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Foxbit

7、第 7 章

　　“林潜——听得见我吗？”
　　就在林潜被各种强烈的情绪裹挟着一点一点地陷入荒芜和虚空里的时候，那一声带着希冀的喊声像是黑暗里突然出现的亮光。
　　他像快要溺死的人一样，本能地拼命抓住那一丝光亮，努力在混沌的大脑里寻找一丝线索。
　　是谁？是谁？
　　时间缓慢的流动，属于林潜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无数画面和声音终于盖过那些让他喘不过气的强烈而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顺着那一丝头绪灌入四肢百骸。
　　林潜，我是林潜。
　　这一声无声的确认瞬时撕裂了眼前的画面，原本绚烂的，黑暗的，宇宙深处强烈的吟唱统统消失。林潜看见自己悬浮着，眼前无数时空交错成网格包裹着自己，带着浅浅的光晕。他甚至可以同时看见亿万个时空里发生的事，听见所有时空里的声音——海量的信息灌入他的大脑，他险些再度失去意识。
　　“林潜——第四星系，你能‘感知’到第四星系吗？”
　　凯特的声音遥远而空灵，听着十分不真实，但“第四星系”四个字像一个支点，引导着林潜集中自己的意识。在他意识流动的同时，眼前的时空网格也在他眼前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划过，而后嘈杂的声音再度淹没了一切。
　　同时迎面而来的还有宇宙背景下无数集结的灰色机甲，第四星系行星轨道密密麻麻无声对焦变亮的轨道粒子炮，还有行星表面爆出的巨大火光、空间航道人类火速撤出的慌忙……

　　林潜好像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下意识看向那个显然是人类部队慌忙撤出的星球，看到星球近地轨道粒子炮预热发红，远远看去像是几条交错的人造亮红色小行星带。
　　行星表面有一个发着紫光的黑点，在行星荒芜沙土色的表面显得十分突兀。
　　潜意识里林潜好像知道怎么做——虽然这个“潜意识”让林潜觉得十分陌生，他稳了稳呼吸，集中注意力去“看”那个黑点。
　　然后周围的景象再一次变换。
　　随着一阵失重的眩晕，林潜心里一凉，因为他听见耳边近在咫尺的巨大爆破声和机甲在不远处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和子弹破空的声音，他看见自己好像在一个空洞的黑色空间里，头顶不时爆出激烈交战的火光，他稍稍移动了下视角，发现这和之前感知的感受十分不同，相比于之前悬浮的“上帝视角”，这次他的移动受限，好像被固定在了一处。但是他的感受十分清晰，甚至能产生他就在现场的错觉。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时间追究这个奇特的视角，因为就在他环视周围的一瞬，一个周身带着明蓝色光晕的修长身影，从头顶巨大爆破声的火光里闪了出来落到地面，然后脚后跟几乎踩着子弹以人眼能捕捉的极限速度越到了半空，单手攀住了一台从头顶通道里漏进来的灰色机甲。周围的机甲疯狂地扫射，明黄色的弹道几乎擦着这个吊在半空似乎无处借力的男人。
　　林潜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经过四个月的“历史”补习，他知道人类和“降临”的机甲绝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关系。
　　男人在机甲的高速移动下似乎显得十分无助，只能用着一张几乎张成球形的透明盾抵挡着周围越来越密集的火力，整个人几乎淹没在子弹的火光里。
　　机甲一圈圈围了上来，头顶的通道似乎为了封住男人的后路也已经关闭——吊着男人的机甲突然不再试图疯狂甩落这个人类，而是稳在中央让同伴更好的射击。这一群机甲好像有群体意识，铁了心要弄死他。
　　林潜悚然，猛得向前一撞，被面前看不见的屏障档了回来；他大声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这种陌生而狂躁的感觉隐约勾起了他不好的预感，觉得下一秒他就会看见一具被打成筛子的焦黑身体从空中掉下来——如果他还有身体的话。
　　机甲群收拢包围，子弹的火光一刻也没停。人类的血肉之躯在机甲的枪林弹雨里显得不堪一击，这种无畏的对抗甚至显得悲凉而可笑，林潜觉得心里发凉——他已经完全看不到那个人了。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四肢麻木的林潜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只见头顶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变形，由包围圈的中心散开。由于机甲群聚拢在一起，这个变形范围很快覆盖了整个机甲群，接着范围内的光影变得模糊，分不清是空气在震动还是空间在震动！
　　随着一阵剧烈的高频轰鸣，从机甲群的中央猛地向四周爆开！空间灵能共振瞬间撕碎了头顶密密麻麻的机甲群，一时间被粉碎的机甲粉末和爆炸的烟尘充斥了整个空间，高温气体和空气中的微小颗粒混合成胶体，竟将火光映射得十分绚烂。

　　林潜的意识模糊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头皮发麻，甚至被荡出了耳鸣。
　　但他还是挣扎着不怕死地睁开了眼睛，努力在被震成浆糊的脑海里集中注意力。
　　他模糊地看见一个修长矫健的身影落在眼前，周身还散着机甲被爆成粉尘后弥漫的火光。
　　火光照亮了男人的样貌，他视线终于聚焦，看见了一个黑发英挺，眉眼深邃，气质十分冷峻的男人。
　　这个人站在他眼前，全身上下只有手中闪着流光的银色手柄，几乎毫发无损。男人定定地“看着”自己，瞳孔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关系，竟是隐隐的深紫色。
　　“凯拉格特，坐标05.47…..地下堡垒三层，发现不明超时空体”，男人一边对着手腕间的设备记录，一边盯着“自己”，目光没有移开一瞬，大约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而此时的林潜的内心大约已经不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了——除了眼睁睁被这一顿非人类的操作震撼到无以复加，更重要是他认出了这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没见过脸，但停留在差点烧穿自己大脑的疯子和“历史”补习里传说般的男人。
　　……傅……傅沉？

　　二层空间往下的第三层是一个半开放的层状结构，通过开放的通道可以直达三层以下——三层以下是一个整体，一个漆黑的60米深空洞，几乎看不见任何光亮——除了整个蛋形堡垒最核心中轴处悬浮的一个极不自然的椭球体“蛋黄”，“蛋黄”光晕边缘是明亮的蓝光，光晕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绕着核心缓缓“流动”，由四周向内颜色由蓝渐变成紫色，中心则是近乎绝对的纯黑的疑似实体，没有一丝光能从其中逃逸出来。
　　傅沉被吊在半空的时候就明显感到了这里的重力场变化，这里的重力大约只有地表重力的三分之一。
　　十分不自然。
　　他单臂攀住三层的边缘将身体探入漆黑的空洞，三层以下，整个空间竟然充满了稠密的灵能，而且十分平静，完全没有攻击性——这种感受异常诡异——从人类对灵能现有的认知，灵能作为生物能，在离开生物体后十分不稳定，即使高能灵能冲击，在空气中也会将能量释放而转为其他形式。即使是傅沉，那招大规模杀伤性的“空间灵能共振”也是以持续灵能输出作为代价的。而这里的灵能是“死”的，没有生物体作为载体，没有能量的转移释放——完全悖离人类的认知。
　　他将“归墟”照向空洞的周围，看见了光滑的黑晶密密麻麻附在堡垒的压缩岩石壁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黑晶壳。
　　黑晶……降临对灵能的认知到底到了怎样一个地步？
　　傅沉环视一周，最终将视线落回堡垒核心位置那个流光溢彩的“蛋黄”上。
　　他刚准备松手跳下去，突然身体猛的一僵。
　　纵使是傅沉，这一瞬间他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刚被火光晃了眼。
　　那个被蓝色流光环绕的纯黑色实体里星光点点——竟是一副宇宙背景下从凯拉格特星上空俯瞰的视角！视角还在不断移动——凯拉格特近地轨“深蓝”重甲队正火速撤出、第四星系14个折越星门陆续关闭、人类各个据点对第四星系轨道轰炸即将恢复的紧急响应——“它”正在以人眼难以分辨的速度监视人类在第四星系空间里的一切活动！
　　傅沉愣了几秒后突然松了手
　　空中的人影坠了几秒后耳后的灵能印记突然爆出强光，只见归墟展成一柄长刃，闪着刺目的白光，刀刃几乎通体雾化，发出“滋滋”的炸响——刃前的空气被灵能瞬间压缩爆出明黄色的火光。傅沉从“它”上方20米开外加速，刃尖向下，如同一枚裹挟着巨大灵能击穿一切的子弹，一路火花闪电劈头朝着这枚流光椭球体砍了下来。
　　整个空间似乎都连带震了震，空间里弥散的原本死气沉沉的灵能瞬间被搅成了一锅沸汤，激荡着整个堡垒“嗡嗡”作响。
　　漫天烟尘过后，一道巨型裂缝从傅沉脚下蔓延到对面的墙面，原本光滑的黑晶外翻露出了外层的压缩岩石，像一条狰狞丑陋的伤疤。
　　傅沉定定的看着眼前完好无损，依旧光晕流转的紫黑色实体。
　　四级灵能雾化——傅沉亲眼看到劈向“它”的那部分光刃在穿过它的一瞬间消失了！
　　“凯拉格特，坐标05.47…..地下堡垒三层，发现不明超时空体…”傅沉抬手，尽可能将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突然他瞳孔一缩，缓缓上前穿过了面前流转的光晕，站在了几乎和他等高的黑色实体前——
　　里面映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同于镜子的等比反射——那是一个“视角”
　　一个正在“看”他自己的视角。

　　傅沉眼中映射着自己流光溢彩的身影，缓缓开口：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