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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雨欲来2 ...

  •   洪曜不情不愿地回头,一张方才在面人摊上见过的脸撞进眼中。

      面人确实没有真人好看。

      洪曜一边心虚着一边又忍不住想些乱七八糟的。

      眼前人身着墨色长袍,袍子款式简洁,没什么多余的缀饰,昂贵的料子与其上的暗纹滚边却隐隐透露着此人身份的不凡。

      这人头上带了个上好羊脂玉料子的小巧玉冠,手里摇着把檀木作骨的折扇,扇面上的字却鬼画符一般,透着稚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名家手笔。

      “哟,洪将军,好久不见啊。”那人把“好久”二字咬得格外清晰,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即使在他那温和无害的外表都有些瘆人。

      “好久不见,小殿下。”洪曜硬着头皮做全了礼数,余光已经打量着四下准备随时开溜。

      初露面的这位殿下早就看穿了洪曜的打算,毫不客气地往前一站,一句话浇灭了洪曜的小算盘。

      “你再走一个给我看看?”

      扇子咔哒一声合上,战场上八面威风的洪将军下意识一哆嗦,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觉得刚刚听出来的咬牙切齿的味道不是自己的错觉。

      也难怪,换个别人被放七年的鸽子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也亏得太子殿下好涵养,到现在还能维持表面上彬彬有礼的风度。

      自知不占理,洪曜叹口气,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如今的小殿下,“殿下,此次洪曜回京是奉陛下急诏,可否先让微臣进宫复命,再择吉日登门谢罪?”

      闻言,太子钟离夙轻轻抿了抿唇,眼中隐隐透出一丝压抑许久的血色,“不必。你回京的诏本就是我自父皇那里求下来的。本宫告诉父皇……”

      钟离夙死死盯着洪曜的眼睛,向前逼近了一步,“许久未见大将军,思之如狂。”

      顾不得避开钟离夙直白炽热的眼神,洪曜闻言心下一颤,嗫嚅许久,不知该如何作答。

      两人就在这人流喧嚷的街市上对峙着,很快就有往来的行人认出了他们的太子殿下,挤挤挨挨围在周围。

      洪曜毫不怀疑但凡他露出半点想离去的念头,太子殿下一定不会顾及什么威仪,上手扯袖子都可能只是最基本的。

      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太子殿下因为他当街撒泼打滚……

      洪曜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为了自己的小命而屈服,顺手一指最近的酒楼,“殿下,请吧。”

      这桩旧事还要追溯到七八年前,洪曜还是京城混世魔王的时候。

      那时候年少轻狂,半大孩子都不懂事,洪曜又是个好美人的,花言巧语一套一套,哄得美人心花怒放,他又很会拿捏距离分寸,顶多送个花送个玉,调笑几句。对姑娘清誉无损,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偏偏这货想不开,色胆包天调戏了小太子钟离夙。

      本是开个玩笑,两三句话打个哈哈就能过去的事,未料小太子是个纯情的,把洪曜满嘴跑火车,不知道对多少个姑娘说的话全都当了真,红着一张脸应了洪曜,还说要去禀告父皇。

      虽说大安民风开放,好男风之事屡见不鲜,两个男人过一辈子的也不是没有。关键皇后善妒,皇帝子嗣不丰,只有钟离夙这一根独苗苗,依着皇帝多疑的脾性,是万万不可能同意让太子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从旁支过继子嗣的。

      洪曜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脑子一热,当天递了奏章求了急诏连夜赶去了边关。

      京城几年舒坦日子确实养娇贵了洪曜,受不了苦想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最初几年在洪曜心里反复掂量,找什么借口、怎么解释、怎么哄住太子爷……乱七八糟的事都想了个遍,把这个念头打磨的圆溜溜的,找不出一丝破绽。

      然而每每到了提笔写请归奏章时,案角压着的那一叠矜贵的鎏金信件总能把疯长的归意拦腰截断。

      没办法啊……毕竟是太子殿下。

      这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洪曜私心里也是不愿意拿那些哄骗小姑娘的鬼话来安抚他的。

      总感觉……良心痛。

      洪曜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撇撇嘴,抬头看向钟离夙。

      循着尊卑礼数,洪曜落后钟离夙半步,只能看见挺拔的脊背和侧颈苍劲凌厉的线条,看不到他的表情,洪曜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不大踏实,犹豫许久,还是在钟离夙踏入包厢前斟酌着开了口,“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钟离夙正要推开包厢门,闻言回眸一笑,“挺好的。”

      语气温和有礼,方才在街上的一点失态已经被悉数压制。

      洪曜听到却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戍边七年,自京城而来厚厚一匣信件和各种奇巧小玩意儿早就磨开了他心脏外的那层铁石壳,隐隐露出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

      能被人放在心尖尖上时时刻刻记挂着,说不喜欢都是骗人的。

      边境不算安定,戍边将士一年大多时日都是枕戈待旦。营火长明,人影攒动,巡逻将士纷杂的脚步声和传信的长角声彻夜不息,少有安宁。

      洪曜碰巧又是个觉浅的,警惕得很,一点点动静也能惊醒。辗转难眠之时总会想起在京城的怒马鲜衣,昏黄暗淡烛光之下斑驳摇曳的破碎阴影,配上断断续续的苍凉角声,总能勾起一些思念和愧疚来。

      而此时那本只有一点点愧疚被这一笑催化,在洪曜心里深深扎下了根,疯狂蔓延滋长,纠缠着填满了四肢百骸。塞不下了,险些将泪挤出来。

      他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七年沉甸甸的分量。

      汹涌的心绪在猛然爆发后逐渐平息,一点点渗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温柔地包裹住记忆中那些积压在案角的厚厚一沓信,还有带着七年前小太子掌心温度的信物。

      信物。

      洪曜心中一动,下意识抬手触了触怀中暗袋,又在钟离夙探寻的目光下触电般弹开。

      一瞬间的沉默。

      洪曜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有意错开钟离夙的眼神,快步上前推开了门,示意道,

      “太子殿下,您请。”

      浪迹花丛的洪小将军哪能不明白,自己如今这般,怕是真的栽在这位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身上了。

      也是,太子殿下这样尊贵的人,情深意重可是个稀罕玩意儿,但就这份独一无二,就是铁石心肠也能化成一泓春水。

      更何况从小在铁血将军和无情帝王家长大的洪曜。

      表面上再放荡恣睢,骨子里也渴望温情。

      只是权谋碾轧之下,傻乎乎对一句戏言就深信不疑的孩子是不可能在帝王家平安长大的。

      更何况这人还是太子。

      不敢尽信。

      兴许是规避危险的本能,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怕麻烦的天性,洪曜为了避开这是非,不惜放弃了混吃等死的“远大志向”,领了兵权,试图用那些血泪浸染的家国天下磨去这些不该有的儿女情长。

      不料还是栽了。

      就不该回来。

      洪曜暗骂一声,用力眨了眨眼,认命地叹了口气。

      姑且当太子殿下有了天家难得一见的真心实意,赌上这条命,信他一回,反正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隐隐约约能猜到太子殿下请旨召他回来的真正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什么“思之如狂”——钟离夙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

      这口气叹得太明目张胆,钟离夙想装聋作哑都没法。

      “七年未见,今日重逢,洪将军却唉声叹气,此是为何?”

      “圣体有恙,社稷有损,做臣子的,又如何安得下心呢。不是吗?太子殿下。”做出决定后洪曜反倒自在了不少,重拾他当年京城风流少那一套,熟门熟进了包厢坐到桌前给钟离夙布筷,还有闲心偶尔抬头冲钟离夙抛个媚眼,一双桃花眼眨的那叫一个波光潋滟,“看殿下这酒菜都摆好了的架势,为了这次召我回来,筹谋已久了吧,嗯?”

      钟离夙一点都没有被看穿的尴尬,坦然自若地接过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捏着酒杯在桌上磕了磕,才冲洪曜一笑,“嗯,蓄谋已久。”

      对方出人意料的坦然反倒令洪曜无所适从了。

      钟离夙原是个一句玩笑话就能羞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的纯情小太子,谁成想七年之后竟然把京城老狐狸们的路数学了十成十,……啧,进步不小。

      不过小殿下竟然把这套用到自己身上……真是令人伤心呐。

      洪曜在边关枕戈待旦久了,难得如此安逸,索性松懈下来,漫不经心地胡乱想些有的没的,跟钟离夙扯些闲篇。

      直到看到钟离夙拿出来的东西,洪小将军再也挂不住这副嬉皮笑脸,神色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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