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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剑拔弩张 -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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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王府内。
离开了一整天的林伯终于回来了。他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就让账房算了算而今王府所剩的资产,能用的全都要算上,不动产出外。若要离开,必定要有割舍。
而后,召集府内上下人等,账房亦提了银子出来。
大家一看架势,心里明白了几分。
林伯轻咳一声,说:“王爷和夫人至今消息全无,生死未卜。这个家看来难以维系下去。诸位谁要自谋出路,我绝不阻拦,并奉上纹银千两。”
众人闻言伤感低头,老弱妇孺哭声一片。
一血性青年出列,大声说道:“老管家,我们不是怕死的人。老人孩子女人们可以走,但我们绝不。谁走谁是孬种。”
“对!”“绝不!”“我们不走!”“不走!”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既然这样,那我就斗胆了。”林伯将晚上的方略大致说了一下。家中的壮丁亦按队列分好,各自安排任务。
这里处理停当后,林伯才着手处理书信。
头一封是王大人的,写的很简单,寥寥数语:福王疯疾突发,圣上恩泽,允其留宫就医,并恩准其贴身小厮尽快入宫伺候。
林伯把这三十个字读了好几遍。越读越是七窍生烟。在王大人看来,谋反有这样的结局,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在林伯这样的知情人看来,仅仅加深了羞辱。
难道他还没欺负够明珠吗?
留在宫中,难道要做他的禁脔!
林伯大怒,多年来练就的修养登时失去,拿着纸的手颤抖了起来,口中骂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林伯除下长袍,右膀裸露,上面皮肉虽然松弛了,可骨头还有劲,他把袖口一扎,抡起关刀,迈步前往宗祠。
刚出门口,就有使者来报:圣上有请。
林伯气得胡子飘飘,也是没法。
谁叫福王在他手上!
林伯对心腹说:“若我今夜无法回来,转告大少爷,请他把我这身老骨头埋在老爷旁边。”说完,把关刀放好,放下衣袖,把衣服整理好,冷着脸出来。出来一看,大家手上都抄了家伙,怒目而视。
林伯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众人摇了摇头。
要打架,现在还不是时候。
切莫打草惊蛇。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伯头也不回地跟着黄衣使者走了,大有风啸啸兮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容烨林伯见过几回。
有一次印象颇深,那一次,将军府内闹得差点人仰马翻。
容烨和明珠一同回来,这两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又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彼此滚到一块。当把两人拉开时,明珠把容烨头戴的金冠也扯了下来,半边脸也打肿了;容烨也用力踹了明珠两脚。
两小孩打架稀疏平常,可是打了未来的天子,这就不一般了。
那辰光,差点把老爷夫人吓得半死,也是那一次,老爷动手打了明珠。以前别说打,就算骂也不舍得。
林伯至今对那场面仍记忆犹新。
送走容烨后,老爷开始教子。他棍棍用力,一边打一边骂:“叫你不懂事,叫你不懂事!你书都读到茅厕去了?我打死你这个不肖子。”
明珠咬牙不哭不叫不求饶,倒是夫人在一旁哭喊着:“打吧,连我也一并打死就清静了。”
“你打吧。你早想打了,是不是?连我也一起打吧。”夫人跪了下来求饶。
老爷没有理会夫人,狠了心继续打。
夫人见求饶没用,反倒收了眼泪,默默地看着出气多、入气少的明珠。
那个诡异气氛林伯想起来仍头皮发麻。
满屋子寂静,只有棍棒接触皮肉的声音,以及明珠渐渐衰弱的呼吸。
连他也忍不住张嘴为小少爷求情。
夫人竟然制止,她诡异地笑着,声音仍带着哭腔,她说:“别,让他打。”
老爷闻言,摔了手中的木棍。
夫人凄然道:“不打了?继续啊。他还活着呢。”
老爷紧闭着双唇,狠狠地瞪了明珠一眼,大跨步走了。
林伯正想看看明珠伤势如何。
夫人却扑过去,双手捏住明珠的脖子,凄厉地叫道:“我掐死他,掐死他,就干净了。”
大家见夫人突然发狂,异常惊讶,慌忙去拉开。
可夫人似对付毕生的仇敌一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时竟难拉开。再看她眼睛圆睁,里面忽忽地流泪,泪痕爬满全脸,嘴里呼呼地出气,厉声地喊着:让我掐死他。掐死他,就干净了。夫人怪异的脸,林伯清晰如昨。
她不像是说着玩,而是认真的,真的要把自己的亲身儿子掐死。
更怪异的是,当向老爷禀告夫人失常的事情,老爷听后,一脸漠然,竟没有制止。
差一点,明珠就死在自己母亲的手里。
这件事,始终瞒着明珠。
如何告诉他呢?
每每想起这件事,林伯心疼多过疑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明珠逐渐变得沉默,隐忍,懂事。
当日在场的,多数被遣散。如果可以,林伯打算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这件事过去没多久,老爷就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勉强撑了段时间,终究敌不过,骑鹤西去。而夫人,未几亦追随而去。何必再让明珠知道?
太子在林伯心里,没有好印象。
如果不是那一次,也许所有都将不一样。
而今,对他印象更差。
容烨知道。天底下,喜欢他的人寥寥无几。
他无所谓。
只要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管别人什么态度。他只在乎他想在乎的人。
他感觉得到老管家的怒气。
而他叫他来就是平息他的怒气。他想让林家有子侄尽可能少地卷入这场风波。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明珠心里积怨……朕还是喜欢他的笑脸。容烨想到明珠,心里暖洋洋的。
爱屋及乌,自然也不舍得林家人出个什么岔子。
因此,林伯一来,容烨一脸和善,倒履相迎。
“老人家,你可来了。来人,赐坐。”
林伯恭谨地跪下,磕头请安:“草民叩见陛下。”
“老人家无需多礼。请坐。”
“草民不敢。恭听圣谕。”
容烨见他不肯,也不坚持。他笑着说:“朕听说你昨天去四方山踏青了,真是佩服啊。朕希望到你这个年纪,筋骨也能如此强健呢。”
林伯一听,冷汗淋淋,不枉他也见过风浪,他并没有惊慌失措,不急不缓地答道:“最近府中多事,草民迷信,前去四方庙祈福,希望得到菩萨的保佑。”
“原来如此。朕相信菩萨定会保佑福王,同时也会保佑小王爷福泽延绵,老人家毋庸过于操心。”容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方才还能镇定自若,一听到小王爷三个字,林伯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难道夫人早产?想抬头看看容烨的眼睛以辨真假,又不敢,唯有沉默。
“小王爷的满月酒就交给老人家了。所用物事,可以一律从宫中调用。朕仍记得福王满月时的场景,真可谓普天同庆。”
听到容烨提及往事,林伯更是不敢吱声。他的手心藏了满满一把汗。当年,谁不知道先皇宠福王多过太子。
“朕与福王,情同手足。他的儿子,如同朕的孩子。海总管,你可听着了,凡是老管家要什么,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海里游的,你都得给朕找来。知道吗?”
一老太监应了声:“奴才知道。”
“朕今天让老人家过来,就为叮嘱此事。此乃朕登基以来,第一桩喜事。理应普天同庆。”容烨自始至终脸上带着微笑,说完,他看了海总管一眼,示意自己的话就说到这里。
点到这,林伯就算再蠢,也明白了。
容烨怕他不明白,还特意交待领他出去的太监带林伯游游花园,顺便看看现在的巡逻卫队。
他一开始点明已知晓今晚的行动,继而告诉林伯福王三口子都在自己手上。若是林伯仍蠢到要硬攻,那么再看看新的布防吧。
林伯不是笨人。
他心领神会。
他不明白的是容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大可以晚上来个瓮中捉鳖,将自己一举歼灭。如果要报仇,有什么比在明珠面前,把他的人一个一个消灭能更让他痛苦?
而容烨分明不想这样做。
海总管接着容烨的话头说:“老人家,还不快快多谢圣上恩典?”
“谢陛下恩典。”林伯话音刚落,容烨就摆手说:“跪安吧。”
林伯还想问明珠的情况,却被两太监前后夹着离开,到了门外,看见还有一溜的队伍,有捧的,有抬的,黄金白银、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海总管对林伯说:“老人家,你就放心回去吧。福王没什么大碍。陛下对王妃和小王爷也眷顾有加。”
林伯看着和己一样皮肉干枯的海总管,他亦是三朝老臣,看着明珠长大的。
听他这么一说,林伯心中一酸。
抱着悲壮的心情过来,结果却是这样。
如今,还能怎样?
只能暂时搁置,可就怕自己愿意,方浩峰那个霹雳性子按耐不住。
这回去的一路,林伯的心事比来时更多了。
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