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蛇》一梨

23、第 23 章

　　六里一声尖叫，在祟狱猛然惊醒，冷汗淋漓匍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里里，你醒的刚刚好。”浊染的声音在冷寂的祟狱中声声回响。
　　六里一点点站起，眼中余惧尚存，隔了无尽的岁月，断翅之痛依然恍如昨日。
　　“腾蛇断翅，犹如龙拔逆鳞，不仅是奇耻之辱，更是九死一生，”浊染看着六里，眼中戾色一闪而过，“为了逼出魔婴，龙乔可真是够狠心的啊。”
　　“不至濒死，魔婴怎会甘愿舍弃宿主，即使剖腹也会死抓皮肉不放吧，”六里看着浊染，看着他银发披肩，眉眼凌人，全身已经遁入魔气之中，“断翅，是腾蛇最快堕入濒死之境的方法，再久，只怕我就不是我了。”
　　“哼，你怎知魔婴便会化你成魔？”浊染不屑一顾，“那群道貌岸然的仙家的虚伪之言？他们把腾蛇之死都瞒住了世人，嘴里能有什么实话？”
　　“纵使不化魔，你以为我愿意孕育那魔婴？”六里瞧着浊染，嗤笑，“若如此，你是不是现下要叫我一声娘亲啊？”
　　“住口！”浊染一把扼住六里的咽喉举起，身上魔气大涨，眼中血红一片。
　　六里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加之忆起往事心力交瘁，没能挣扎几下，便已经气息奄奄。
　　“里里。”浊染眼中惊恐，猛然松手，搂住毫无力气的六里，缓缓渡入妖力，咬牙切齿道“本座倒是忘了你为了杀本座满身都是七叶之毒，形同废人。”
　　“你果然是那魔婴。”六里想起她第一次见浊染，他和其他狰妖截然不同，瘦弱安静地似乎没有呼吸一般，却能统领整个狰妖族，见到她凝视了许久，最后单膝跪地，带领全族归顺于她。
　　从来都是不服从妖王的狰妖一族，破天荒地第一次归顺了无极殿。
　　浊染浑身的魔气，他对自己往事的了解，尤其是他狰妖的身份，六里其实不难猜出来他便是魔婴，因为昔日魔后，本就是狰妖。
　　冥后是狰妖渡仙，修仙成神，嫁给了冥王，而后才从神堕魔，成为魔后。妖修成仙，最易堕入歪道，甚至会堕魔，扰乱三界，而魔后造孽之深，古之以来从未有过，众神几经思虑，集众神之力，仙后祭命，封印了天道之中的妖修道，冥王沉九渊守封印，从此妖再难飞仙。
　　这些是六里为妖时便熟知于心的，妖，无法渡仙，并非混沌初开之时便是如此，而是后来神族为了三界安稳封了妖修道，才造成了这最大的这天道不公。
　　“里里，你缘何怨恨本座呢？”浊染看着怀抱里虚弱的蛇妖，心里一疼，他怀着滔天恨意从忘川之中逃出，隐匿数千年，从不知心疼为何物，他掌控族人，屠杀妖侍，狠厉无情，却总在应该要她性命之际心疼，三百年之前如此，如今又是如此，“里里，你想成仙吗？你之前不就很想成仙吗？跟了本座，本座为你破了九渊的妖修封印，助你成仙可好？”
　　“浊染，纵使七里八里不是我弟妹，不过是灵翅所化的傀儡，但我就算养个猫猫狗狗也会有感情，更何况你不只杀了他们，你还杀了我数千妖侍！”六里竭力挣开浊染，冷笑连连，“你让我跟着你？我反正快死了，你这么喜欢我，不如和我一起死了吧。”
　　“你为何单单对本座残忍！”浊染按住六里的手臂，指结泛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魔气不至于伤了这伤痕累累的蛇妖，“龙乔他砍了你的灵翅，你怎么不恨他？！龙瑶欺瞒你，你若一死傀儡立马灰飞烟灭，还说什么复活你弟妹，你怎么不恨她？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虚伪无耻，你怎么不恨他们？！”
　　“我与他们算是恩怨两清。”六里忍着手臂的痛，冷汗滑下面颊，“龙乔到底是救下了我性命，耗费仙力为我洗魄，给我织了一场美梦，龙瑶她拿了我一魄，足以让七里八里活下去。”
　　“但是，浊染，你我之间，恩怨难解，”六里迎着浊染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普善之事，你不想多说说吗？”
　　“你猜到了？”浊染一愣，甩手放开了六里，起身而立，一袭紫衣在魔气的萦绕下起起伏伏，目光凝滞，“没错，普善，是我的一步棋。”
　　“确实是一步好棋。”六里握紧了拳头，“莫非是你初次逃离忘川就布下的？”
　　“本座吞食了很多亡魂，知道了很多人世之事，明白这世上，唯情最好利用。”浊染低头看着六里长发被汗黏在脸上，莫名多了几分妖娆妩媚的风情，转过头去继续冷冷地叙说，“它本是狐妖的幽魂，奈何桥倒坠入忘川，本座用归元鼎养着它，逃出之时亦将他带入了人间，助他重生，以防不时之需。”
　　“他也没让本座失望，本座虽被重新压入忘川，他有归元鼎之气，在人间一步步登顶妖王，培养邪妖让天家自顾不暇，设计情局让页媚对他情根深种，再用归元之气破你的梦境，万事俱备之后哄你献出灵根，将你的灵根带入幽冥沉入忘川，让我有仙力神不知鬼不觉破川而出，一切做的悄无声息堪称完美，他们那群神仙以为本座终于忍受不住磨砺灭了生念化为虚无，却不知本座早已逃出生天！”浊染狂妄地仰头而笑，转而神色却突然阴狠暗沉下来，“可是，普善他却被那花精迷了眼，竟然与龙乔交易，甘愿封灵入剑，就为了再见那花精一面！坏了本座大计！”
　　六里恍然，原来当年普善不慎坠入忘川魂魄俱损是他故意为之，当年六里以为他终能和心爱的姑娘长相厮守了，欣然接过他的混天刺，承继了妖王之位，却不知原来他苦心孤诣了这么久，是为了浊染逃出忘川以报重生之恩，他把活着那一世报给了浊染，把残骸留给了自己作为终了，把最后的一缕魂魄和执念交给了龙乔，为了他骗了许久的那个姑娘，为了他曾答应过她会回来找她。
　　这是怎样的恩怨纠葛，情非得已。
　　可即使是作为剑灵，他也得受数千年之苦，才能修得灵识，万年之苦才可能修得灵体，方能和那个姑娘再次相见相拥。
　　所以是普善具有了灵识之后，龙乔才从他那里学会了铸练妖丹之术，六里的思绪越发明朗，而浊染恨恨而语打断了六里的思绪。
　　“他修成了灵识，龙乔自然就知道了你已经不再惢棠谷，知道了本座逃离忘川，本座尚未寻到鲲海引魂珠定我魂元，他如此行事，万死难赎！否则以龙乔那般小心，他怎敢轻易踏足惢棠谷梦阵探看，让你冒魂飞魄散之险？”
　　“引魂珠？”六里心中一动，引魂珠乃仙家至宝，据说三界只存三颗，一颗在天帝龙瑶手中，一颗在幽冥冥府，后来魔后死后幽冥的那颗引魂珠也一并损毁，而最后一颗相传便在鲲海。
　　鲲海乃初代冥后溶月公主所居之处，当年溶月公主为能下九幽嫁冥王，魂分三瓣，于鲲海极寒之处修炼数万年，以便能忍受九幽之寒，可以长久陪伴冥王凌日，期间要忍受千千万万次魂魄分离聚合之苦，故而炼制了引魂珠和归元鼎，之后带着两颗引魂珠嫁入幽冥，另外一颗引魂珠和归元鼎却沉在了鲲海不知何处，直至后来魔后寻得归元鼎，可引魂珠却一直寻无所得。
　　浊染说没有引魂珠他便难以定魂元，可他如今已入魔境，魂元必然早已稳固，所以他早就寻到了鲲海的那枚引魂珠？
　　“本座事成之前怎敢轻易踏足鲲海，暴露自己？”浊染看出了六里眼中的惊愕，躬身伸手抬起六里的下巴，对上六里的水眸，“里里，是龙乔寻到了那颗引魂珠。”
　　“不可能！”六里撇开头，避开浊染的手，龙乔即使不知道浊染是只狰妖，即使寻不到魔婴的下落，也绝对不可能把引魂珠拿给浊染！更不可能被浊染骗到了珠子！
　　“有什么不可能啊，里里，你还记得你去司乾殿偷剑谱的那次吗？”浊染笑得放肆，心情极好的样子，显得他眉眼美的越发妖异，“那时龙乔去鲲海，就是为了寻那珠子，他知道我即使逃出忘川，但若想成事需要引魂珠定元，天族不想让三界知道我逃出忘川，自然想用平乱之说混淆视听，所幸，他寻到了。”
　　“你怎么拿到了那颗珠子！”六里艰难地攀扶着墙壁站起，浊染刚刚渡入的妖力已经难以压制七叶之毒，六里觉得自己的血液隐隐作疼。
　　“你想知道？”浊染看着六里站立不稳的模样，神色莫测，“你都快死了，知道这些有何用处？”
　　“桑寄。”浊染看着六里拼尽全力稳住身形不倒，懒得继续言语刺她，神情淡漠，“本座说过，世上为情最好利用，桑寄战神之首，于司乾殿里拿个东西，岂不轻而易举？”
　　“荒唐！桑寄乃龙乔座下最得力信任之人，岂会与你暗中勾结？”六里抓住祟狱里生锈的铁栏，才终于稍稍稳住了身体，“他又有什么情可利……”
　　六里顿时怔住，脑中想法一闪而过，却怎么都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里里，你想到了不是吗？”浊染伸手凝气，一颗晶莹的珠子便倏然现在了他骨节分明的手中，“你以为三百年前，本座为何放过焚琴一条性命？”
　　“本座，可从来没有那么好心。”浊染把玩着珠子，语气略有丝玩味，“龙乔狠下心将桑寄贬下凡间，沦为妖物，怎会是单单因为他鞭笞了你？那是因为司东战神为了区区一个鹤妖，将天族至宝献给了本座，而且他敢向龙乔吐露一个字，本座就跟他保证，那只鹤妖必定死的极惨！”
　　“所以，五百多年前，你就已经拿到了引魂珠，修炼定魂之后，杀了我近旁所有人，为了桑寄之约，独独放了焚琴？”六里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当时在侯府，浊染为何会对苍吉说出好久不见，为何会说一笔归一笔，再没理由手下留情，原来他和桑寄有此交易！“哼，我倒看不出你是这样重信守诺之人。”
　　“里里，你一向把本座想的太过不堪了。”浊染缓缓走近六里，“而且焚琴实实在在是只鹤妖，又不是傀儡体，你又一向喜欢她，本座不杀她，你一定开心的。”
　　“浊染，我杀了你也开心，你要不要死死看？”六里反唇相讥，可体内七叶之毒已经侵入肺腑，六里觉得此生怕是再无报仇的希望了。
　　浊染抬手，稍一用力一把将定魂珠渡入六里体内，护住了六里几欲破碎的妖丹。
　　“本座不会轻易就死，所以你就好好活着，来杀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