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中人》急行伞

36、三十五

　　“你们在这里等我。”庄宁决定只身上前，手里捏起一个镇诀，嘱咐道，“留一个人在窗边，时刻观察外面的动静，如果纸人又有异动，立马给我打信号。”

　　赵无穷问：“什么信号？”

　　庄宁说：“随便什么。”

　　说完便向万致良走去。

　　万致良丝毫不受他影响，就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等待庄宁向他靠近。

　　这几步路庄宁走得很谨慎，手里捏的镇诀只要他令下，下一秒就可以发动，但一秒钟足够发生很多事，乱力怪神的世界里什么都说不好，他也不敢因为自己的实力就将所有事打一个保票。

　　等到他走到万致良面前，万致良还是毫无动静，安详得像一尊塑像。

　　庄宁将镇诀捏在身后，另一只手在万致良面前挥一挥：“万教授？”

　　他原没有想到唤醒万致良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这么做之后，万致良立刻有了反应，眼睛眨了眨，仍旧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又走神了？我近来总是走神。”

　　一般人走神可不是这么走的。庄宁在心里想着，开口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万致良思考了一下，说：“我也记不清了。”

　　庄宁又问：“冒昧问一下，您走神的时候大致上都在想些什么？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只是问一下。”

　　万致良说：“这没什么不便说的，其实我走神的时候也不是在想事，我很难说明，就像一场白日梦。”

　　“白日梦？”

　　万致良渐渐收起了脸上的微笑，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就像精神突然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不在这里，不在我的身体里，在另一个地方。”

　　庄宁总算从万致良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于是趁热打铁继续问下去：“是什么样的地方？是你去过的地方吗？”

　　万致良摇摇头：“不是，是很陌生的地方，白茫茫，又很灰暗，我看不清，但那里似乎还有别人。”

　　“是谁？”庄宁问。

　　此时俞百川和赵无穷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庄宁和万致良声量都不大，谈话内容听得有一句没一句，两人耳朵竖得老高，又不敢跟庄宁说声音响一点，怕打扰了庄宁问话，一会儿万致良又卡壳了。

　　即便他们没有打扰，万致良还是卡壳了一会儿，但时间并不如先前那次长，庄宁很有耐心，手里的镇诀也没有放松过。

　　万致良在沉默过后开口：“不知道，一切都很模糊，好像有我认识的人，也有我不认识的人，又或者都没有。”

　　这算什么回答。庄宁看万致良的样子，似乎不是在诓他，但多少也有些神经错乱的情状在。

　　问话到此戛然而止，庄宁也想不到该继续问什么，这个万致良不正常得太明显，说出来的东西几分有用尚待甄别。

　　庄宁给二人使了个眼色，大致意思是暂时安全，二人会意，便离开窗边走到庄宁这里来。

　　万致良还想留他们吃个早饭，但是这阴间食物谁也不敢吃，三人从昨天忙活到今天，竟然也奇迹般地丝毫没有觉得的肚子饿，于是直接谢绝万致良，推说身体不适没睡够，回房间再睡会儿。

　　墙上被庄宁锤出的大洞还在，种种情形提示他们，此刻的处境非常被动。

　　赵无穷率先耐不住开口：“万致良明显是个疯的，纸人也都是疯的，说实话，超出我的预计了，我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这样。”

　　俞百川说：“我也没有心理准备，一开始还以为是陪万致良过家家来着呢，没想到是动真格的，现在保护万致良还是其次了，毕竟人渣死不足惜，我们自己怎么活命都是个问题。”

　　庄宁研究了一会儿自己砸出来的这个大洞，似乎在想什么主意，但尚未成型，还不适宜公布。

　　赵无穷从自己房间里把行李箱拖过来，在俞百川惊讶的眼神下解释道：“我们精致成年人是要每天换一套衣服的，一套，从里到外，很多件。”

　　俞百川把嗓子眼里的穷讲究三个字咽下去，问道：“你这箱子里怎么全是衣服，不带点法器什么的吗？”

　　赵无穷说：“带了带了。”

　　说着从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的夹层里，抽出极其细小的一柄钢骨折扇。

　　俞百川：“……”

　　俞百川：“没了？”

　　赵无穷点点头：“没了。”

　　俞百川说：“你来度假的还是来工作的啊！除了衣服就带了把扇子？”

　　赵无穷说：“欸，可不要小看它，炼度之术，器物之形在精不在多，多了是累赘，不如挑选其中精华。”

　　俞百川半信半疑，至今为止赵无穷还没有特别靠谱的行为，基本都在跟他们一起四处逃窜，对于他这番大话说辞，不得不持一些怀疑态度。

　　赵无穷见他一副不信的模样，开口道：“见过它的厉害你就懂了，现在说再多也是白搭。说起来这回的情形，我这十三筋骨扇还带对了。”

　　本以为大名说出多少能镇住俞百川一点，不成想，这名字过于随便，听着像街边正骨小铺之流，反而让赵无穷这个不靠谱形象在俞百川心中又稳固了一些，而出于礼貌，俞百川并没有把这些话讲给赵无穷听。

　　其实说法器，庄宁更过分一点，他一件也没有带。一是这活谁也想不到要动用这些高级玩意儿，二是庄宁实在也没有。依照他本人的丹元强度，其实这个人就是个强力杀气，如若配上不称手法器，反而有些画蛇添足。

　　赵无穷问庄宁：“庄小师父，你带了些什么没有？”

　　庄宁不再研究墙上的洞，转过来说：“也没带什么。”

　　“这么说还是带了点的？”赵无穷问道。

　　俞百川此刻也凑热闹：“带了什么？让我也看看。”

　　庄宁一边说也没什么，一边走过来拿自己的包，坐在床上翻包。赵无穷和俞百川两个人就在一边探头探脑，对庄宁到底会拿出什么东西来非常好奇。

　　庄宁翻了有好一会儿，终于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这信封非常厚实，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总之满满当当，把小小一个牛皮纸信封撑得鼓起，活像一个小气球。

　　这下轮到赵无穷：“……没了？”

　　庄宁很真诚道：“没了。”

　　俞百川倒不是非常惊讶，庄宁自身能力之强，不用法器傍身也很正常，在他预料之内。

　　赵无穷不死心，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庄宁说：“就是一些符纸。”

　　说着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厚厚的一沓符纸整齐地叠在床上。

　　赵无穷起初不当一回事，心想符纸嘛，谁没有，但看到庄宁码在床上的那些符纸后，语言能力当即退化。

　　这些符纸和他们寻常使用的黄符完全不同，从材质看来就极特殊，摸起来十分柔滑，比起纸张更像绢布，但又比绢布筋骨得多。光是材质还不足以使赵无穷这样见多识广的老涤庭震惊至此，这符纸不仅材质特殊，制成方式也与众不同，细看之下，表面竟布满头发丝粗细的血痕。

　　“庄师父，这是……”赵无穷暂且不敢上手摸，只是先问庄宁。

　　“牛骨符。”庄宁平静道，“取牛骨以牛血浸泡数日，以咒文封于内，灌注制符人化气之力，洗净后切削取整，贴做一付。”

　　“这东西……我也只在书里看过。”赵无穷眼睛几乎粘在牛骨符上，“这么多……这是哪里来的？不仅材料难取，制作工艺非常之繁复，寻常人做一付都要花去少说半年至一年……总不至于这么多都是你自己做的吧？”

　　庄宁倒是很老实，道：“家里给的，我爸托我叔叔给我送的，刚收到也不是太久，其实我也没用过。”

　　“怎么没听你提？”俞百川问。

　　“感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没提。”庄宁轻描淡写道，“你介意吗？”

　　“不介意。”俞百川也只是随口问，确实不是什么需要跟大家汇报的情况。

　　赵无穷还在啧啧称奇：“……这么多……”

　　庄宁又把牛骨符重新收回信封，装回包里：“我还没摸清楚究竟该怎么用，也没见过别人用，具体威效并不很清楚。”

　　“有这好东西当然带在身上啊！”赵无穷说，“之前你那个隔断气息的炼阵，要是用了这个，少说能多拖住个一分半分。”

　　“也不一定，毕竟……”庄宁话说一半，忽然被楼下一阵闷响打断，听声音像是什么大物件翻倒所致。

　　三人立刻出了房门，以防万一，赵无穷揣上他的扇子，庄宁揣上他的符，俞百川则在心中十分惋惜自己被没收的驱邪神水。

　　出了房门后，三人并没有立即下楼，而是选择在楼上悄悄观察情况。

　　从二楼看下去，大厅境况一览无余。

　　这房子里所有东西都只有纸的轻重，无论打翻什么东西都不至于发出这样的声音。

　　也确实没有任何器物倒在地上，大厅里唯一倒在地上的，只有万致良。

　　倒在地上的万致良像是非常痛苦，把身体蜷成一团，由于他是一个几近退休的成年男子，这样的动作显得违和，也多少有些滑稽。

　　万致良的身前站着一个纸人，二楼望下去不太真切，但大致可以确定，是被万致良当作父亲的那个男纸人。

　　那么刚才那声响是万致良发出的？三人此时不敢出声，屏息观察大厅内情况下一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