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外传》花开的表情

13、争斗 - 上

　　容烨正经事办完，记挂起明珠来，不知道他醒了没，好点了没。于是他示意身旁的人，有事启奏，没事退朝。
　　众人是何等人也，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岂会不懂。山呼万岁，恭送容烨。
　　容烨的心早飞回了寝宫。昨儿东暖阁打得七零八落，他就把明珠安置在了自己的养心殿。若不是还得端着个皇帝架子，他已施展轻功，三下五除二几个筋斗就翻过去了。现在只得坐在软轿里慢慢地晃回去。
　　八个壮汉虽然孔武有力，怎奈要保持皇家气派，力气多数是装饰。光天化日之下，圣上的轿子若急吼吼而过，旁人还以为宫中出大乱子了。
　　这轿子本已够慢，偏偏前路还被人拦住。
　　被拦住，还发不得脾气的，在这皇宫仅有一人，那就是住在永福宫的太后。
　　半路杀出来的紫衣太监毕恭毕敬地传达了太后的口谕：请皇上到永福宫品尝刚进贡的新茶。
　　容烨暗地里哼了一声，面皮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应着。
　　他和母亲两人在艰难时期唇亡齿寒，是相依为命；而今荣耀已极，作为回报，他会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江山和明珠除外。
　　从小就未曾承欢膝下的孩儿，长大后难免漠情，尤其是在频频倾轧的环境中。亲情，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借口。
　　品茶不过是个引子。
　　真正的意思，怕是明珠。
　　明珠一天存在，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刺得她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哪怕是现在尘埃落定，容烨登上皇位。
　　母后啊母后，别的都可以，唯有他，不可以。无论哪个传言是不是真的，都不可以。
　　永福宫中。
　　太监和宫女簇拥着一个中年贵妇，在听小曲，一旁从西山采集而来的天然泉水在小炭炉上微微叹着气。
　　贵妇满头珠翠，腰挺直，双手放在正前方，端庄地坐着。她的眼角无可避免地带着皱纹，过去岁月的凄苦仿佛还残留在那细细的纹路里，现在用顶好的香粉也掩盖不掉。为此，永福宫里的窗纱都是半透明的，阳光得艰难地缩小身子才能挤进这里。
　　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她仍拥有青春。
　　年轻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得尽君心？曾经，她有过春宵帐暖日苦短的日子；但更多的是午夜无眠揽衣独徘徊。堪叹由来只有新人笑，谁人闻得旧人哭？往昔的泪痕已干，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
　　她很清楚她与自己孩子的关系。
　　如果没有容烨，现在冷宫白头的就是她，或者，已被强行殉葬。
　　如果没有她的家族支持，容烨或许已被流放，甚至早夭。
　　他们是一体的。
　　昨儿得知自家孩儿被那贱种打伤，她差点咬碎银牙。过去，他被捧在手心，而今忘了谁是主子，竟敢犯上？
　　后虽报圣上并无大碍，也让她辗转整夜，如同受伤的是她。
　　没想到他竟会先下手，不过也好，谋逆，由来都是死罪。她做梦都梦到这个结局。
　　赐白绫鸩酒？不，不，要凌迟，在他身上割上3千多刀才解恨。要么是闹市口用上车裂之型。轻一点的刑法会留下遗恨。
　　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绝对不可以。
　　她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悄悄握成拳头。
　　她的心思容烨了解，正因为太了解，所以要重兵守着，任何人未经同意不得进出养心殿，所有给明珠吃的东西，均要仔细验过。
　　这对母子习惯把心思埋在深深处，对旁人，他们看惯的是母慈子孝，但彼此间却轻易能感应到对方的异常，从而找到潜藏的阴暗的底牌。
　　她不明白为什么容烨要把明珠安置在养心殿，更惊讶于他对外宣布明珠得了失心疯的举动——这分明是保护，而不是伤害。她要寻个究竟，于是急急召人把他找来。
　　当容烨步入永福宫的时候，丝竹小曲无不停下，众人纷纷向他请安。
　　他站在下首，昂首挺胸，接受着大家的跪拜。
　　她看在眼里，心里笑了：他终究是王了。天底下再没绊脚石可以妨碍他走向王位的步伐，自然也没有人妨碍她。她欣然地看着容烨向己请安。
　　她微笑着说：“皇儿免礼。”
　　“这是西山石泉水么？”容烨看到旁边冒着蒸汽的小炭炉问到。
　　“正是。皇儿喜欢乌龙茶，今儿可巧，安溪那边送来了一些秋香，特叫皇儿过来尝尝，看是否合意。若是喜欢，日后叫它年年进贡。”太后微笑着。
　　容烨说：“这乌龙茶，配着炭火石泉，味道着实妙。”
　　侍儿端来一小杯，容烨一看，根根青蒂绿腹红镶边，更是叫好。
　　母子两人围炉品茶，好一副乐也融融的画面。
　　茶是好茶，话却未必好消化。
　　她忍不住，首先问了：“昨夜闻得福王大闹东暖阁，还差点刺伤皇儿。传闻惊人，不知道皇儿身子是否无恙？”
　　“有劳母后挂心。儿臣和母后一样，仅是受惊而已。倒是福王，被底下人误伤，儿臣心有不安，遂昼夜相陪。”
　　“哦。原是如此。今儿听说福王患的是失心疯，皇儿还把他留在了养心殿。”她紧紧盯着容烨的眼睛。“本朝以来，宫廷内是不可留宿外臣，何况是一个发疯的臣子。皇儿要这满屋的女眷如何自处。哀家知道东郊有个地热池子，周围风景秀丽适合病人疗养，何不在那为福王盖个房子，让太医跟随，这样会更适合他。”
　　该来的，还是要来。
　　容烨笑了笑，岔开了话题说：“不知道母后可曾见过猫捉老鼠？一只好猫，它最享受的过程不是把敌人吞下肚子那一刻，而是看它在自个利爪下求饶，苦苦地哀求活路。猫是捉了放，放了捉，明知不会让老鼠逃走，却一再地给予希望，直至它希望破灭，不再挣扎，才把它吃到肚子里。这是猫的趣味。”
　　“哀家是怕这猫和老鼠处久了，到该下手的时候舍不得下手。”
　　“母后多虑了，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自然也不会有猫爱上老鼠的荒唐。”容烨眼神坚定地回望。
　　母子俩对望着。
　　她没有发现异样。容烨刚掌权，或许还没过瘾。暂时放过吧。来日方长，他迟早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既是如此，那皇儿多加小心。听说福王妃也进宫了，昨儿还诞下麟儿？”
　　“是儿臣大意。儿臣本意是想让她劝慰福王，哪知却让福王病情加重，反过来也影响了她，导致早产。待福王妃情绪稳定，儿臣定着她来拜见母后。”
　　“嗯。皇上最近公事繁忙，记得要保重身子，江山社稷可全在皇上身上。忙碌的时候也可以抽空去淑芳宫放松放松。”
　　“儿臣遵命。”容烨答到。
　　淑芳宫？
　　容烨想都没想，从永福宫离开后直奔养心殿。淑芳宫他好久没去了，久到他都已经忘了皇后的模样。
　　也许不久前还去过，记不清了，若要追究，不如去翻当值太监的本子，上面每一夜都有记录。
　　皇后是太后的直系，也是舅舅的血亲。
　　当初是靠着这亲上加亲的关系，稳固了他的地位。
　　而今功成名就，大家各有所有，他成了天子；她做了皇后，互不相欠。
　　至于感情？
　　这后宫中，感情值几两白银？
　　花儿寂寞红的又不单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