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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休怨怼(上) ...

  •   宓兮轻轻扫了一眼常秀,只觉她温眉顺目十分安静,又见她身上只着一袭半旧泛白的浅绿碎花衣裳,便唤了宜芝带她去内间更衣。她的友善令淑妃微微展了眉心,言语亦稍稍和缓不再拘谨,但她素来行走军中士卒间,天生一股子洒脱劲,偶尔也能谈笑风生,进了这深宫反倒束手束脚,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宓兮在此谢过淑妃了。”

      “不必。”淑妃露了浅浅的笑容,却只此一句再无他言,只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推说去皇后处走走便离开了。

      尚清望了淑妃略显寂寥的背影,不觉摇了摇头,“如她这般女子,本就不该居于宫廷,实在可惜了。”

      “姚家需要她,陛下也需要她。”宓兮神色淡漠,就连语气亦是一样,这暗藏深意的话语自她口中说来平凡如同一顿家常便饭,似早已习惯见怪不怪。

      尚清闻言极短促的笑了一声,“赫赫有名的飒女将,竟也逃不过。”顿了顿又道,“我想应是姚家让她来的罢,可惜她终究是武将出身,说话做事都不如宫人缜密利落。”

      没见过哪个人来安插眼线时会自报家门地说这是自家人,能坦然自言的,定是心无算计之人。淑妃可算得上正直磊落,可姚家却不是,这可以说是姚家的疏忽,也能看成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假中有真,真中混假,叫人混淆不清。

      宓兮并未答话,只捉起一旁的小诸抱在怀里,取下它口中衔住的藑茅摆在一方石桌上,照列摆了个卦细细推算。小诸瞪了黑幽幽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雪白色的绒尾不停地左摇右摆,令尚清不由伸手轻轻拍了拍它。这是自他懂事起便一直跟随宓兮左右的银狐,不知它从何而来,为何相随,只知小诸懂宓兮之甚,恐胜旁人万分。

      天边一朵浮云摇摇曳曳而来,将方才尚是盛气凌人的骄阳严严实实地挡在后头,只露了一线极细的光打照在亭外一簇新发芽的嫩枝上。

      尚清见小诸十分专注地注视着宓兮,不觉亦望向她,却在她眼中瞧见一抹凝重色,仿佛今日清晨时弥漫整个皇宫的浓雾,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不曾相认。

      “怎么了?”

      宓兮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大劫将至,天要亡晹。”

      “果真如此?”尚清语声霍然提高,察见她眉宇间若隐若现的倦怠时又迅速压低压柔了声线,“此劫既是天意,你也无需强求……”

      “不!”一缕如阳璀璨的晶光自宓兮眸中闪现,她抬眸望向金光暗敛躲藏云后的骄阳,喃喃笑道,“我倒要瞧瞧,是天胜,还是我胜。”

      这时宜芝领着新换了一身青色宫装的常秀行了上来,柔声说到:“禀姑娘,常秀带到。”

      宓兮转眸去瞧她,脸容薄施脂粉,眉眼与淑妃有些像,但更为清秀些,端得是谨慎小心的模样。她惶恐地低着头,即使宓兮免了她的大礼亦不敢抬首,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方寸地砖。

      “听淑妃说,你是姚家人,怎得屈居宫女之位?”宓兮随手折了亭外的柳枝把玩,又朝常秀微微一笑。

      尚清闻言只觉兴味索然,便起身眺望远处花草,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那胆怯女子微弱的回答,“奴婢……奴婢的母亲是姚将军七夫人的陪嫁媵妾,向来在家中地位卑微。几年前奴婢进宫做了针凿女,曾为裕妃绣了件衣裳儿,恰被永安王妃瞧见了,她极喜奴婢手艺,便将奴婢要了去,从此在身边伺候,京都变乱时与王妃分散,恰被淑妃随从救起,便一路随了来。”

      说这话时常秀眼里泛起一层雾气,又迅速消散,接下来的解释除却她略显单薄的嗓音之外,皆是滴水不漏的说辞,令宓兮无可怀疑,只道:“你随着宜芝就是了。”

      常秀猛地点了点头,神色极尽谦恭顺从。

      尚清淡淡瞟了她一眼,信步便朝外行去,头也不回说了句,“我去给你准备玫瑰露。”

      宓兮望了他一眼,只觉阳光烂漫,将尚清的身影模糊在一片明媚之中,只余满眼耀白。

      “你们兴致可真好,在这里赏风弄日。”随着那复出云层的温煦阳光,一缕明快如雀跃的语声风一般吹上人耳畔,拨云见日直照进尚清心底。

      宓兮闻言起身,广袖迎风飞舞,将摆好的藑茅卦拂落一旁,亦恰好掩去小诸跃动身影,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疏离的笑,朝绯阳公主恭敬下跪行礼。

      尚清却错了神,仅仅滞了一瞬便也跟着跪下,只看着那白蝶穿花深红宫锦曳了春光步步逶迤,直到那缠枝交色金丝披帛滑落眼前,方觉出一丝隐隐的犹如水下暗流般的不安。

      常秀却明显瑟缩了一下,拼命朝宓兮身后靠去。怎奈绯阳公主眼厉,顷刻就笑了起来,“原来你在这里,前阵子我还想着去向淑妃要了你过来,谁想你早被分派到此处了,淑妃竟也舍得。”

      宓兮迅速回头睇了一眼常秀,只见她低低垂下了头,将惊恐的神色藏在眼底,只闷闷道了声,“奴婢常秀见过公主殿下。”

      “不必了,说起来还多亏了你,我才知道仇人是谁,你们都平身吧。”绯阳懒懒睨了她一眼,唇角挑着淡淡的笑意。

      尚清一言不发起身,眼中闪过一线锐芒,令悄悄抬首的常秀忍不住打了个颤,又迅速垂下头去,再不敢言语。宓兮在一旁将一切看入眼底,只若无其事地请公主入了座,又命常秀宜芝下去沏茶,一句话将二人都打发了。

      “璇玑子倒是清闲,让婢女都去沏茶了,也没个人在身旁伺候。”绯阳笑着打趣宓兮,就连眸底也浮着浅浅的笑,却是对着尚清的。

      宓兮略略莞尔,十分客气地说道:“久居深山素来清闲,尚未习惯旁人侍奉。”

      绯阳望了望尚清,又瞧了瞧宓兮,挣扎许久方道,“莫非尚清一直住在此处?”此话一出,令尚清脸色微变,一时半会又找不着话语来搪塞,只得僵立在地。

      宓兮不觉疑惑,又见尚清一脸尴尬便奇道:“这是自然,我二人向来同住一苑。”

      “璇玑子难道不知么?皇帝哥哥封尚清做了正五品尚药典御,在宫中另配住所……”说到这绯阳便住了口,接下去的话谁都知道,既然另有居室,缘何仍与宓兮同住一处?毕竟一个是皇帝的乐师,一个是医官,即便是兄妹,也不可如此。

      宓兮容色平和,只淡淡笑了笑,“皇恩浩荡,宓兮感激不尽。”

      绯阳并未看见预料中的惊讶神色,不觉有些兴味索然,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止住,稍坐须臾,待常秀与宜芝将热茶奉上,权作应付般小小呷了一口,便抬起欢美的笑颜对尚清道,“我看苑中百花怒放争艳,风景煞是迷人,尚清,不如陪我走一圈罢。”

      尚清暗暗觑了宓兮一眼,只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于是他对绯阳道:“公主之请,微臣遵从。”

      阳光甚好,尚清紧随绯阳在苑中漫步,柳条当风婀娜,柳絮飘飘拂拂自头顶洒落,春风来袭时,扑面簌簌款款,掠过女子光洁的乌鬓旁,玉貌红唇美不胜收。走了片刻,尚清并未言语,而绯阳不自觉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又默默低下头,乳白色的珠履在青石板面上轻轻地来回地踏着,仿佛在踟躇。

      尚清不觉愕然,方才在宓兮面前吐字如珠的公主此刻竟如此沉默,他侧首望她。绯阳此时正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静湖湖水发呆,身后的四名侍女呆若木人地立着,不敢靠近一步。她望了许久的湖水,直到阳光潋滟耀得双眼一疼,绯阳方回过头来碰上了尚清的目光,却略有羞涩地一笑,又低下头去,须臾方道:“我怕是不能在这宫中长住了。”

      尚清微微一笑,笑容淡远而谦和,他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绯阳长睫轻颤,掩去眼底的十分落寞,幽幽开口道,“温相代执金吾温恪在御前求娶我,皇兄也应承了。”

      “如此,应是一件好事。”尚清略略扬了唇角,在绯阳看来,那笑容分明遥远了许多,她只觉鼻尖一酸,凄然转身掩去将要落下的泪水,令尚清有些无措。

      “公主……”他讷讷开口,从未这般无计可施。

      绯阳背身对着他仰首望天,话语里有浓浓的鼻音,“自那人救下我性命的那一日起,我绯阳就发誓,此生非他不嫁。”她一句话仿佛密叠树叶间漏入的刺目强光,令尚清一阵晕眩一阵惘然,金枝玉叶恪守宫规的公主竟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猝然转身,眼眸里含着晶莹的泪,似铺展水中的浮灯流光,摇漾不定。“我不愿嫁温恪,再好的人,若不是你,对我都是折磨。何况……”一滴滚烫的泪自她眸中滑落,摔在青石板路上若珠碎玉溅,她哽咽着说,“皇兄会利用与温家的联姻来达到削弱他们的兵权。”

      尚清张了张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向来习惯了去读宓兮的心思,去照顾宓兮,从未想过有一日还要去抚慰另一个女子。

      绯阳黯然垂眸,“只要我与温恪完婚,皇兄便会封他做侯,名正言顺地解了他执金吾的兵权。”

      “原是如此……”尚清不觉惋惜地摇摇头,“即便要收回兵权,也不该拿自己的妹妹冒险……”
      绯阳惨然一笑,“我的胞兄是太子殿下,他只是我的皇兄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绯阳是个勇敢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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