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做假时假亦真》yellow6方

3、没有绝对的自由

　　这次屈群的来信写对了我的名字。“小钱”，很亲切很随意的称谓。“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说的就是现在的我。
　　一张刚收到的县招干考试成绩单，静静地放在我的桌面上，发出刺眼的光(纸本来是不发光的)。仅仅只是三分之差，就让我错过了这次参加正式工作的机会。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这时，屋外又响起不和谐的声音，紧接着门帘掀起，妹妹进来了。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满含着液体，一见我就叫了一声:
　　“姐！”
　　随即便跑过来抱着我痛哭，此刻我心里本来也难受，正好趁此机会回抱着她哭一会儿。
　　妹妹:“妈妈骂我！”
　　妈骂我们不是很正常吗？当然，我们两姐妹的关系越来越好，经常互相开导对方，就是被妈骂的时侯。妹妹还是个初中生，不会的家务活太多，妈又有洁癖，我俩平时少不了被妈责骂几句。所以我很快就调整了自已的情绪。
　　我突然想到我的邻居小刘，他也待业，但他运气更差。这家伙，今年患了乙肝，在矿医院住院治疗。住院他也不老实住，爱玩水果刀。夏天，矿里经常放露天电影，在电影院门口的公路两边的电线杆子上，拉起一块硕大的白布，布的两面都可以看，吸引了周围几个村子的人来看。象矿里的人一样，他们有带长条凳的，有带方凳的，但更多的人是站着看，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很快就结束了。一点都不觉得累。而且看电影比赶圩还热闹，有卖爆米球的、卖瓜子花生的、还有卖米糖的。
　　那天电影刚开始，这边小刘就出了事。原来这家伙看电影还有个怪毛病，来得晚，还要往前挤。人多，没有缝隙，挤不进去，他就用水果刀在前面开路。捅来捅去，捅到了一个农村中年妇女丰腴的臀部，让人鲜血直流，于是被她同村子的人抓住，送到矿保卫科。又死活不同意调解，于是打110，送到拘留所去拘留。拘留以后，认错态度较好，又是乙肝病人，拘留所正准备放他出来呢，因为矿办主任有事耽搁了一天，又不幸遇上了全国性的“严打”，让矿办主任空手而归。当时的口号是一一“从重从快，一网打尽″。于是他的罪升了级。
　　说起来，他那把杀人工具，我见过。是一把新买的带弹簧的水果刀，他曾经跑到我做临时工的地方让我看。
　　“钱菊芬！”
　　“怎么啦？”
　　“你看我刚买的水果刀。”
　　说着就开始在我面前比划、炫耀，好像多稀罕的东西。因为他有肝炎，当时就想，就是再稀罕的东西我也不会轻举妄动，何况一把水果刀？

　　小钱同学:
　　见信好！
　　猜想你是位沉言黙语、性格内向而胸怀大志的女孩。我以为你尚未踏出校门，而对文学、社会、人生却有着较深沉的见地，让人由衷心佩！我只是用梦做了个比喻，不想却触动了你的往事，感慨有责。很抱歉，我不应该胡言乱语，我想你会有这样一位朋友，难信。虽然我对他也不无指责。我向来自视清高，难免不荒唐。但我虽然自信自己能做什么事业，或者说当作家，却知道那是异想天开，只是我不愿向人透露。有位朋友说我:“看上去豪爽欢快，其实胸中埋藏着无数心事。”我或许跟你那位朋友一样，喜欢沉溺梦幻，裹足不前。我一向以为梦幻是美妙的，当一个人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的时候，便会无忧无虑，消遣自在。人是有头脑的，有思想的。人若能无思无想，会好吗？我说至少在痛苦的时候是好的。
　　前年我去桂林玩，就感到桂林的山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虚无缥缈的梦幻般的诱惑力量一一那可真是一个美丽的境地。人都有隐私，我也有，我能与人说吗？能！我说了，并不想让人同情，只希望有种鼓励。说远了，打住吧。去年我毕业，参加文科高考，落榜了。我真想去死。可最终还是没有去。
　　说心里话，我屡投稿失败，心灰意冷时，常受到一位女友的帮助。每当我想到前途，就决心去考大学。大学在我心中是纯洁高尚的。我这里说的“女友”，是鼓舞我写作的一个好人，如果你有兴，我便说段故事与你。
　　在校读书时，我追过这位女同学，毕业后我们仍保持着纯洁的友情。只是有一天我向她表白了心曲，她当时的表情很痛苦，沉默了许久，才哽咽着道:“你就认我为妹吧”。我无奈地答应了。今年秋，她忽病住院，我在广州接到电报后匆匆赶回，她的病却已治愈。这时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幽幽地对我说:“你追求了一个不爱你的女孩，别等了……她早就属于别人了……″她的话说不下去，未了，她送了一本川端的《古都.雪国》与我，她说这是她最心爱的书。
　　或许这是个素材，然而却是千真万确的。在校读书时，她鼓励我写作，出了社会，她从各方面支持我。她当我为兄，我以她为妹。那都已成为过去了。但每当我想起，就禁不住悲愁落泪。我只所以喜欢写天真的少年的心，描绘失去爱情的悲哀，刻画纯洁真诚的友谊。是与此分不开的。你看，我又夸夸其谈了，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怎么又谈起个人来了？真见笑。我主张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应该是真诚的，纯洁的。在阶级社会里，人是没有“绝对的自由”的，但我却渴望那绝对的自由。唯物主义认为，万物都不能绝对的肯否或评价。我却提倡和宣传那种纯洁的友谊一一不需要任何报偿的、超脱现实利害关系的、真挚而诚实的“绝对的感情”。文学反映现实，反映生活，更应该反映人，反映人的思想、大脑活动、意识或梦想。文学就是人学。人学也包含了社会学、现实学、政党学什么的。然而，归根结蒂，文学当是文学，艺术终是艺术。文学艺术不能成为政治的附庸，不能成为党派的玩具。要有为艺术献身的精神和毅力……又说不下去了。
　　我很傻，不知怎样隐匿自己，尽说大话，不谈实际。幸亏我尚未说出反动的观点了，不然，连你也会反感的，是吗？望你指教。
　　末了，斗胆相求:很想拜读你的大作，未知尊意如何？真诚的希望你多来信谈文学、社会、人生、写作。你有很好的写作心得，我想肯定有，最好能畅述，你我若能取长补短，岂不裨益双方？甚是佳妙！
　　祝
　　好！
　　屈群
　　83、12、28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