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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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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染说的对,她终究会找上他的。
六里站在无极殿前,终于明白了浊染的话,妖王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短短三百年,无极殿已然没有一丝她曾经为王的影子了,万妖垂首而立,肃穆萧杀的氛围像是一把利刃,时刻准备着将踏入殿内的不速之客化为血水。
她已不是他们的王。
“里里,你来了。”浊染信步自王座而下,挥手撤去了众妖,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浊染无意散发的妖力让六里浑身感到刺痛,浊染的妖力已然强大到如此地步了?
“我要知道真相。”六里调整内息,直视浊染,不过月余未见,浊染面容隐匿在妖气之下,隐隐有魄人之势。
浊染丝毫没有讶异六里的开门见山,自顾自逼近六里,六里登时对上了那双殷红的双眸。
“里里,为妖五千年,你觉得快活吗?”
六里心下微微诧异,浊染怎么会知道?自己可从未与他提过自己的过往。
他倒是把自己打探很清楚明白。
“五千年前,你断灵根献普善,自此堕妖,你还记得是为了什么吗?”浊染对六里的轻蔑视而不见,只是呵地冷笑一声,“为了你的弟弟妹妹?”
浊染谈及七里八里不屑的语气让六里的心猛然一缩,她强忍下恨意,不动声色地目视浊染。
“要是本座说,你压根没有弟弟妹妹呢?”浊染的忽感心情愉悦,“里里,你没有弟弟妹妹。”
六里猝然一惊,不可能,绝不可能!六里使劲驱赶着脑中的混沌之感,八千年之前,她亲自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出生,她亲眼看见的啊!
她那时还是一条稚嫩的小灵蛇,一出生便具有了灵识,她清楚记得海棠叶下除了自己破壳的蛇蛋,还有一颗蛇蛋因为时日长久,盖在她的蛇蛋之上,因为半颗蛇蛋已经暴露在海棠叶外,风吹雨打让那蛇蛋上布满了细小的坑坑洼洼,和自己光滑的蛋壳天差地别,六里打量间,却突然听到蛋壳破裂的“咔嚓”声,“嘶嘶”几声虚弱的蛇鸣从蛋中传来,蛇蛋被顶开一个小口,蛇蛋爬出了两条小蛇。
那是六里最欢喜自在的日子,惢棠谷四季如春,灿如朝霞的尘霄海棠长开不败,海棠叶落遇土不腐,百年之后会化作一颗绿色花种扎根发芽,须臾便又是一树花叶茂盛,形成了一片艳丽红云。而千秋河宽广幽深,东流而下形成万丈瀑布,跌落人间融入世间万千条河道。千秋河畔,惢棠谷里,六里和七里八里三条小蛇时常趴在花枝上淋着细雨,然后跳入千秋河里摇着尾巴戏水,他们蜷缩在水底躲在石头后,尾巴时不时扫过路过的小鱼小虾,他们在艳阳高照的时候躲进海棠叶下,叶子间隙中透过的微光,照着他们温柔而惬意的睡颜……
直到那日她翻滚在海棠花堆里,“咕噜咕噜”一路翻进千秋河里,蓦然发现自己原本玄黑的蛇尾已经化成了两条光溜溜的腿,六里低头看着滑如镜面的河水,河中倒影里是一个俏生生的少女模样,六里惊吓之下哭得震天响,然后“噗通”一声,水面波纹乍起,她看到了那个落水的少年,那个少年阳光下于水中走来,给她裹上衣服,轻轻巧巧地就将她提起拎到了草地上,“化形而已,哭什么。”
然后……六里脑中隐隐作痛,然后那少年好似就于她眼前消失,她好似大梦一场,回首去寻七里八里,揽过两条小蛇,“弟弟妹妹,你们什么时候化形呢?”六里眨巴着眼睛小声对着两条小灰蛇柔声细语,视若珍宝般轻轻抚摸小蛇等待它们的回应,却发现这条小蛇瞪着她的双眼一片迷茫。
六里不懂,为何三千年里它们和自己并无二致,灵气四溢,一起玩耍嬉戏,如今怎么呆愣得好似普通的兽物一样,没有了半点灵气?
惢棠谷依旧是昔日那般柔情而舒适,可是六里却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欢悦,七里八里只是乖顺地蜷缩在六里的怀里,却再也不能陪着六里飞上花树,跳入河底,六里探入灵窍,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弟弟妹妹竟然没有灵元,六里懵然无措,才毅然出谷,访便仙家。
直到她遇到了普善。
普善说,灵元难补,但妖丹可炼,让她以灵根相换,他可炼三颗妖丹相赠。
“是仙是妖,又有何区别呢?”普善跳下树干,打开折扇扇了一扇,蛊惑道:“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做不得神仙又如何?小灵蛇,这总比你的弟妹如同乡野兽物那般心智未开,糊里糊涂最终化作一抔黄土强吧。”
“本座也是妖,万余年来还不是活得逍遥自在。”普善语气真诚且得意,“而且这世间除了我,再没有哪只妖能脱离机缘空塑妖元,至于那些神仙,他们向来顽固更是不能了。”
那时的六里看不到普善掩藏在眼后的计较打算和殷殷渴盼,直到她修妖千年才知为妖方是世间最为艰难之事,直到普善传位妖王给她,她才知道普善一心成仙原并不是觉得为妖艰难,而是为了那个幽冥姑娘,直到她下九幽收殓普善的骸骨,才知道这世道艰难天道不公,为妖者,是生生世世挣脱不掉妖的桎梏的,即使你强种仙根,即使你奋不顾身,即使你九死不悔。
终是潦倒一场。
“七里八里自小同我在一起,”六里从回忆中艰难跳出,眼神刺向浊染,“我来此,可不是听你信口开河的!浊染,你既然自始至终都知道我过往一切,隐伏在我身边有何所图,你又到底对薛易做了什么?他为何生出那么多虚幻的前世记忆!”
“虚幻?”浊染哂笑,“里里,本座只是唤醒了他最难以忘怀的记忆而已,要说虚幻,里里,你的记忆才是真正的虚幻,而你身中夜幽,此番就更有意思了。”
浊染钳制住六里,强迫抬起六里的手,用妖法轻轻刺破了六里的指尖,带着荧光的血液浮在虚空中,“洗魄之后重新织就的记忆据说无法可解,但是你褪去灵根,堕入妖道,又让夜幽侵体……里里,或许你能挣脱那层虚妄,找回一些真实的过往。”
洗魄?六里想起之所以来寻浊染,除了探明薛易所谓的前世记忆之外,还是因为自己梦中突然出现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那些远远近近的声音,那样陌生,又那样似曾相识……她,当真曾被洗魄过吗?
“可笑,洗魄是九天正神才有能力施与的仙术,我从未……”六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若当真曾被洗魄,她又怎么会知道从前是否真的相交过九天正神?
“里里,你以为正神端坐九天,当真毫无徇私吗?”浊染嗤笑一声,转而又玩味地看着六里压抑在眼底对他的怨愤,眼中柔色一闪而过,“而且夜幽或许很快会让你忘记对本座的仇怨,重新拾起那段你与天家的恩怨。”
浊染心机深沉,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六里不敢轻信,觑了眼浊染的神色,紧了紧手,眼神滑过因为浊染的妖法而虚浮在半空的几滴血珠,心中一动,猛然现出玄蛇真身,以迅雷之势攀在浊染身上,狠狠咬住浊染脖颈,浊染吃痛,怒而甩开六里,六里嘴下撕扯了几下,抵挡不住重摔出去,化出人形匍匐在地上,因为剧痛浑身抽搐不止。
“你说的对,浊染,你杀我妖侍,害我弟妹,我怎敢忘却,”六里屏息强行压下剧痛,抬首望着勃然而怒的浊染,讥笑道:“我可不能让夜幽消抹了与你的仇怨,所以我要牢牢记住你,每日在心里百遍千遍万遍念着对你的杀意,直至刻入骨髓,化成本能!”
浊染浑身染血,转瞬而至扼住六里细弱的脖颈,目光狠厉,“凭你还想杀本座?本座说过,你没有弟妹!那不过是龙乔给你塑出的傀儡体!可笑至极,你为了两个愚蠢的傀儡体,把灵根献给普善,到头来反而成全了本座!”
六里呼吸滞塞,满面青紫,却蓦然睁大了双眼。
浊染深吸一口气,猛地甩开六里,六里不顾颈间剧痛,抬首瞪向浊染,傀儡体?
浊染待想开口,突然心口一疼,缓缓望向刚刚站立方向,他情急之下收了悬在空中血珠的法术,而今……浊染猛地看向被六里尖牙撕扯出的巨大伤口,他没有设防被她突然咬伤,敛住强大法力不想伤到她,却是便宜了她千方百计地算计了自己!
“你,很好。”浊染按下心底骤然而起的情绪,平静地看向六里,转而沾了沾自己伤口处的翻着荧光的血欣然打量起来,“哼,除了夜幽,你还吞服了七叶一枝花?难怪本座的心像沸腾一样的地疼。”
浊染居高而下俯视着虚躺在地上的六里,她因为吞食七叶一枝花,浑身的血液也都含着剧毒,无时无刻都折磨着她每一寸血肉,她没有爆体而亡,不过是拿着数千年的修为强行抵御罢了,“你看出了本座对你的怜惜,不忍妖力伤你,急智之下使出这个法子,蛇血入伤口,让本座染毒,真是聪明啊,里里。”
“为了对付本座,你对自己当真是狠得下心,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浊染俯身,低头用妖术捆住六里,手指滑过六里面颊,“这世上,唯一肯看重你性命的,只剩下本座了吗?”
六里浑身难以动弹,但眼中的轻蔑却赤裸裸地刺向浊染,嗓中冷哼,当初要不是自己于尸山尸海中爬回千秋河,此刻早是九幽之下的冤魂了,浊染活该是只蛇妖才对,佛口蛇心活该送给他才是!
“三百年前,本座留你一线生机,真是错了。”浊染捏住六里下巴,咬牙愤然道:“你既然不想活了,这条命就归本座了!来人,拖入祟狱!”
浊染看向六里望着自己倔强不屈的目光,嘴角勾了勾,“对了,里里,本座不妨先告诉你,那两个傀儡体是你灵翅塑成,与你命随一体,你若身死,它们死魂也将俱灭。”
“我的灵翅……”六里突然想起薛易说,说他曾忆起自己有过一对翼翅,难道都是真的,都是真的?七里八里真的只是傀儡体而已吗?!那,女帝,是女帝一直在欺瞒自己吗?
六里突然强力挣扎起束缚,她来时让焚琴化作自己模样,于半月后薛易二十岁生辰之日假死在薛易手下,全当成了薛易此次杀劫,反正自己所中夜幽也因薛易染上,如此半月后毒至心肺而死也算没有背诺,可如今,仙帝竟然诓骗了自己?!
浊染心口又是一疼,自知时间紧迫,不再多费口舌,对着挣扎的六里施下妖术,六里瞬时昏沉倒地。
“腾蛇六里,本座等你梦醒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