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木上霜

1、第 1 章

　　我和闻人老师最初的交集在初一的下学期。

　　教室里的人睡了一大半，第二排正中间那个同学睡姿很张扬，手刺啦啦搭在他前座的背上。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羡慕。

　　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羡慕，但又真的很羡慕。

　　我假装去上厕所，兜里藏着一张揉皱了的纸。

　　我转过几个弯，拐到闻人老师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人，只有风在吹。

　　我把微小说的报名表压在他那本泰戈尔诗集下，然后我没有走。

　　于是故事便开始了。

　　他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初一开学第一个月，闻人老师作为特级教师被招进我们学校，当时甚至特别为他开了欢迎大会。全校两千多人听他站在主席台上，用他惯有的温柔的调子讲他的理想，讲我们的青春。

　　但他是一个跟我们学校格格不入的存在。即便学校给了他其他老师都没有的独立办公室，给了他最优渥的待遇，我仍然觉得，学校能招来他，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连带着我，也借了光。

　　我深觉我是不配被这样这样好的老师教的。

　　我既不是优秀到发光，也不是顽皮到令人头疼。

　　我是最最透明的那一类人，我的存在无关紧要。甚至于，开学近一个月，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老师在课上点过我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他坐在讲台前批改我们的作文，他说，

　　“舒余同学很有当作家的潜质。”

　　那时候，同学们的反应近乎错愕，我听到有人小声在问舒余是谁。

　　但这都不重要。

　　是的。

　　这些都不重要。

　　我现在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当时明媚的目光投在坐在角落的我的身上，我的心如擂鼓，我甚至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名字。

　　那居然是我的名字。

　　我仍然独自坐在角落里，仍然不与他人交谈，仍然自卑且懦弱。

　　我看起来毫无声色的生命仍然看起来毫无声色。

　　但我知道，它不一样了啊。

　　闻人老师的办公室整洁而不刻板，就像他的人一样，遵从他独有的，温柔的秩序。

　　那本诗集被我翻开。

　　如果我的名字成为负累
　　请将它从礼物当中抹去
　　只留下我的歌曲（摘自泰戈尔流萤集）

　　诗集里夹着一张书签，书签上写着一行字，带着他的娟秀，却有与他不符的凛冽，最后的收笔几乎要把纸戳穿。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然后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我手忙脚乱地把书签塞进去，心里懊恼得要死，自己平时那么胆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鬼迷心窍偷翻了老师的东西。

　　我垂眼站在他面前，指尖被我绞得发白。

　　我以为他会质问我在这干什么，或者数落我乱翻他的东西，就像其他任何老师一样。但是，他没有。

　　他说

　　“你也喜欢泰戈尔吗？”

　　于是我终于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我早该知道他是不一样的。

　　闻人是这世上少有的温柔的姓，他是这世上少有的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