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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曲千秋(上) ...

  •   远处火光重重,近处人影厮杀,方才跳出的马车又闻叮叮笃笃的几声,依稀是被羽箭射穿的声音,好在尚清所带的侍卫已将他们围护起来,却究竟是哪儿也去不了。宓兮不禁惶乱起来,“江夏王何在?江夏王理应带兵前来才是!”

      尚清此刻却很平静,不似宓兮的无措,他淡淡道,“江夏王兵寡刃短,要同温相借兵。”

      宓兮一怔,险些忘了江夏王久居宫廷难以养兵的弱点,她盯着尚清简单地为秦王做了伤口处理,又见秦王双眸紧闭似已陷入昏迷,心头涌上一股莫名情绪,促她抓住尚清急道:“我要他活着!”

      尚清诧异望了她一眼,语声稍显低哑,“死不了。”

      很快,江夏王同温相带兵赶到,十分迅速地将周军杀退,又从一人多高的草丛里救出衣带凌乱的齐皇和大常侍,那一身龙袍已被枝条划破钩断,望去只觉一片狼藉。当侍卫将秦王抬上马车后,宓兮才无意识地扫了一眼手中紧捏的东西,竟是一只青色的绣囊,样子也不出奇,令她惊讶的是里面居然满是玫瑰干花与草药,与尚清平时救她哮病发作时的药囊十分相似。

      方才救她于昏迷的香气,便是来自这个绣囊,那阵熟悉的香味,竟是来自秦王。

      秦王,宇文邕。

      宓兮呆呆立在原地,臂上被他握过的地方仍有余温,渐有一股酥麻之意流窜全身,她想起那一刻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柔光,忽然觉得那抹笑颜无比深刻地浮现在脑海眼前,挥之不去。

      ×
      周国新帝初掌大权,内外交困,为树君主权威与转嫁矛盾,便决定偷袭齐国。周军以巨鼎为敲门砖,闯入齐国皇宫掳掠一番又急速撤退,在齐国大军赶到之前便如狼群般狡猾退出,奔向自己的老巢去了,却独独留下一名亲王。而齐国各位王爷进京时并未多带兵马,此战骤发纷纷抱头鼠窜,各自瞅准机会逃回自己的封地去了,永安王奉旨督造丝路亦远在洛阳,于是京都之内一时竟只剩下去而复返的江夏王而已。

      齐皇自动乱一战就元气大伤,好不容易躲入秣陵便切切实实地发起病来,急得大常侍将所有能使唤的太医医官都召集起来,日日守在龙榻前静观其变。秦王究竟只是一名阶下囚,能保住性命已是莫大的仁慈恩惠,且尚清又被禁锢在御前,替他换药疗伤的任务便落在宓兮身上,而事实上,也只有宓兮能照料他。

      秣陵有东西两座配殿和一座主殿,虽不如皇宫富丽堂皇,究竟也是曲廊影壁琉璃瓦,处处玲珑周转如蹊径暗藏,自有一番乾坤捉摸。

      自入住秣陵以来,颜相便试图将里里外外控在掌心,却不想温相速度更快,不仅派兵驻扎此地与他对峙,且在齐皇身边寺人侍婢的安排上绞尽脑汁尽量安插己方眼线。若非大常侍柴禄素来谨慎多疑在人手上严格把关,又十分得齐皇信赖主持大大小小事务,只怕皇帝身旁侍奉之人早非赤忠而是异心了。

      十分狭小的耳室内,简易的席榻上仅铺了一层棉絮,上头趴着一名男子,北风来灌时满室寒凉。宓兮不由攥了攥衣领,又暗自打了个哆嗦,犹豫再三方伸手撩起秦王的衣袍——血肉模糊黑色蔓延,令人毛骨悚然,一阵阵奇诡的气味扑鼻涩然,宓兮眉目不动,只轻手将草药一点一点敷上。

      指尖所触肌肤,无一不是滚烫如烧,秦王脸上泛着极不寻常的潮红,口中喃喃胡语,仿佛是烧得糊涂。广袖如绢垂落,宓兮素手微抬抚上他额头,竟烫得吓人,她慌忙四下环顾,却无任何可供沐浴降温的深桶,目光所及尽是简陋破败的物具和华而无实的瓷器,皆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秦王修眉紧锁,眉心里皱出深深的一道痕,似一道伤刻在宓兮眼里,又狠狠印进心底,将她一点一点抽紧,叫她一点一点惊慌,一分一分害怕——尚清不在身边,她该如何救他?

      昔日那风流倜傥又处事不惊的笑容,此刻全然化作痛苦的低吟,丝毫不见。

      猝然间,只觉臂上一热,那热度直袭身心令宓兮不觉惊叫出声,竟是秦王伸手扣住了她,烫而有力。只见他十分贪婪地握紧她衣衫单薄的皓腕紧紧搂在胸前,仿佛饥渴垂死之人巧接天上一滴雨露,解了咽喉一时的火烧难耐。宓兮心头一动,想起自己常年寒冷的体质,或可一救。

      因热烧迫命,秦王原本俊朗的五官渐渐扭曲变形,宓兮再犹豫不得,只将外衫脱下便贴上他身体,冰冷的肌肤甫遇滚烫的温度令她剧烈一颤,整个人抖如寒蝉,秦王亦是一颤,反手圈住了她,然而眉眼依旧紧闭,仿佛昏迷已深。渐渐地,一股温暖自肌肤悄悄滑出,顺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暖意直透心底,令她紧绷的神经一寸寸松缓,整个人宛若掉进了一大片的阳光里。

      宓兮微微闭上眼,略显苍白的双唇悄然叹出一声,心头莫名沉重。

      尚清披着一件素色斗篷匆匆推门而入,夹带着的寒流正巧击中趴在榻旁的宓兮,迫她从朦胧中抬眼,“尚清?”

      此时她已穿戴整齐伏在榻前,秦王依旧昏迷,脸色却已回复正常不再潮红。尚清却顾不得这一切,扯着她就往外赶,“快,快随我去见陛下!”

      “陛下?”宓兮愕然,随即目光一凛,死死盯住他,“未下手?”

      尚清脚步一滞,面有窘色,“颜相手段了得,竟抢先一步控制皇寝,若非绯阳公主与大常侍尽心守护,只怕……”

      “陛下为何要见我?”宓兮骤然出声打断他,却听他素日平稳的声线里悄然渗出一线颤意,“如今陛下虽可控制主殿周围,却无法左右秣陵内外,颜温两相旗鼓相当相持不下,而永安王正在赴京路上,若不夺此先机,只怕江夏王再无机会问鼎……”

      宓兮闻言默然,螓首微点,“我若是顶着陛下传召的旨意入内,也非不可,只要陛下那边肯配合。”

      尚清略有迟疑,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陛下受制于人必有回应,永安王未到之时颜相亦莫敢妄动,毕竟温相大军在外,若真较量,怕是死伤难测。”

      宓兮点点头,目光也随之淡然落下,“相信江夏王已将献乐一事安排妥当。”

      尚清闻言默然不语,算作是回答,目光里却隐隐透出阴霾之色。宓兮再未说话,只急匆匆地赶往皇寝,一路上风卷残叶寒冻噬骨,尚清步履微有犹疑,不觉他二人间已拖出绵长距离。

      主殿外一名寺人将宓兮引入偏殿一间小小阁室,里头一名侍女替她将原本那身略显灰旧的雪青衣衫换下,再出来时已是对襟紫衣绿纱裙,步履如莲间带出底下湖蓝衬裳,臂上飘着缃蓝双色披帛,远远望去一派春光明媚。

      时值深秋,严冬未至,却是人人都在翘盼春日的到来,她这一身装束亦是花了心思的,但不知是谁的心思。

      沿路寺人侍卫满布,想来皆是温颜二相的人手,宓兮敛眉疾行,犹带春色的衣裙掠掠拂过冰冷铁器,惊起暗地里无数双眼睛——齐皇宣召乐师,应是龙体好转之兆。

      主殿殿门紧闭,听寺人通报后方仔细地打开一线,宓兮懵然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个踉跄跌了进去,再回神时已身处昏暗的大殿里,殿顶雕着无数形态各异的飞鸟走兽,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可那一双双眼睛却是空洞的,厉惨惨地俯览一切。

      一名衣着素净的侍婢悄无声息上前对她低语,“师好请随奴婢来。”

      宓兮敛定心神,步履稳当跟着她进了内殿。当中一方龙榻,榻前一道水晶珠帘,榻上帷帐堆叠如云,缠枝金屑纹样在这暗淡殿阁里争出唯一的一抹鲜活明亮,大常侍躬身垂首立在榻前,见是她来,便微微挑帘低语。

      宓兮隐约瞧见里头有一枚轮廓曼妙的身影,想来应是多日侍奉御前的绯阳公主。传闻齐皇病冗多日,又得太医嘱咐须静养,于是下令不管是谁一概不见,就连两位有如帝王左右手的丞相亦被拒之门外,只有素来灵巧机警的绯阳公主得侍圣驾。由于医官皆被软禁在内,就算是来传话的尚清也一刻不停地返回了主殿,颜温二相消息不通,皆欲从公主嘴里套出些皇帝的健康状况,无奈她始终闭门不出,终究奈何不得。

      侍婢领命上前将珠帘挑起,又将帷幔挂上金钩,方露出烟罗深处那容色灰恹的圣颜,绯阳公主袅袅起身,幽幽眉眼如两口深井,波光寒冽扫过宓兮,似在探究她是敌是友。

      榻上的齐皇虽在病着,可目光依旧深邃,徐徐如风掠过她交叠的双手,再移上微敛眉目,在那深浅难辨的碧色里逗留片刻,方笑言,“那日走的匆忙,可究竟带上了绿绮,今日你就权作朕与公主不在,抚一回绿绮可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卯足劲头冲榜,大家要多给我留言呀,小商这厢有礼了
    2009.08.26
    另:此次伪更是修改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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