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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谁最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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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清晨,赵青鸾早早起身,梳洗穿戴端庄素净,用过早饭,去了王夫人所居的华平斋。今日是见教导姑姑的日子。
王夫人请了两位姑姑,一位教导女红针线、礼仪装扮的张姑姑,一位教导言语用句、为人处世的李姑姑。这两位都在宫里待过十几年,经验丰富。近几年离宫后更是被各大人家的主母请去,教导自家千金。毕竟谁不想自己的女儿端庄贤良、得体大方呢?
赵青鸾身着湖绿细锦绣云鹤长裙,外罩金丝云纹绉纱袍 ,行动时的衣裙如同春日里的湖水随人而动,好似将一抹沁绿穿在了身上。锦缎似的青丝被盘成了垂月髻,斜插了两只碧玉蝠纹簪,发间点缀了几枝累金细钗。玉器温和,最宜浅色,与衣袍相为映衬。颈上戴了溜银镶蓝宝石的项圈。腕上戴了一对白银攒丝双扣镯。一身淡雅和静、端庄大方又不会落为寒酸单调。
赵青鸾知道自己最适宜素净装扮,因她浮白胜雪,体格清瘦,纤长玉立;容貌不似富贵花般艳丽夺目,而是清丽脱俗,优雅娴静,别有一番风情。面庞青涩却气质出众,如一塘红莲中傲立的一株青莲。
细步走入内室时,两位姑姑已经在此等候,见到赵青鸾,先是磕头行礼问安,待到赵青鸾扶起她们入座后,大方得体地给两位姑姑回了礼。
张姑姑看着赵青鸾,赞许地点了点头。
闲话几句后,王夫人引入正题:“有幸得两位姑姑教导,日后还需多劳烦两位姑姑了”
李姑姑笑了笑:“娘娘谦虚了,早有耳闻宁安郡主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今日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老奴们定当尽心尽力教导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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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日头郎朗。
静竹阁。
赵青鸾与李姑姑促膝而坐,李姑姑不留痕迹地打量了四周环境,清新淡雅,不染尘埃,家具以上好的檀木和紫龙木雕成,雕纹细密生动。临近窗台的地方是整洁的书案和陈列着多本书籍的书柜。不燃熏香,只在几处摆置了七八株盛开的茶梅,散发着幽幽香气。李姑姑见多了权贵之家,镶金饰银,多设奇珍异宝,尽展势力财力。虽富丽堂皇,但不可避免的显出世俗之感。心下不免对此种内室装饰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李姑姑笑眼盈盈地开口:“老奴素闻郡主殿下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在问山书院潜心做学问,实乃才女。”
赵青鸾微微笑了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被束之高阁的学典,说:“姑姑见笑了,您为长者,不必自称奴婢。我只不过是听先生讲经诵章罢了,几年下来也不过只能够识几个字,着实不敢说是做学问。”
李姑姑随着赵青鸾的视线瞥了一眼:“郡主体恤,是老身的荣幸。娘娘都已向我们讲述了郡主过去在问山书院的念书情况,郡主实在无需自谦。只是这如今已离开了书院,治国之理,兴世之法终究是男儿所学,老身认为不能太过于钻研了。”
“李姑姑与我真是心意相通,青鸾认为向二位姑姑学习女儿家应学的,当家主母应做的才是要事。还是要劳烦二位了。”
“那老身可就托大了,事不宜迟,今日便开始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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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姑姑隔着一张木几坐在赵青鸾对面,理了理袖口,说:“城东有一户世代经商的何家,人丁兴旺时足足有五六十口。近年来生意走了下坡路,负债累累,人丁凋敝。如今只有寡母何白氏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何文与妻子有两个女儿,分别叫做丽娘、英娘,都已嫁人。姐姐丽娘因为还何老爷的欠下的人情,远嫁北方,相隔万里。一去十年,杳无音信,只在病逝时寄来一纸丧告;妹妹英娘与一书生投意合、私定终身,,怎奈何书生家看不上商人之家,棒打鸳鸯。书生忤逆父母,还是娶了英娘为妻,两人过了几年欢乐日子。但书生在中举后,举家迁往帝京时,摒弃了英娘,他给出的理由是:‘商人之女,粗俗之人,与我实乃两路之人。’英娘回到何家,从此留在何家照顾老母。直至今日,何文已五十有余,仍然在外没日没夜的奔波挣钱,还清债款。”
李姑姑顿了顿,继续说:“小儿子何武年青时与人斗殴,打死了人,判了斩立决。妻子黄氏守丧三年后,想要改嫁,何家不阻拦,但其娘家认为有辱门风,对姊妹的名声有损,要求她受贞洁,不同意改嫁。黄氏一时气恼,独自离家,不知去向。
女儿何雪儿小时候与刘家的儿子订过娃娃亲,数年后,刘家前来提亲,何雪儿拒不嫁人。刘家认为订过亲便是未过门的妻子,执意要何雪儿嫁过去,百年后同葬一穴。眼见婚期逼近,何雪儿竟然削了头发,入了佛寺,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郡主认为,这一家中谁最值得可怜?”
赵青鸾仔细想了想,说:“何家众人着实悲惨,但若说最可怜,我认为丽娘最可怜。她嫁人的理由是要偿还她的祖父,也就是何老爷所欠下的人情,嫁的既不是书生对于英娘那样情投意合之人,也无法像何雪儿那样拒不嫁人,逃也逃不了,只能被迫嫁人。”
李姑姑微微点了点头。
赵青鸾梳理了几缕青丝,继续说:“丽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只是为了还清人情嫁人,没有相处,没有感情,没有情投意合,也许还未曾见过一面。孤身一人远嫁北方,十年之间没有音讯,这是因为不想与娘家联络,还是无法与娘家联络呢?好比只身闯入孤城,想与城外传递信息,一己之力是何等困难!。即使书生日后变心,但英娘在嫁给他时是无比喜悦和感动的,也过了想要的快乐日子。即使何雪儿后半生参禅悟道,不入红尘,在我看来,也比被强迫嫁给不喜欢的人做妻子要好,与其和一个不喜欢的陌生人白头到老,我宁愿孤身一人的自在活着。这是何雪儿自己的选择,而丽娘没有选择的权利,她负担着祖父的人情债,代表着何家的‘知恩图报’,无法反抗,无法拒绝。最终客死他乡,这一生简陋而潦草。”
李姑姑抿了一口茶,说:“郡主所言极是,一个人要是被迫为了一件事或者另一个人而活,顶着所谓的头衔,如同傀儡,可太悲惨了。老身曾问过其他姑娘,她们大多会认为英娘最为可怜,被人休弃,成了一个弃妇,最后还是回到娘家,名声惨淡。郡主是第一个认为丽娘是最为可怜的人。那郡主对黄氏可有看法?”
“被休了也不是不能活下去了,英娘与其待在那样的婆家,回到何家说也许还会过得更加自由,再说那看不见摸不到的名声,这一生也就只能数十年可活,何必太过于在意?黄氏的丈夫已经死了,也守了三年的丧,她想要改嫁,无可指摘。她丈夫所犯下的错不应由她承担,后半生也无需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守所谓的‘贞洁’。我倒是希望黄氏离家后找到一安宁住所,能否遇到良人不重要,只要能够随心快乐的生活,也就足够了。”赵青鸾看着别处,有些可惜的说。
李姑姑笑了:“有些故事没有结局也许还要比有结局还要好些。”
“对啊,没有结局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我们还可以想象一个平安喜乐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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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鸾正在后悔:
今日我这样回答李姑姑,她会不会觉得我离经叛道,异于常人?但是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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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细雨暂歇,四下无人。
两位姑姑所居的畅和堂内。
李姑姑望着窗外空明的积水,放空了眼神:“郡主不是一般的小姑娘,从她言语来看,婚嫁不愿安于父母安排,也不愿嫁给不爱之人,对什么劳什子的虚名也不看重,她有自己的想法。我原以为书读得多,便和那些个‘大家闺秀’般是个熟读女戒的传统女子。”
张姑姑放下手中的绣品,看着李姑姑说:“十几年了,和那位想的一样的只有这位宁安郡主。我几乎都要忘了她。”
李姑姑没有答话。
“依那位的结局来看,有这样的想法未必是好事啊……既然如此,郡主怎么会同意离开书院,回到这小小的内庭,学这贤良女人该学的东西呢?”张姑姑不解的问。
李姑姑转过身:“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有很多事情即使想做也做不到。”
但愿这位郡主可以平平淡淡的过完此生吧,长公主活得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