根在泥里面泡烂了，秋千的木板下面长了叫不出名字的菌子。小心的坐在瓦片搭成的楼顶上的话，可以望到山的另一边。日出很不好看，远山外冒着烟，可能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结束的战争。
　　头发刚剪到及耳，穿的是母亲几日前裁好的白色衣裙。
　　终于，你的身影缓缓在两山之间出现了，气色比以往还不好，提着行李箱，摸索着爬到我的身边。阮红，其实我实在很不确定，这个悲伤的故事到底是不是从这里开的头，但是问不了你，故只能自己自私的以为，就是那日了。
　　你每年夏天都会到这里来避暑，因为江南水乡，江浙的山，很是清秀可爱。早就熟识，要真将我们的关系定义一下，说是青梅竹马也不过分了。
　　那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夏日。
　　入夏的夜晚，会从家里偷跑出来，摸索着你偷偷留给我的小门，躺在不知道是什么编成的藤床上，听你祖父讲故事。英姿煞爽的少年将军，是如何爱上了江南的女子。这故事这么长，以至于你祖父逝世以后，我都还没有听到结局。将军战败归来，路过江南女的家门口，到底有没有进去，总是不得而知了。
　　只是讲到情之深处，言语开始变慢下来，语气哀愁，用手拂去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饮几口酒，就开始醉了。躲进房中，像个孩子似的大哭，所以好几次，都差点误以为他就是那个少年将军，只是眉眼间的衰老一点儿也看不出那时的斗志昂扬，尚且没有见过他口中的江南女。
　　两个人躺在藤床上，听到他孩童般的抽泣声，心里竟然也会隐隐作痛。
　　晚间会做梦，不知道是偷喝了掺了青梅酒的解暑汤，还是故事过于动人，梦见自己误闯了江湖，买一匹千里驹，带几壶黄浊酒，挂上心仪已久的宝剑，心心念念往竹林赶，去赴太白的宴，用这黄浊酒换他的佳酿，今晚月色正好，他应该会看在月色怡人的份上准我浅尝一口他的宝贝。
　　我们坐在门口吟诗，他醉了，不知是醉在酒色里，还是月色里。
　　他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对：“欲窥金秋沉浮事，回首竟成梦中人。”
　　他笑我太傻，我气他太傲。又哭又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搞不清是喜欢李白，所以喜欢你，还是因为你，才喜欢上的李白。但是那个时候，虽然心里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却也没有绝望。还想听故事，偷酒喝，到梦里去会我的情郎。太小了，情爱这二字于那时的我来说，还太浅薄，竟不知，这一切因果都是由你才能串联起来。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喜欢那样的夏天，单纯的希望能在夏天遇见你。
　　遇见你的时间，我会忘记自己的残缺。
　　忘记的话，就会误以为变成一个健康的自己，你懂我说的意思，阮红，我说的健康，是一个无论在身体还是心灵上，都与正常人无异的至子。
　　春天的最后一日会在屋顶上等你，像大海里漂浮的船在等岸停。
　　不得不承认的是，阮红，这个世界对我们，确实不太友好。我之所以用友好这个词，是因为我把自己放在和他平等的位置，就像同龄朋友的嫉妒。
　　对，它善于嫉妒。
　　母亲常说，“若是至子换了一副脾性，或许要好很多。”因为嫉妒至子家人常在，幸福安康，所以它将至子视野里的情感色彩抹掉了。然后把一大堆令人讨厌的情绪塞到她不过十一岁的身体里面，失望，恐惧，暴躁，懦弱，孤傲，自闭，只要是负面的，都塞进去了。
　　皮球没有爆开，只是漏气了。
　　但漏气比爆炸更折磨人，每日的欢乐会逐量减少，追不到的。
　　到家里面来的美国医生同母亲说，“自闭症。”
　　好在至子聪慧，在学堂的时候向先生请教过，竟听懂了自闭这个词，才痴痴的笑了。身上背着的重铁被抽走，这一切终于被冠上了一个名词，有时候莫名其妙的悲伤，还有随时随地的暴躁不是任性和胡闹。只不过是生了一种唤为自闭的病，只要至子听话，好好吃药，应该会痊愈的是不是？
　　命运追来了，速度快得吓人，手里提着叫做沉沦的刀闪着白晃晃的光，脸上含着阴险的笑，血腥味蔓延开来，他迫不及待的用唤做绝望的绳子紧紧勒住至子的脖子，披着黑暗，妄图把至子杀在一条小小的巷道。倘若你打开灯，兴许还能看到她脖间的勒痕，趴在地上，涎水流出来，脸憋得红红的，发间沾了污水，不知道天亮过后，从这儿路过的行人之中，有没有人能找到她魂灵的尸骨，帮她超度。
　　残缺或许也算是一种不完美的美，洒脱的放开一切，以为自己是洒脱的，醒来时才知道原来一点也不潇洒，心里还有羁绊。是细细的弦，牢牢地扯着身子，线的另一端长在了你的身上，恍然大悟，至子心里的羁绊是一个叫做阮红的姑娘。她一生活得这样短暂，而在世时，大多时间都是用来陪伴她喜欢的却总是任性的顽童至子，这样温柔的人，最后竟落了个不得而终的下场。
　　果真，命运善妒，这话竟不假。
　　至子
　　家书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