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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变千机 ...

  •   宴后父子二人屏退左右漫步琼庭,齐皇才在江夏王面前流露些许哀伤,叹息道:“朕为帝王,竟有诸多不得以之事。”

      江夏王会意,略有怅然,“此事儿臣略有耳闻,若太……琚能明白父皇苦心,也不致郁郁而终,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明智之举。”

      齐皇闻言侧首望了他一眼,犹带赞赏,却苦笑道:“也许储君的光环太耀眼了。”

      江夏王轻轻摇头,“琚自小锦衣玉食,德行向来谦和规矩,定是想不到会有这一日,才致心防崩溃。”

      齐皇目光黯然,又是长长的一叹,沉默片刻忽然道:“不知为何此次丝路之谈如此顺利。”

      江夏王一怔,迅速回神朝齐皇微微颔首,正色道:“周国向来由户部度支垄断丝路,丝织商隶属度支按价出卖,再由户部收缴统一卖于西域商贩,此策初行几年确对库部财税大有增益,然经数年官商勾结贪污行贿,库部收入日益减少,此政弊端显而易见。周国新君登基,内外交困,开通丝路不仅利于两国邦交,更能借此整顿其国朝堂,皇家若要投入丝绸贸易,将盈利万贯,如此利国利民之策,他怎能拒绝?”

      齐皇静静听他说完,又回味良久,方缓缓笑道:“七郎,朕早就说过,若是你认真起来,没有做不好的事。”

      “父皇过奖,儿臣素来懒散惯了,也只想做个懒散人,过儿臣轻松自在的生活。”江夏王低头自笑一声,隐有无奈之意,“为子女者必当为父母分忧解难,儿臣不过是薄尽孝道罢了。”

      齐皇不禁抬眼去瞧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江夏王,他迎光而立,眉目如镌,紫袍玉带,冠笼漆纱,端的是一副俊秀谦柔模样,怀的是一腔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他十分无奈地摇摇头。

      璿仪宫回廊曲折,幽湖静深,处处绮丽帐幔委地,玉盘当空,微风来时迭迭飘飘若曳月华,萧晹行走其间只觉静柔清凉,心中盛怒已平息不少,却道好个皇子妃。

      寝殿里帷幔低垂,淡薄灯影勾出丽影如雾,宁神静心的安息香悄悄燃着,在博山炉上吐出直烟绵长。萧晹分帐拂幔而入,只见宫婢稀少而零散,皆是垂首低眉跽坐在地,恍如木人。

      鼻端有淡淡酒香飘入,萧晹毫不迟疑踏进去,昔日的皇子妃,今夜的江夏王妃,正身着薄纱巧笑嫣然望着自己。

      “恭喜王爷。”她笑意盈盈,皓腕纤指映着醇香美酒,冰肌玉杯委实美不胜收,却令他丝毫快意不起来。他的目光如霜似刃,直戳到王妃心里去,将她狠狠剖开瞧个究竟,为何明明相似的眉眼,竟有如此的不同。

      江夏王妃忐忑地注视着他渐渐行进的身影,浓郁笑容在他直刺而来的目光里越发挂不住,这就是她委以终生的良人,她的夫君,江夏王萧晹,此刻他眼底一片幽暗,透出令人惊悸的寒意。

      他十分轻易地就揽住了她的纤柔腰身,双双跌落在鲛绡鸾帐,飘拂而起的衣袖挥灭了仅存的一烛微光,窗外轰隆一阵雷响,怵得王妃在他怀里猝然一颤,自喉底迸出一声惊呼。

      “怎么?”他笑问,神色掩映在空旷的黑暗里,不明喜怒,不辨真假。

      王妃抖抖索索扶上他肩背,体温自指尖蹿入,流经心底却是冰凉,额头传来他浓重的喘息,仿佛压抑已久的愤怒,她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抚摸自己光洁的面颊,描过精心修剪的柳眉,掠过滟滟的樱唇,来到她纤长的修颈不停摩挲似十分留恋,不觉心头一软。见她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闭上眼享受片刻的温柔,他却猛然间将双手收紧,狠狠扼住了她!

      王妃只觉气息骤窒,陡然瞪大的双眼里雾气盈眶,被他压制住的身子已然动弹不得,唯有双手激烈地敲打他几下,眼角一滴滚烫的泪沿鬓发滑落,掉在鸳鸯戏水的绣枕上,倏然不见。

      他却忽然松了手,在她耳边低沉喃道:“她是你亲姐姐,也是温相的女儿,为什么要杀她?”

      王妃啜嚅着双唇,无声而急促地喘息,话语断断续续,“妾……妾……没有……”

      “温相不是一直反对谢皇后的儿子为储么?难道不会对他的子嗣进行戕害?父皇一番苦心将含凝赐婚太子,为的就是避免自相残杀,没想到,她还是因此而死。”萧晹怆然闭目,眼中有泪水滑落。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她说下去。王妃气息渐趋平稳,暗自稳定心神后方开口,“父亲并未想要姐姐的命,只是……只是不想要她腹中的孩子……就算用药也是有分寸的,可不知为何姐姐……姐姐竟然……没了。”

      萧晹伸手替她拂去颊边泪水,动作却很粗鲁,令她全身不可遏止地颤抖,身体虚软无力,只能任他宰割。他缄默良久,方附在耳边低声说:“千万别骗我。”这声音蕴含了十二分的透力,隐忍了汹涌怒意,似刀子一般割过她咽喉,叫她止不住地绝望。若非含凝,他对她也算亲密温和,若非他,她又怎会下狠心毒害姐姐腹中已成形的婴孩?可是他,对自己却如此狠心,如此不念旧情,如此……

      他翻过身仰面躺在榻上,淡淡地说了一句,“父皇另赐江夏王府,择个吉日就迁宫。”而后再不去理会那个被自己吓得言语尽失的妻子,说到底,他们只是江夏王和江夏王妃的关系,仅此而已。

      阁门外忽然传来几声轻敲,宫婢上前小声地说:“娘娘,小世子哭闹不休。”

      王妃闻言霍然起身,连滚带爬地跌下榻去,在冰冷的地面上呆坐许久才出声,“哄哄他。”

      殿外淅淅沥沥雨声渐急,廊下更漏迟迟,掩盖了她埋头抽泣的声音。

      ×
      炽热的阳光透过纱窗毫不留情地灼上丽人美目,江夏王妃朦胧睁眼,却猝然一个激灵直起身来,近侍在旁的婢女立刻奉了翟衣上前道:“王妃。”

      她恍惚抬眸,见日头爬得甚高,慌忙道:“王爷何在?”

      “王爷已起身去往玉烛殿问安,吩咐奴婢侍候娘娘巾栉,并于午时往太极殿受封。”向月答得一板一眼,没有丝毫媚态,这是她最可心的婢女,却不知为何今日看来有些多余。

      温氏苦笑一声,往后她能做主的事已不多了,一旦父亲温相选中了自己,她今后将面对无数娇媚可人神态各异的宫婢采女,无尽的离间挑拨,无穷的人情冷暖。她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坐到妆镜前,对里面那个模糊的丽颜无奈笑道:“梳妆吧。”

      她并不知道,齐皇已免去江夏王在受封当日晨起问安,谁都不知道,除了尚清和宓兮。

      萧晹目若寒潭,死死盯着面前所跪的尚清宓兮二人,冰冷的语气里隐约透出杀意,“我听说,太子妃猝死与你有关。”

      尚清抬头望了他一眼,平静目光似一股涓涓细流浇灭所有火线,“臣,没有必要。”

      萧晹神色略缓,面色却依旧如霜,“至少,是在服下你煎的宁神汤之后,太子妃才出事的。”他顿了一顿,又道:“当然,我也知道绯阳公主为你开脱,毕竟,她是太子的亲妹妹。”

      尚清跪得笔直,眉目清冷望着萧晹的拈金双龙靴,半晌未曾接话。萧晹逼视他双眼,目光愈加寒冽,眸底似有一团火焰燃烧,愈加旺烈,可出口的语声仿佛十分疲倦,带着不济的沙哑,“如今要去查,也是不能的了,唯有你,或许还有些希望,那一日,你们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应是她的贴身婢女才对。”尚清出口修正他。

      萧晹瞟了他一眼,漠然道:“死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道出宫闱最残酷而不见血的事实,宫中从无保守秘密的人,只有不会说出秘密的死人。即便太子妃身边露头露脸的有品女官,明枪杀不了,也有暗箭来喂——自古就有殉葬一说,既然如此忠诚于女主,为何不相随地下呢?就算侥幸不死,怕也是无处容身。

      尚清默默转眸去看别处,心底却有寒意渐渐透出,治理家国原不仅是统摄朝政,更重要的是统摄人心,若统摄不了,便要斩草除根,利落而干净,才是最好最有效的办法。

      “王爷不觉得对太子妃关心过甚么?”宓兮冷冷开口,语声似冰水淌过肌肤,除了冰冻还是冰冻。

      萧晹目光一凛,霍然刺向她,“你说什么?”

      “王爷与太子妃,发乎礼,止乎礼,关心过度于王爷不利。”

      萧晹谨慎目光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她看来不过碧玉年华,身量纤柔不堪重负,实在与杨芷口中那位洞悉一切的阿姊相去甚远,除了——那双眸子,空洞里转出曦光,清寂里迸出火花,仿佛倒与那人所说的先知有几分相像。

      “王爷责问臣女绝无结果,他们既有把握毒害太子妃,自然精心布下应对之策,还不如想一想是否甘心只做个王爷,让别人捷足先登,叫自己一番心血反为他人做了嫁衣。”这惊天之语在她口中吐露甚是平淡,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却让萧晹脸色一沉,眼中闪过寒芒如刺,又瞬间消失于无形。

      “你说对了,我甘心只做个王爷。”

      宓兮一怔,仿佛又回到冥思的那一日,他急切地询问灰衣男子,“有办法避开么?”那神情仿佛比之唯恐不及,令她微有愠意,下决心要将此人逼上正途,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臣女失言了,还请王爷海涵。”

      萧晹这才缓了口气,俊逸双眉略略舒展,“以后这种话不要乱说,若被人听了去,轻则治罪,重则丢命。”

      宓兮徐徐抬眸,直对上他那双乌黑亮澈的瞳仁,沉静而张狂,唇角扬起的细微笑意直灼进他眼里心里,“王爷的忠告,臣女谨记在心。”

      萧晹闻言深吸一气,喜怒尽敛,正待开口却见她腰间一抹流光翠色照人,不由惊怔,“这是……”转而怒道:“怎会在你身上,莫非你……”

      “太子妃极喜臣女琴艺,相谈甚欢之赠,王爷若不信,可询王妃。”宓兮坦然道,并主动将玉笛解下递给他。

      萧晹的神色在触及那支玉笛时全数松缓,眼角微微扬起,仿佛佳人犹在眼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将他年少轻狂的全部柔情缱绻都化作唇边妩媚一笑。他默然凝视玉笛半晌,然后轻声道,“玉笛我留下了,你们走吧。”

      宓兮迅速与尚清对视一眼,而后按礼数倒退着出了偏阁。

      雨丝如织自天际飘洒,密密垂落他二人鬓发,宓兮不由自主缩了缩,忽觉头顶雨丝骤歇,转首一瞧,原是尚清承了广袖为她拂出一片晴空。白衣如洗,眉目如画,气度高华,这便是一直伴她左右的尚清,不知何时已是玉树临风高她一头的俊秀男子,而她竟如此后知后觉。

      宓兮嫣然一笑,眸子里透出堪比新绿的湛莹色,尽管,此刻已是季夏,日日郁蒸夜不成寝,仍使尚清感到一丝清爽凉意。他对妲纳里失的承诺,不仅真的做到了,而且心甘情愿地做到了——不顾一切地守护她。

      正午时分,江夏王头戴七星望月冠,身着玄衣青裳日月星山龙雉虎蜼纹七章衮服,腰贯紫金绶兼捻金绣银双龙纹蔽膝,脚踏盘龙靴,身后一步紧跟着翟衣紫绶明月珰的江夏王妃,二人平步青云登上受封高台,听礼官诵词,聆皇帝教诲,三叩九拜之后方成大典。

      绯阳公主望着高台之侧数名青衮翟衣的贵人,娇柔唇瓣上血色渐褪,双手在身侧默默紧握。

  • 作者有话要说:  JJ这两天可真的是抽的厉害,好不容易能进作者后台,赶紧抓住机会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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