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夏》竟也

67、第 67 章

　　晚自习下课十分钟前，岑飒把手里的几样东西整理好，对齐纸页在讲桌上磕了磕。

　　“大家停一下笔，明天期末考，我有几件事要交待一下。”

　　教室里的同学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她。

　　岑飒接着说道：“想必你们以前经常听温老师念叨“高三一走，你们就是高三这句话吧”，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大家也不用太着急，我看今天晚上好几个同学的表情都很僵硬，十几岁的人，不应该这么死气沉沉的。大家都活跃一点，班里的气氛也会更好。”

　　班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岑飒也跟着笑了一下，问他们：“怎么？难道老师说得不对吗？”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都快考试了还周练照旧，每晚还多上一堂晚自习。上到最后脑子都不会转了，没力气学更没力气笑了。”

　　“对啊老师，你是不知道我们的痛苦。”

　　“高三的也不在了，每天晚上教学楼就我们两层楼还亮着灯，怪孤单的。”

　　其实考虑资质和教龄，岑飒这样刚刚入校没两年的老师一般不会有机会当上班主任。而学校之所以放心让岑飒来带理三，是因为躺在医院里的温增华打包票，说什么都指定只要岑飒来代班。理三班的老师团队集体年龄偏小，资格老一点的就教物理的温增华，教语文的郭嚣和教数学的秦老师这三个，剩下三科全是三十岁左右的小青年。

　　温增华不用说，他现在人躺在医院里，班里的事自然是鞭长莫及，给他代物理课的是个师范刚毕业的小青年，教学能力不错，就是除了讲题和做实验外，对其它的日常琐事有点反应迟钝，具体表现就是方向感似乎不太好，上课两个星期，进理三还会找错门，教务处和政教处分别在办公楼几层几号门对他来说更是傻傻分不清楚。

　　除此之外，郭嚣脾气太暴，让他当班主任管学生他能管得整栋教学楼鸡飞狗跳，而且郭嚣这位同志散漫成性，有时候语文课上一半了他人还在家里睡午觉，隔三差五地还会记错节把两节课表；再看另一位上数学课的秦老师，秦老师是六个老师里年纪最长，经验最丰富的一个，外表看上去和他任教数学的人设十分贴合，尤其是那一颗绝顶锃亮的光脑袋和面对简单公式题时不屑的眼神。秦老师的教学生涯几乎可以算是一中的传奇之一，据说在他的粉笔之下就没有十分钟以内解不出来的高中数学题，如果有，那就是题目出错了。就是这样一个辉煌的人物，在今年接手理三时遭遇了他三十年教学生涯里最大的滑铁卢，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合并同类项似的，理三班一共四十多个人，除了阳帆，没有一个数学在级上排得进前十的。一个个总分看上去进年级前六十是毫不费力，但光看数学就知道，他们能进年级前六十的，简直堪称奇迹。

　　秦老师一看到这一班的“滑铁卢”就来气，更不用说给“滑铁卢”们当班主任。数学课都上不好还想让我给你们上班会课，门都没有。

　　这么一番看下来，最合适的人选也就只剩了和学生们关系最亲近的岑飒。岑飒和学生相处没什么距离感，说是亦师亦友也不为过，原本期末通知这种事都是老师单方面讲，学生乖乖记住就行了。但是岑飒没什么威严，从来也不对学生下重口，自己在讲话的时候学生插两句她也不介意，又加之每个班总有那么几个胆大开朗，能够调动班级气氛的人，所以每次岑飒交代事情，交代着交代着就成了一堆人在闲谈。

　　岑飒不但不觉得有失威严，反而对这种情况喜闻乐见。本来每天的学习就够枯燥够沉重的了，你再往这群孩子身上加一些束缚和限制，只怕他们的高中生活会更加乏累。

　　讲台底下发牢骚的声音还在继续，岑飒摘下眼镜，手指掐了掐眉心。最近实在是工作会太多了，就连想跟学生打趣几句都提不起精神。岑飒调整了一下心情，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对着全班说道：“那个，各教职代表上来拿一下座位号和准考证。”

　　全班突然按了静音键，大家面面相觑地看看左右几个同学又看看岑飒。有几个反应快的男生已经开始“呜呜”地起着哄。

　　岑飒花了三秒钟来反应才发现自己的口误，她略带不好意思地笑笑，纠正说法道：“不好意思啊，最近开会听多了，各个班委上来拿一下。算了，也不用班委了，就阳帆来拿就行。”

　　班里死气沉沉的气氛总算活跃了一点，阳帆和几个班委把准考证发下去，端着白浆糊开始贴座位号。

　　“大家把自己的塑料箱子都放到外面，放不下的可以抬到五六楼去，有空的地方都能摆，”阳帆给桌子刷着浆糊，卢雨跟在他后面帮忙把号码纸贴上。阳帆一边刷一边驾轻就熟地扬声对全班说道，“箱子收拾完的人回来记得把课桌清空，有桌箱的一面朝外。值日的小组拿扫把来扫一下教室，没事的同学就可以先回家了。”

　　岑飒看了眼教室里的情况，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值日的几个同学都在扫地，岑飒就顺手拿起黑板擦把黑板给擦了，她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回宿舍的同学上楼洗漱小声点，别吵到高一年级的同学休息，走读的同学回家路上小心，大家放松心情，想想考完后的暑假。老师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岑飒朝几个跟她挥别的同学挥挥手，抱着教案拎着包出了教室。

　　林焕和常夏站在教室外面等着阳帆和卢雨，待两个人出来之后，四个人照例一起朝回家。

　　以前是两两分路而行，但是现在总是阳帆一个人骑着单车立在原地，看着其他三个人并肩走远，然后自己再独自前往画室。

　　一件生活小事要成为日常习惯需要多久，大多数人想必都没有考虑过，因为习惯这种东西，从来因人而异，也说不上有什么精确的养成周期。人们最大的习惯，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必须改变，那就不去阻止，而是试着接受。

　　就像身边很多人说的一样，阳帆优秀聪明，性格讨喜，他明明可以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老老实实参加普通高考，不仅可以减轻一些学习压力，还可以每晚和同伴一起回家，周末有事没事就黏在一起玩，这样一来，爷爷和爸妈也能多省点心。

　　但是阳帆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需要更多付出也更不被理解的路。在外人眼里看来，走上这条路或许是他偏执，也或许是他少不更事，但是阳帆自己很清楚，他长到十七八岁，虽然脑子好使会读书，但又算不上是智商超群的天才，虽然五官端正人长得帅，但是走在街上也不至于惊艳到被星探拦下来，虽然喜欢一个人，但是却也没有勇敢到明目张胆早恋的程度。

　　他年少无为，只有绘画这一点热爱。如果连这个都坚持不了，他怕自己会后悔。

　　“那是个不大不小的梦想，是我年少时光里，为数不多值得勇往的方向。”

　　耳机里的歌声流淌着，阳帆和大四角里的其他三个背道而驰。他骑着自行车，奔往自己的方向，路灯跃上肩膀，又把光芒藏进了他的脊背。

　　因为升入高三的压力骤增，最近还又遇上期末考试，所以卢雨把每天晚上在家的功课时间延长了一个小时。原本九点半下课，十点不到进家门，除开洗漱的时间，他能一直写题写到一点多。现在每晚十点四十下自习，卢雨就把写题的时间顺延到了两点。

　　有些人表面上是物理小天才理科大学霸，实际上却每天还要累死累活地用牙签撑着眼皮刷题刷到深更半夜。

　　天赋、努力再加上运气，认为光靠单纯某一种因素就能轻易取得成功的人，其实都是傲慢的。

　　卢雨和他男朋友林焕，就成绩好优秀这一点来说，卢雨属于先天老天爷赏饭，后天自己努力加成的，他的优秀是实打实有根有源，持久而稳定的。而林焕则属于那种先天老天爷赏饭，后天他把饭碗砸了，想了想又捡回来的，半吊子的优秀。他的成绩也很亮眼，可是亮眼的背后随时都有垮台的风险。为了降低这种风险，卢雨搬进家里以后，林焕就自告奋勇地每晚陪着他复习，当然复习的结果不尽人意，两个人总是复习着复习着就复习到了床上去。复习的内容也从课堂知识跑题跑到了一些奇怪的领域。

　　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反正卢雨也不是强迫症非要每晚打卡熬夜复习那一挂人，林焕虽然闹腾，但也是任务完成之后有多余时间才敢闹腾。哪怕他最近完成任务的时间大有缩短的趋势，卢雨也是由着他，几乎由出了一点纵容的意味。

　　但是大考不一样。

　　每一次大考的成绩都很重要，期中期末再加上每学期的四次月考，每一次的成绩都会加权算在最终的分班依据里，考砸了哪一次都不行，如果说每晚学习“放水”是为了两个人现在能够多在一起，那么考好大考就是为了两人以后也能够一直在一起。

　　有鉴于此，期末考前一天晚自习下课，两个人送完常夏以后回到家，卢雨就从林焕房间把大黄抱上，拎着书包回了自己房间。

　　两个房间的浴室是分开的，林焕刚刚打开淋浴头，就听卢雨房间的水声已经停了。

　　林焕洗过澡以后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随手从书桌上抓起一支笔，拿起一本物理必刷题晃到了卢雨房门口。

　　林焕两指并拢扣了扣房门，朝门里喊道：“锦鲤宝贝，开门。”

　　他家“锦鲤宝贝”没有出声。

　　隔了好一会，卢雨才应道：“今晚不行。”

　　“为什么？”

　　“明天就要考试了。”

　　“就是要考试我才来找你的，没听说过大考前最好一切照常吗？”

　　对付物理题，林焕绞尽脑汁也只会找条件套公式一种思路，但是对付卢雨，林焕脑子都不用转，一百种耍赖方式张口就来。

　　卢雨了解他，所以一两招还是招架得住的。

　　听了林焕“一切照常”的诡辩论，卢雨朝着门外喊：“没听过。”

　　“你没听过没关系，我听过就行。小雨乖，给男朋友开开门。”

　　无事换昵称，非奸即盗。这也是林焕的杀手锏之一。

　　卢雨见招拆招，飞快地答：“滚好！”

　　林焕靠着门挑了挑眉，看来今晚确实有些棘手。既然这样……

　　林焕眼底两个小“笑窝”逐渐显出来，他佯装叹了口气，语气略带懊恼地嘟囔道：“你不让我进门，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睡不着觉没精神，明天考试就考不好，考不好就得去平行班，去了平行班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不能跟你在一个城市，不在一个城市……”

　　“不在一个城市”会有什么后果林焕还没说完，房门就打开了。

　　苦情撒娇一招，百试百灵。

　　“让你进来可以，只不过……”卢雨还没说完，人就被林焕搂着腰按在了门板上。

　　肩上的脑袋头发还没擦干，水滴顺着发梢滴进卢雨的衣领中，胸口轻轻激灵了一下。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

　　“那你抱着我干嘛？”

　　“你不是锦鲤吗？”林焕说着，轻轻用嘴唇在卢雨脖子上啄了一下，“我来吸点运气。”

　　门也进了，抱也抱够了，林焕松开怀抱直起身，揉了揉卢雨的脑袋：“加油。”

　　“嗯，你也是。”卢雨点点头。

　　“别熬得太晚，我会监督你关灯睡觉的。”林焕边说边往房间外走。

　　卢雨拽了拽林焕的衣角，叫住他。林焕扬眉：“怎么了？”

　　卢雨指了指他手里的试卷：“你是不是有题要问？”

　　林焕刚想说“我做都还没做呢，问什么题”，结果他一低头看见卢雨紧紧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改口道：“问，我当然问，我要问一大堆呢。”

　　说着，林焕牵着卢雨进门：“外面不方便，你回房间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