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
“你终于醒了。” 一道疲惫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警戒灯的红光扫过屋内陈设，四面白墙，头顶一支吊瓶，一根歪歪扭扭的塑料输液管的另一端连着我放在粗布白被上知觉未复的手。点滴很凉，连带着整只手都似被冰封。我寻到声音的来源，是他，坐在床边。我仔细打量他，长得倒是赏心悦目。军装之下，剑眉入鬓，高鼻英挺，瞳孔黑如乌木，轻抿的唇如削如刻，眉目间散着一股清冷凌厉。下巴一圈茂盛的青黑胡茬突兀着，和他白皙的肤色极不相称，眼中血丝密布，但眼神里却满是关切和…压抑不住的欣喜。
我接受了一点现实，满腹疑问想开口，却发现喉间干涩如砂石磨砺，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察觉到我探寻的目光，掖了掖我的被子，“你昏迷了五天，先进些流食补充体力。有什么容后再问，先恢复身体。” 从床头端来一碗粥，瓷勺碰碗壁，发出清脆声响，碎了一室静意。修长利落，指节分明，劲瘦有力，和他手上刻意放缓的动作不同，手，也很好看。我收回视线，回避他的眼神，不想泄漏一丝情绪，直盯着一勺一勺喂进我嘴里的粥，还是温的。“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他面上波澜不惊，也没有任何要回答我的意思，仿佛刚刚那一句低语似乎只是我单方面的幻听。
一碗粥下肚，他搁了碗。“再睡会吧。不用害怕，我一直在。”面上覆过一道阴影，是他悬而未落的手，似乎是不敢触碰，僵在半空定着，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最终还是落在我额上。“没有发烧。” 清冽低沉的声线在欲盖弥彰，额间掌温撤去，临了还是难掩昭昭之心，轻抚了抚我的头发。
劫后余生，白马过隙，岁不堪数，弹指间已是三载。光阴挟裹着我和他向前，彼此的信任和感情如荒草蔓延，于平地杂芜间勃发出难遏的生机，澎湃而热烈。我留在地下辅助后勤，他则常带着部众外出地面冒险，任务繁多，或搜救，或寻物资，或擒杀灭世后降临地球猖獗的怪物。每次分别都以彼此的望眼欲穿为始，以相逢的忘我拥抱为终。
他占据了我全部的目光和念想。他奔向地下拨开拥挤繁乱的人群忧心地搜寻我身影的样子，专注深情的目光里一切背景化为虚无只余我的样子，浅笑晏晏宠溺而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唤我阿柠的样子，拥抱时张开双臂揽过我，抚着我的头发将我按在他肩窝中压得我不得动弹的样子。
“你在我身边越久，我就越怕你突然消失。只有抱着你时才觉得你是真的。”他在我耳边低诉不安，我垂在腰际的手交叉着搂过他的背，轻轻拍着安慰他，一再保证自己不会离开，他才稍稍松开一点禁锢我的怀抱。刚得喘息之机，他便侧过脸低头攫取我的气息，这铁桶般的怀抱复又紧了几分，唇绕舌逐，一室旖旎。
这一天，他突然满怀神秘地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整装以待，通过层层安检，久违的阳光无比刺眼，习惯在黑暗中蛰伏的我，已经不再能适应地面。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适，手指轻触我的手背以示安抚。我抬头朝他努力挤出一丝笑，手里瞬时滑鱼般钻过他灵活细长的五指，温暖干燥的大手紧握着我再没放开过。被他牵着向前，亦步亦趋，仿佛从掌心被注入了无限安定和力量。我落后半步定定用眼神勾勒描摹他的背影，他却猝不及防回头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蜻蜓点水，一触即离。“阿柠别调皮。乖，专心跟紧我。”耳根处开始升温，红潮漫涨至脸颊，我低头，不敢再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十指相扣，一路无话。
再次走入地下，是一个临时用作办事大厅样的建筑，被推到两边的菱格铁栅栏已经沾满了年久失修的斑斑锈迹，屡见缺角和裂纹的釉面瓷砖自脚边传来森森冷气。几个窗口一字排开，各围着细密矗立的不锈钢防盗窗，他拉着我排在一列队后。宿命的声音随着每个窗口的业务此起彼伏，机械地在整个大厅回荡，评判着每一对来这里的男女。身边有一对缠绵的情侣，亦是如我们作迷彩服打扮，本是喜色盈目满含无限期冀而来，在听到“实非良人，早奔前程”后双双面色如灰。轮到我们了，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份薄薄的文书，绕至我身后，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了同样一份，交叠合一，递进窗口。完成这一番带着些许虔诚和郑重的动作，他盯着我，盈盈笑意直达眼底 “阿柠，我们此后便能合法地在一起了。” 他重新拉过我的手，熟门熟路地在我的指缝间找到属于他手指的位置。“我的一切都是你的…”随后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数字，事无巨细地念给我听在这里注册的规则，他背叛我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等。思来想去，他选择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而宿命再次在空旷大厅内响起，“情深逾海，可付终身。” 这是我们的判词。我扑进他怀里，混杂着万般感情的内心翻涌不息，久久无法平静。
日子恬淡如水，沿着时光汩汩而流。那场盛大仪式，终于到了。我沉默着端坐一隅，几个女伴忙而不乱地帮我妆扮。外间走廊传来阵阵喜气洋洋的喧闹声，室内到处是地下常年不见日晒的潮冷之气。他还没回来。今天有一个临时的任务需要他回地面，他答应我会飞速解决绝不耽误，可心里的不安像平地裂开一条缝隙，于微不可察间慢慢滋长。地下长年能源有限，电力紧缺，许多没有设备提供照明之地便经年隐在诡谲神秘的黑暗里。头顶的灯因电流的不稳定而不时发出滋啦声，微弱的灯光在和蛰伏在角落里虎视眈眈的黑暗力不从心地抗争着。我整个心思浸在愁虑忡忡的等待和牵挂里浮浮沉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成精神折磨。
妆已成，吉时至，我独自径直走向礼堂。
狭长回转的走廊里零散着不同的入口，像是被凭空掏出的黑色伤口，声控灯静默着，错落地跟随我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我在礼堂入口处立着，张望着来路，盼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腔苦水在沉闷的胸腔里发酵，身旁一个女伴安慰了我几句，对我此刻的心绪不宁收效甚微。我瞥了一眼礼堂，居中一张开阔高台，四围是阶梯式观礼座，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心跳开始不受控地加速。他还没回来，他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