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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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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江南养美人,顾兄此番远行归来后便神思不属,定是教那江南温软勾去了魂儿。”
“谁说不是呢,瞧这正正儿好的时节,却在这饮酒做甚呐!”
“三日了,依着您这顶快活的性儿,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招咱来家,也不知是看上了谁家姑娘。”
景城春末夏初的风总算有了些温度,掀开了那片颇为热闹的地儿,桌上的坛空了不少,倒也无怪乎这些人折腾甚至拿他打趣儿。顾惊弦浅呷一口,眼底微微的醉意倒是顺着他们的话头,念起了三月前那扰了人心而不自知的潋滟。
……
初下江南,自是奔着那出了名的杭城镜湖美景去的,往年本是当地飘雪的时节,今却暖的不像话儿,不说没那薄薄的积雪,就是那风也让人有些暖的微醺。
顾惊弦在湖边客栈歇了两日,缓了缓赶路的疲惫,便开始踩着点,着手观察这边的生活,瞧瞧有啥可以采买的,有啥可以贴补的。手上的单子不算繁复,都是老店名,一问便有人指着路,碰上些热心肠儿的,还想送着直到门口去。没几日就只剩一家铺子尚未定下,却被夜里突来的大雪扰了行程,只得先耽搁了。
顾惊弦不像随行人那般无奈,惬意的温酒赏雪。
窗外的雪花不像景城那般沙儿似的,反给人一种琉璃一样的错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人拥入怀中,细嗅那水乡独有的气息。湖面也怕惊扰了这迟来的客人,除了落下雪花时微微的涟漪,便再无动静。
这般寂静的天地,恰应了这坛当地名酒——镜波醉——人醉在这湖景里头儿,这镜湖的波纹也醉在了这新雪里头儿,顾惊弦心想,这景,这酒倒是值了这趟远游。
忽的,岸边的一艘乌篷船在水面划开了一道痕迹,顶上积了许久的雪一齐簌簌落下,在湖里打了个旋儿,才慢慢沉下。撑船的是个老伯,就像水墨中描出的箬笠蓑衣,带小船缓缓离岸,靠向湖心显得有些伶仃的岛。船上不知几人,吃水比往常深了不少。
顾惊弦正奇怪着,岛上也不见得有什么值得游览的地儿,满满的都是积了雪的杂树,怎还会有人乘船。却见一白衣少年从船篷里走出,纤细的腰身,扛着一个与他身量完全不符的缸,愈发衬的人影单薄。少年在岛边借着船的一角,架着那庞然大物,一手支着缸边,一手拿着竹竿开始扫落树上的雪。
看着少年略有些滑稽的动作,顾惊弦忍不住笑出了声,也不小心看呆了去。
雪边扫入缸中,边微微融化,不知过了多久,那缸才将将满上。少年细细的将那缸封了口,又上岸将缸抵在了岸边一处浅洼中。那浅洼竟恰好将缸的一半浸在了水中。
“阿伯,撑着勒,这就下来喽。”
少年的俏皮话格外清晰的传了出来,伴着灵活的身手上了船,白衣与漫天飞雪连成一片,又分外特立独行些。
直到船靠了岸,顾惊弦才一点点从那镜湖里回过神来,将最后一口意蕴饮下。
……
次日一早,雪停的悄无声息,和它来时的轰轰烈烈全然不同。
顾惊弦踏着雪化的声音,敲开了最后一家铺子的门——闻醉轩。
这酒阁子的名分外别致,题字也怪招人儿的,他想着,却在门后撞进了和昨日镜湖景致如出一辙吸引人的双眸。
“在下顾惊弦,前来拜访,敢问店家现在何处?”对着那雪色的少年,不觉中声音就温了下来,少了几分在景城的流气。
“池筝。”少年的脸上镌着落花江南的柔意,但无半分弱气,倒像是松,挺如君子,“师父在里头候着,早先收了信,正备着呢。”
不经意间泄出的一丝调皮劲儿,让顾惊弦想起了昨个少年的憨态,笑意着实憋得慌,借袖子掩着闷声咳了几声。
随侍留在门外候着,池筝领着人进了主厅,屋内炉火烧的正旺,厚重的门帘搭下,遮住屋外化雪的寒风。屋里氤氲着浅淡的茶香,夹杂着丝缕清冽的酒气,加上厚重的木香,一股脑儿的挤进胸腔,又勾得顾惊弦馋起了醉人的镜波,还有那难缠的余韵。
“师父,顾公子到了。”池筝向上座行了一礼,退到了身侧立着。
看着少年生涩的动作,知那少年怕是在人前故作正经,顾惊弦敛了敛嘴角,向上座估摸着刚入不惑之年的师傅拱手:“晚辈顾惊弦,代赴家父之约,前来定下中秋的宴酒。”
“别客气了,不嫌弃的话,就叫我池叔吧。”池恒抬手示意顾惊弦入座,“我和顾正那家伙也算半辈子的交情了,他略长我几个年头,去年劝他歇歇,今就见到你了。”
“家父身子确有些积劳,难受奔波之苦,又舍不下这儿的佳酿,就遣了晚辈前来。”顾惊弦落座,执起了面面前置着的茶盏,抿了一口,“这碧螺春也被他念叨了许久,说少有人沏得出这口甘甜。”
茶水蒸腾的雾气隔着人,但这人情到底是最隔不开的。
“那么些年,也不见他当面夸过我这手艺,这句来的难得,难得。”
“今年的宴酒还按往年的数送?”
“嗯。家父还说要向您求些二十年期的镜波醉,让晚辈直带了上去。”
池恒摇了摇头,“他可是记错了,这还没到日子呢,怕是还要等上一月余。”
“不打紧儿的,是晚辈觉着新鲜,打算先玩上几日,这才提了行程。”手上的茶盏紧致,却容不了多少茶水,才一会便去了一半,顾惊弦扫了一眼立在边上的池筝,“只是晚辈对这也不太熟悉,不知池叔可否荐个人儿,陪着晚辈四处转悠几日。”
“这可赶巧了,小筝前两日正说着要再去街上取些东西,你俩又年岁相仿,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就回头拉拉池筝的衣袖,“平时倒是不见你这般规矩,别拘着,和顾家小子打个招呼呗。”
“师父,你这又笑话我。”池筝的耳后染上了羞窘的浅粉,觉着自己先前的正色让人怪不好意思的,“先前已经认过顾公子了。”
“是了,既认过了那就也别笑话我了,顾公子听着也燥儿得慌,如若不弃,年前刚得了表字,清允,许是比你大些。”
“那是喽,这娃儿还差着几月才及冠,尚未取字,赶紧的,叫声嘞。”池恒瞧见他耳旁的红晕,依着习惯又逗趣儿了一番。
“清允…兄。”
最后一个字轻的都快听不着了,却像是绕在了耳边,又脆生生的,顾惊弦觉着昨的酒儿后劲有些足了,现在还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