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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   三

      山体两侧隆起而山道收窄之处,一行人遭遇了由上而下的伏击。
      夜林中蓦地箭矢如雨。尚丹楼临危不乱,冷静地呼啸了几声,用暗号号令剩余的部下急速退回先前较为开阔之处,同时收缩队形,以劳天胜为中心结成防御的玄武却敌阵。他的命令得以贯彻,只是执行途中又损失了两名同伴。

      无当军士从背后抽出敷以数层老牛皮的藤质盾牌,迅速地展开架在一起。于此同时,尚丹楼也从背后抽出另一面盾牌摔给集云子。这种盾牌制作工艺复杂,只要使用得当,钢刀也砍不断,弩箭也射不穿。

      见尚丹楼部龟缩起来,对方立刻停止无效的弓弩袭击。恰在此时天上的浮云为风吹开,月光穿过枝叶的缝隙洒落,视野陡然一亮。

      趁此余裕,尚丹楼望了一眼被人护在身下的劳天胜。几道人影忽然自密林中蹿下,凭借纵跃的冲力重重撞上玄武却敌阵,阵型顿时露出几处细微的破绽。
      尚丹楼心念一动,正要高呼小心,无当军士已从盾牌中亮出兵刃反击,不曾料到正中了敌方下怀。几道带着暗绿的光芒闪过,阵型破绽处几位持刀的军士手腕已然断落。跟着,身体连同着泼出的鲜血颓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再无声息。

      混账,有毒!
      尚丹楼双眉一竖,此时也顾不上要让不要脸的刺客为不要脸付出即被代价的盘算。眼见阵型将破,他应变奇速,临虹早已出鞘,同样借着盾牌之间的间隙刺出,势如闪电,顿时将一个正在为得手欣喜地家伙扎了对穿,同时飞腿横踢,将亡者踢得撞向其同伙,藉机拔出长剑。

      还未容他落地站稳,陡然变生肘腋,两柄短刀由左右分刺而来,在暗夜里也闪烁着危险的碧绿微光,距离近得不容格挡,尚丹楼疾向后退去,等陡然惊觉时,埋伏良久的第三把刀已递至后腰,避无可避。
      尚丹楼心中一紧,此时甚至来不及运气护体,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做出决定,挺剑一记杀招直取功力较弱的右敌,拼着捱上两刀——当然,最好是一刀——也要跳出这默契无间的三才阵法。
      预料中的冰凉抑或灼热的剧痛并没有袭击后腰,虽然微微吃惊,但没有影响到他逼退右路敌人。随即左刀刺到身前,被阻碍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他顺势回剑斩落敌人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臂。
      他并不疼痛,因为锋锐刀尖命中的是不知何时伸来的左手手臂。

      尚丹楼进步撩剑解决了受伤的左敌,先前被逼退的右敌则被部下缠住,这才有了余裕回首去查究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看见完好无损的集云子正将一柄刀抛向地面,身边还倒了一名敌人。视觉的残像中,尚丹楼确定集云子藏在袖中的右手所握的,是那柄刀的刀刃。大约是意识到什么,集云子忽然抬眼看向他,露出顾盼含情的笑容,仿佛身处不是月黑风高夜的荒山野岭,而是醒时同交欢的酒池肉林,对身后林中扑出的敌人一无所知。

      “后面!”
      尚丹楼在抢上之前仅来得及喝了一声。

      集云子向左侧身,让开身后一刀,同时散开的右袖向后拂出,卷住刺空后圈转斜掠的刀刃和对方手臂,连使粘、卸两诀向右一带,化解开去。来袭敌人身不由己地侧冲两步,短刀脱手,被集云子的衣袖轻易夺走。
      接着他长袖一振,短刀激射而出,飞向身侧空手的敌人,没入他意图去取地面短刀的咽喉。及时赶到的尚丹楼随后平剑一封,架开另一侧破空而至的白刃。
      对方使的也是长剑,而非先前的短刀,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的地位与武功都超过其他同伴。交手数招,尚丹楼认出他应当是南海珠崖一派的高手,每一招都阴狠毒辣,剑路走势又有着出人意表的乖张,中原诸门相形之下心平气和得简直不合时宜。

      果然,几招过后,尚丹楼就险象环生。他幼时曾拜入清虚宫门下习剑,造诣可谓不浅,然而沙场厮杀与江湖斗殴相比区别很大,何况对战的是专精此道的武林高手,情势对他相当不利,甚至令他感到左支右绌的狼狈。
      这种狼狈对他而言很是陌生。
      他吸了口气,用尽全力劈向对方,宛如雷霆般不顾己身的一击。果然对方并不硬接,于是他赢得了小指尖所能蘸取那样多的喘息时间。
      然而不待他调匀内息,对方如影随形地直刺而至,剑尖微颤如毒蛇吐信,无法判定究竟指向哪里。这一剑来势并不如何凶狠,然而蕴含的杀意却足以令人冻结,尚丹楼知道这是江湖为之失色的珠崖三式中的第一式,据不完全统计杀伤力高于七成。
      知道归知道,他当然躲不过去。对方武功本就在他之上,他又缺乏单对单的实战经验,如能在这一剑下保住性命便是值得骄傲的壮举了。

      不起眼的树枝,在性命攸关的呼吸之间斜指而至,时机抓得极巧所以恰好点在竖直的剑身,轻易将其荡开。仿佛久经配合那样不须一丝的踌躇,尚丹楼提剑直取对方洞开的门户,随后沉剑变招改刺小腹。
      只是一刹那的得手。对方竟能在瞬息间倏地向后跃开,夜行衣已被划破,似乎还洒了几滴血。但尚丹楼的兵器上并未染毒,便是无关紧要的小伤。

      “是你!!”

      蒙面高手表现出明显的震惊和动摇,脱口而出。他的声音嘶哑低沉,迥异于一般人。松了口气的尚丹楼来不及去想那神奇的树枝,在百忙中先猜测蒙面人大约是事先服下变音药物。

      “洞门之外百丈松,千株尽化炎苍龙。”

      耳畔忽然响起集云子的吟诵声,和进退失据的蒙面人一样,尚丹楼也不禁一怔。
      他随即想起似乎是哪朝哪位真人留在哪座名山的手书,更是清虚宫太乙剑的口诀。
      心念顿转,左手引诀,长剑一振,在山林暗夜中挽出流碧的光华,剑势如虹如电无当无前,挟带松风苍龙的吟啸声,径向对方投去。

      面对陡然凌厉的攻势,对方手足无措,门户大开,被临虹剑刃从肩削下。骨肉支离的响动中,四溅血雾的掩护下,他以一条手臂与一柄佩剑作为代价保全了生命。
      这样的战果令尚丹楼十分意外,然而此刻并不是自我赏识的时机,他振臂扬剑,大喝一声,投入了另一个战团。

      夜袭的敌人似乎以受伤的家伙为首,数量并不多。尚丹楼一行人只是在起先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八名舍身护卫劳天胜与尚丹楼的无当军士被浸毒的弩箭或短刀刺中而牺牲,其余人很快展开了有效地反击。
      见势不妙,寥寥无几的敌人在蒙面剑客的率领下,带着轻重不一的伤势投进密林,转眼消融在星月无光的黑暗中,留下一地同伴的尸首。
      尚丹楼亲手割下牺牲同袍的头发,珍重地收入怀中,随后与幸存者一起动手,用兵器砍断蔓生的灌木、在厚厚的腐殖土掘出一个大坑,安葬了死者。

      与众人、尤其是尚丹楼脸上那种肃然的沉痛不同,劳天胜脸上挂着的是惶然惊惧,集云子则蹲下身检视死亡敌人的尸体,之后对靠着树干的劳天胜说,你一路被追杀都过来了,至于怕成这样?

      脸色惨白的劳天胜只是摇摇头。他在方才的打斗中先被周集云一掌排开,又被护卫扑跌在地,手臂磕在山道旁的石头上,之前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时没感到什么,一停下来顿时疼痛彻骨,满头大汗,没有余力再去开口。
      集云子瞧着很是心疼,便走上前轻轻拿起那条胳膊,顿时听到一声哀嚎。近距离感受这种袭击,就算集云子也有些吃不消,一指点了劳天胜的哑穴,才在他手臂各处按了起来。他的动作老练,甚至可以形容为温柔款款,以至于当尚丹楼发现时,劳天胜已淌了好一会儿鼻血。

      一把夺走亲舅舅,尚丹楼一边怒斥“你在搞什么”,一边迅速检查他的伤情,发现哑穴被封后更是怒不可遏,冲着集云子咆哮起来。
      “他骨头没断,碰了一下而已。”集云子用食指堵住耳朵,一脸的不以为然,然后又揉了揉左手臂。
      尚丹楼立时语塞,沉默地走到一边,撕下衣襟帮劳天胜把胳膊捆好树枝吊在颈上。
      集云子则完全不知道眼色为何物似的跟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忙碌,然后一手搭上劳天胜的肩膀,语气也如同动作那样熟稔亲热。

      “我说,你还有别的兄弟吗?”

      劳天胜怔了怔,因疼痛而苍白的脸色再度像滴入酚酞的碱液那样飞速通红起来,鼻血也继续滴滴答答往下坠,双腿软得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摇摇晃晃。
      这实在太没出息了。
      尚丹楼气得狠狠咬牙,一把攥住舅舅的后领帮他站稳。因为种种诸如手臂、树枝、口诀之类的缘由,他不能把集云子定义成红颜祸水的娘娘腔,所以只能责怪自家舅舅,居然到了随时会对男人发花痴不能自拔的没救地步。

      劳天胜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有哥哥,还不止一个。

      “既然如此,杀你有什么好处,又是谁非要杀你不可呢?”

      “这还用问?”尚丹楼发出不耐烦的冷哼声,“当然是朝堂上的大人,杀了他嫁祸王杰,挑起延龄庆州相斗,坐收渔人之利。”

      “恐怕不仅如此。这些人里有服毒自尽的,方才使剑的那个似是南海珠崖紫云观一支的传人,无论剑法轻功,在江湖中都称得上顶尖一流的人物。朝廷若是网罗到这样的高手死士,小劳刚进庆州就能杀了他,何必等到这会儿?”

      劳天胜是小劳那我又是什么,你丫充哪门子长辈啊!
      忍下对细枝末节的追究,尚丹楼心中疑云大起。他微微眯起眼,逼视着集云子的脸庞。
      “你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不管幕后是谁,他要杀的还有你。”集云子安抚地拍拍手边发抖的劳天胜,“那么,下面有什么打算?”

      这也是尚丹楼从之前就开始思考的问题。
      从刚才发生的伏击来看,不知名的敌人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全盘计划和最新动向,尽管不知道层层防范下,情报如何泄露,但之前安排的第一接应地安井、第二接应地金坪已经不再安全。虽然还有两处未曾提及的备用接应地,然而可以料想,由山外绕行的骑队此时也凶多吉少,敌人也很有可能怀疑到还有其他接应地。他无法用劳天胜的性命冒险。
      他不动声色地开口,语音如同往常那样沉稳。

      “去逆泷镇,那里也有人接应。”

      对地图毫无概念的劳天胜不觉得什么,反正外甥说去哪里就去哪里。然而其他人大都知道,逆泷镇与延龄之间如果画一道线,势必会在山区截出最长的线段。也就是说,与他们之前的行进完全是反方向。

      “为何要去那里?”

      尚丹楼非常不悦,但是强行按捺了。
      “你小子到底从哪里来?”

      集云子咦了一声。“怎么问这个?”

      “是啊,怎么这功夫想起来问这个?”尚丹楼还未答话,劳天胜就用完好的手臂勾住他,语气很是纳闷,“傍晚那会儿你啥都没问就硬拽着师叔祖走,我还以为你转性了。”

      尚丹楼气得恨不得将他掀倒在地毒打,一遍揍一遍还要大骂“你以为老子容易么!”。
      从击退刺客到眼下,他一直在隐隐后怕。之前拽着集云子同行实是无奈之举:此人来路不明,尚丹楼绝不放心让他得知接应地点所在,也不能放他离去泄露己方行踪,不得不摆在眼皮下监视,打算是一旦异动立刻歼灭。
      然而直至猝然遇敌,他才知道自己先前何等托大,刺客竟能躲过前行斥候的耳目,悄无声息掩袭而至,行动之诡秘、武艺之高强,都大大超出他的认知,他从没听说过有这样厉害的刺客团伙,事先也没得到任何相关消息,若非集云子适时相助,只怕今夜都得交待在这里。
      得亏集云子是友非敌……他回忆着集云子的一招一式,虽然面无表情,冷汗渐渐沾湿了背后的衣服。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不搞清楚这家伙的来历定然不行。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要点没想起来,而多少有些在意,尚丹楼皱起眉,尽力挥去牵绊思虑的蛛丝。
      “你住在山里?”

      集云子微微颔首。

      “山民几十年前就被朝廷当做邪教余孽几轮清剿,极少数幸存的也都逃进了深山。”尚丹楼似乎完全不懂得宛转二字的含义,“你究竟住在山中哪一处?”

      “我不理俗事很久了,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甚了了。”集云子神态十分安详,“至于我的居所么,多年前曾偶然听人呼为燕子梁。”

      “燕子梁?”

      “大约是取其崔嵬陡峭、唯有燕子才能轻易翻上之意吧。离此地并不很远,回头待我闲暇,可以带你去领略一下,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

      “……”
      这番话语气温柔,措辞却颇为轻佻,内容又令尚丹楼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他罕见地沉默不语。

      “闲话不急一时。倒是你刚才提出取途逆泷。从这里去逆泷要穿过清溪和白溪两道峡谷。而前面的敌人只要没等着人,你猜他们猜不猜得到你们去了哪里?”

      尚丹楼的思维被打断,没好气道:“峡谷上有吊索。”

      集云子微微一笑。
      “之前你说,山民几十年前就被朝廷当做邪教余孽几轮清剿,极少数幸存的也都逃进了深山。那些吊索就算没被砍断,也很难说现在还能不能用——年轻人,你显然对山中不够熟识。”

      约莫被刺中心病,尚丹楼居然也脸红了。事后劳天胜啧啧称奇,连说从来没见过,不说比昙花,简直比家里那盆铁树开花还稀罕。

      “少废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隐居世外的高人,常于此间采药所以熟识山路。”

      尚丹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并没有就此争执下去。
      “你说你熟识山路,从这里去安井,有几道山梁山谷,怎么个情况,何处有遭人伏击之虞,说的出么?”

      集云子没有立刻作答,只是望了望夜空的云月,而后转过脸来这样问道。

      “干掉他们,怎么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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