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释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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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偏僻的小角落里，挤杂着大片有些年头的老屋。这些老屋高矮各异，一栋接一栋的紧挨着，仅留下单臂宽的过道供人穿行。曾经这也人满为患，随着人们慢慢发达，终是一家一户搬走了。虽说老屋是有些破旧，但若寻个清净、遮风避雨之处，还是可以凑合的。黎茗的住处就藏匿在这星罗棋牌的城市缩影之中。
“真的好吗？让我和你们一起吃晚饭。”
“没关系的。幸福的梦要大家一起做～”黎茗一手拉住秦萸，一手挽着黎永，满脸洋溢着愉悦。她一路不时咯咯的笑着，将两个人拖回了自己的家。
打开屋门，黎茗的住所便一览无遗了。房屋的左侧是黎茗的房间，从房门望去，只能瞥见一床一桌；房屋的右侧是厨房与厕所，设施简单老旧却不失整洁；中间是餐厅，也不过是一张油得发亮的木桌和零零散散几张木椅。
“抱歉，屋子简单了点……也没什么招待客人的地方……”黎茗的两只食指互相戳着，脸微微泛红，“我本来应该和奶奶一起住，但这里离学校更近，所以在上学期间我就自己住这，等放长假了再回奶奶那去。”
“没事。”秦萸毫不在意地进了屋门。黎永紧随其后。
“你爷爷……爸……他……”黎永支支吾吾地问。
“嗯……爷爷五年前就过世了，现在只剩奶奶一个人。”黎茗将钥匙扔到木桌上，轻叹口气，“放假了我就回去多陪陪老人家。”
“你们先随便坐坐吧，我去准备晚餐！”黎茗看这两个人还在门口矜持着，直接从黎永那拎过三人去菜市精挑细选买回的菜，“我的厨艺可大有长进呢，一定让你们一饱口福！”说完她就利索地到厨房捣鼓去了。
“唉……本该由我来送爸走的……”黎永在木桌旁随手拉了个木椅坐下，“却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秦萸绕着屋子浏览了一圈，大致了解了屋内设施情况和周围环境，便在距他两步之远处拖了张椅子坐下了，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一以贯之冷淡的语气问：“你怎么会连自己的父亲去世了都不知道？”
黎永沉下头，双手合十抵住自己的下巴，低沉而愧疚地说：“说来惭愧……自从我逃出冥界，为隐藏踪迹，我在邻城改名换姓，打拼了好些年，终于是混出了些名堂。三年前，察觉到灵魂在逐渐消失后，我才终于下决心回来探望我的至亲。”
“懦弱的我又怎么可能直接面对我的至亲之人。”黎永从西装口袋取出根烟，点燃后夹在自己的唇间，他轻轻一抿，再吐出一团白烟。“只是在家门口逗留过一会，那时也确实没见着父亲，却没能多想……”
黎永很清楚，消失若干年的自己拖着亡躯突然出现，对于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是五雷轰顶般的打击，对至亲之人更是如此。因此他只能选择藏匿，即使忍受着万分的痛苦与悲伤，即使有无数的思念想要倾诉，能够承担的、能够倾听的，都只有他自己。这样浑浑噩噩了两年，灵魂已经灼烧到不剩一半了，连生前无关联的人都开始对自己记忆模糊了起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赶紧去做弥补因自己的畏惧而造成的过错。
可是，他却发现凭这残缺的灵魂，是无法被生前与他关系密切的人们所察觉的，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如此。那时的他，明明就站在他所爱之人的眼前，她却看不见、触碰不到他。绝望、自责、悔恨席卷而来，仿佛再次将他拖入了地狱，却都是于事无补罢了。这样行尸走肉了半年，他竟豁朗了。
“明白了灵魂缺失的代价后，似乎也没什么好怕了。”
只是触碰不到，只是看不到，他仍旧能弥补他犯下的所有罪过。
“所以后来就干脆搬回了这座城市，在匿名给黎茗寄信的同时，也不时来这老屋帮她做清洁？”
“哈哈……是啊，简直就像是海螺姑娘。我对这里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我和茗茗曾经的家啊。只不过那盏吊扇早就被拆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自己的死亡是别人的事。
“有时候啊，真嫉妒那些还活着的人。”烟雾如青龙盘旋而上，耗尽身形至消失不见。“他们能够随心所欲地抱怨今天、期待明天；能够回家抚摸着家人的脸庞，触碰那有温度的肌肤；能够开玩笑的说生活真辛苦，累死早投胎算了。而我永远停留在了过去，哪里都没有属于我的未来。”
“不过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这点您说的没错。”黎永把烟头摁桌上掐断，苦笑着对秦萸说，“您那天走后我是彻夜思索，还是觉得自己太贪婪了啊。‘活’了这么些年，也该知足了。”
“你坦然接受的可真快。”秦萸略带嘲讽地说。
黎永欣慰一笑，“本来心底还有最后一条防线，在茗茗孤注一投、竭力传达自己的思念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她已经长大了，已经不会有更大的困难能够阻碍她前进的脚步了，我已经可以放手了。”
空气愈发沉默，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打在蜡像般的两人脸上，唯有淡淡的烟雾扶摇直上。
“上菜啦——”黎茗系着围裙、端着两碟菜从厨房走出。她将菜摆放在桌上后，又急匆匆地跑回厨房看看在熬的莲藕排骨汤，确认还需煮一会后，再开始起锅炒下一样菜。整间屋子似乎只有她一个手忙脚乱的活人。
菜终于是上完了。两荤两素，再加一碗排骨汤，对于三人来说，已经足够丰盛了。
黎茗盛好三人的饭，一一递给那两人后，直接坐在了黎永面前。
“爸爸，快尝尝！我的厨艺可是大有进步呢！”黎茗夹起一块小炒肉就放在黎永碗里。她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眨巴着眼睛期待黎永的评价。
“好好好，我来尝尝。我的茗茗竟然都会做菜了，哈哈！”黎永很是享受地把肉放入自己口中，然后慢慢用舌尖上的味蕾去反复品味这本不应存在的佳肴。
“嗯……很好吃呢……”他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秦萸不解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之前和我说话时有这么爱哭吗？
“茗茗……你真的长大了呢……”
黎永咽下口中咀嚼多时的肉，放下筷子，哽咽道：“太好了，你成为了一个勇敢坚强、懂事乖巧的大姑娘了……我能亲眼看到，真是太好了……”
黎茗双手缓缓平放在桌上，视线也渐渐移向了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爸爸，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念你。思念多了，我也会想，如果你还在，你会期待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一定不会希望我就此消沉，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你一定希望我能笑着迎接每一天，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活在阳光之下。”
昏黄的灯光似乎变得柔和起来。
“因此，每当我在夜里被噩梦吓得发抖，每当我遇到各种大小的困难，都是你在我脑海里一直教诲着我，告诉我不要害怕，大胆向前，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已经没什么不能失去了。”
“所以，我不会就此堕落的。勇敢向前，不要回头，这就是您希望我能成长为的样子。”
黎茗的视线又聚集到了黎永身上。她含着泪水咧嘴大笑着：
“能成为你的女儿，我很幸运！”
黎永嘴唇微微颤动，他拭去眼角淌下的眼泪，微笑着回应：
“能有你这个女儿，我也很幸运。”
两人对视一笑，彼此的寄托就已经传达。他们浑身洋溢着幸福，仿佛世间已没有什么比这场景更加充满奇迹。窗外的星星逐一点亮，白炽灯也为他们送上温暖的光芒。
黎茗举起早已倒好果汁的杯子，高声欢呼：
“像以前那样吧！”
“好！”
“小萸也一起来～”
“咦？”
那两人举起茶杯，托起秦萸举杯的手，大喊“非纪念日快乐！”。随着清脆的玻璃碰撞声，茶杯里的果汁也溅出了几分。两人哈哈大笑着，将各自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
秦萸愣了一会，也学他们把杯中的果汁一口喝完。
“如果是酒水就更好了。”黎永略显遗憾。
“爸！喝酒伤身！”黎茗气鼓鼓地接话。
三人就这样小吃小闹，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越来越深，盘里的食物越来越少，黎永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茗茗啊……梦要醒了……你不要哭哦……”黎永说话逐渐吃力。
“我不会哭的。我可不是当初那个胆小的黎茗了！”
“嗯……那就好……那我可以放心了……终于可以放下了……”
“爸爸永远爱你……”
黎永微笑着挥手，幸福而圆满。他那四分之一的灵魂继续烧灼着，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秦萸看到他如释重负地自行回冥界去了，被他所纠缠的命运线逐渐断开，人间的事件线不再被干扰，异样而扭曲的空间渐渐恢复了正常。
换句话说，黎永在黎茗眼中已经永远消失了。
屋内静悄悄的，空气再次沉淀了下来，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
“我也是……”黎茗望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轻念道，而后是无力地趴在桌上。
“小萸，谢谢你。我知道是你把父亲带到我身边的……”
“但是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她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啜泣，越想越悲伤。刚刚在那的人确实有血有肉，即使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可她仍旧陶醉其中。但是这样就够了，已经够了，已经好好的道别了，思念也传达到了。
黎茗压抑了数年的寂寞与苦楚喷薄而发，化外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想，就这样好好哭一场，将过去的一切枷锁舍弃，然后轻装上阵，继续前进吧。
秦萸起身走到黎茗身旁，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是的，这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那只抚摸着头的手很温暖，能给人莫名的慰籍。黎茗的内心逐渐平稳，于是渐渐睡着了。
“晚安，黎茗。明天见。”
秦萸将黎茗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把屋内简单收拾了一下，悄悄离开了。
冥界，寝殿。
死神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巨大而柔软的床上。月光从窗户倾下，成为了殿内唯一的光源。
小蝙蝠帕罗沿着月光飞了进来，无声地落在死神的枕边，用小爪按着她的额头。
“小维，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这么早就躺床上了。”
“没事，有点累……抹除了一个私自出逃的灵魂……在人间留下的历史轨迹……”死神翻了个身，背对着它。
“还有这种事？那个灵魂呢？”
“已经转世了吧……虽然也不一定能成功……”
死神静静地躺在床上，小蝙蝠死缠赖打地从枕头这头跳到她面前。
“帕罗，我们认识多久了……”死神伸出手挠着小蝙蝠的下巴。
“在你成为死神没多久，我就从地狱的烈火中诞生，受命来协助你的工作了。”帕罗咯咯着笑，一脸享受。
“一百多年了呢……”
“嗯，不知不觉就这么久了。”它干脆直躺在枕头上，平铺自己让死神撸个够。
“天神说过，我已经是优秀的死神了……”
“那当然，帕罗觉得你就是最厉害的死神，历代所有的死神都甘拜下风！”帕罗的鼻子伸得老长。
“可……”
可是，死神并无半点满足感。她确实实现了自己的期望，并得到了他人的认可。可这样的生活索然无味，日复一日，无穷无止。而黎茗怀着她对黎永的思念与寄托，成为了他所希望的样子，两人分明都获得了满足。那时他们坐在一起吃着饭玩闹的景象，就像是金子一样耀眼的存在。那时的他们，尽管悲伤，却还是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是因为他们是人吗？人类真的就这么容易满足吗？可那明明是他们自己所犯下的错，但又为什么宁愿冒着灰飞烟灭的危险来弥补呢？
“程余……我不明白……”
死神喃喃自语，渐渐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