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南行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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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又来啦，这次还是了了吗？”夜间，正是醉花楼里莺莺燕燕热闹的时候，一名戴着银白色面具，一袭白衣的少年郎跨进醉花楼，迎面而来的，是刘妈妈的招呼声和扑鼻的脂粉味。
那少年身材高挑，衣袂上绣了几片雅致的竹叶，纵使被半张面具遮住了上半边脸，却仍能感受到少年的贵气逼人，料想样貌也应当不错。只此时是站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和笑得猥琐的男人们中间，过于格格不入了。
少年听了刘妈妈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径直往二楼走去。只留下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在原地绞着手帕，娇嗔地跺着脚。
“紫莹姐，你说李公子那般的神秘男子，怎的就看上了春了？那春了成天就呆在她那樱颜阁中，舞也不练琴也不碰，凭什么李公子对他一往情深!”少年背后，一名穿着浅粉色银丝蝶纹缎绣裙，珠钗满头的少女愤愤地瞪着少年愈来愈远的身影，不甘地询问身旁稍年长些的紫衣女人。
那名唤紫莹的女人倒是比她沉稳多了，只是轻轻推了推粉衣少女，道：“那是客人的事儿，咱们管不着，也没法管。走罢，有抱怨的时间还不如多练好几支曲儿。”
她推着粉衣少女往楼内走，自己回过了头，看了一眼那消失在台阶尽头的白色身影，轻蹙了下眉头，回身转着指间的玉扳指跟上了那粉衣女子。
“了了姑娘，”二楼樱颜阁中，黎朝白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泛白，全然不知茶的滋味儿，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茶桌另一边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五官生得极为精致，一袭白色莲纹的衣裙更衬得她肤如凝脂，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上略施粉黛，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用一支黑木簪簪好，简简单单的打扮，却更显气质绝尘，不食人间烟火。方才楼下的那些娇媚可人在她的面前，竟立刻成了庸脂俗粉。
然而此时，不食人间烟火的燕了了姑娘却正一脸无奈地看着黎朝白，从衣袖中取出一小木筒，又从木筒里面取出一块帛布，问道：“……那茶让您喝了可真是暴殄天物，阿七好不容易给我送来的……我说黎三少您至于这么急吗？戌时才给您传的信，一刻钟刚过便匆匆赶来了？”
黎朝白紧紧地盯着燕了了：“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你讲废话。”
燕了了把帛布往黎朝白那边一推，淡淡地吐出一句：“黎三少莫要如此看着我，了了可扛不住。”
黎朝白没管燕了了，直接拿过了帛布，将它正对着蜡烛。片刻后那帛布上原有的家常问候渐渐褪去，被另外的笔墨所替代。上面是这样一句话：光安二十年，南蛮内乱，光安二十三年，长灯楼塌。
南蛮内乱这事儿他也听到过一些风声，是蛮族那边的一小帮民间组织自发组织的起义。天子还有心想趁机趟趟浑水，不过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月以后蛮族首领加迪勒就以自己的暴力压制平定了这次起义，连让天子派人渗透进组织的时间都没给。
天地网的那位传这么个消息的意思……
黎朝白沉吟片刻，捻了捻那帛布，随后点燃了帛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放下一枚金叶子，起身时又顿了一下回过头，问燕了了：“了了姑娘可曾有过赎身远离这醉花楼的想法？”
燕了了看着他，笑了：“我说黎三少，你应当知道我是因为你的事儿进的这人多眼杂的醉花楼，就算你不帮我，光是凭我自己，自然也是也能出去的。”
“嗯，自然晓得，就是问问，本想顺水推舟让你承个人情，把你拉来打探情报。”黎朝白说。
然后转身走得潇洒。
“好你个黎朝白，当我是信鸽吗？！”燕了了瞪着黎朝白离去的背影，想冲他的背影砸个茶杯，却想起这是阿七给她从瓷都捎过来的，没忍心下手，只很毁形象地吼了一句。
翌日一早，黎朝白敲开了洛轩阁的门，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给懒懒地斜倚在榻上翻着书的男人倒了杯茶，双手呈上：“请爹爹喝茶，这是您最爱的西湖龙井。”
提起黎家主，大宣多数人想到的第一个字绝对是“美”。虽然用来形容男人颇为尴尬，但是黎洛轩生得确实很美，一双桃花眼不论看向谁，都像是藏着无尽的柔情。不过这原本应当女相的面容，却因他常年征战留下的杀伐之气让他有了些笑面虎的意味。相传与他斗了大半辈子的蛮人阿加染都评价过他是个“温润如玉的秤砣心”。
黎洛轩翻了几页后觉得颇为无聊，于是随手便把书扔到几步之遥的茶桌上。他把披散的头发往耳后捋了捋，接过黎朝白递来的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今日倒是讲规矩得紧。”他把茶杯随手放在一旁，颇有兴趣地看着自家儿子，说：“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
黎朝白垂眸，保持着敬茶的姿势没变：“儿子猜想父亲定是不愿黎家在儿子这一辈就落魄下来的。”
黎家是从黎洛轩这一辈开始露出锋芒的。光安初年宣朝与南蛮开战，黎洛轩率大宣五万精兵击退蛮人十万兵马，而后乘胜追击，将南蛮逼退，再加上后来朝廷拨去的三万兵马，前后生生夺回了文帝时折损的十八座城池，自此黎家威名远播。
自古美人为英雄折腰。
黎家家主黎洛轩与其夫人黎于氏便是英雄美人初相逢，一见倾心，再见难忘的代表。
于岚为于家大小姐，虽不及黎家那样名声大噪，却是书香门第，与黎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自然乐得结亲。
黎洛轩与其夫人于岚婚后一直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前前后后生了四个孩子。伯子黎明，字云生；仲子黎霄，字云锦；叔子黎悠，字朝白；季子黎离，字远归。日子原本也是过得平淡又安逸。
可惜了于岚夫人命薄，诞下最后一子后便因大出血而亡，遂黎洛轩为此子起名黎离，待其弱冠，赐字远归，也算是聊以相思。
前些年，还出了那档子事……黎洛轩大受打击，已经算是半隐的状态。
“你想去边疆？”
黎朝白的圈子还没兜完，就被黎洛轩一语道破。
黎朝白沉默，算是默认。
黎洛轩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就察觉到门口有人。
黎家有他安排的心腹暗卫，一般的刺客根本进不来，而整个黎家能不经过通报就站在他门口的，只有……
“阿离，门外站着作甚？进来。”
一声轻笑传来，门外的男子一撩衣袍，走了进来，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黎朝白身旁，开了口：“不妨我与兄长同往可好？”
“阿离，怎么你也来添乱？!”黎洛轩蹙起眉头看向自己这两个不省心的儿子。
黎远归不急不徐地继续说道：“阿离自幼学习的便是医术，虽谈不上炉火纯青，但好歹也够格称上一句“精湛”。在边疆寻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儿，相信父亲也知道。”
黎洛轩当然知道，他当时把兵符交出去的众多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受了手伤，未能得到及时的医治，落下了病根。
他沉默了一阵，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弱冠少年：“非去不可？”
黎朝白终于抬起了头：“非去不可。”
黎洛轩看着他那双眼睛，忽地笑了：“行吧，我放你们去，不过不得以黎将军之子的名义求得名利。”
黎朝白眼睛亮了一下，忙不迭应道：“是，谨遵父亲的教诲。”
黎洛轩挥挥手。他心里明儿清的，即使黎朝白和黎远归不用黎家的名头挣些什么，那几位将军也会看在黎家的名义上给他们安排一个不错的职位。他嘱咐这么一句，不过是警戒他们二人谨慎行事罢了。
黎朝白扯扯黎远归的衣袖，两人起身要出去。
“诶，等等。”黎洛轩忽然叫住他俩。
黎朝白脚步停住，回过身疑惑地看向黎洛轩。
黎洛轩：“没什么重要的事儿，现在刚开春，你们去边疆顶天需要两个月……都别野喽，记得回来过年。”
黎朝白笑起来。黎远归也笑起来，应道：“好，回来给父亲包饺子吃！”
黎洛轩以拳掩唇咳了声：“明天该早起去上朝了，今天我可得多睡上些时辰。”
黎朝白一愣——黎洛轩自从上交了兵符，一直都对外宣称养伤，早朝能推就推，现在却又要去……
黎洛轩走出门的时候顺手敲了下黎朝白的头：“愣什么愣，你们都走了我多无聊啊？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黎朝白：“……”
敢情这是拿早朝当消遣？！
黎朝白和黎远归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没经验，还偏偏激动得紧，一回屋就招呼家仆收拾东西。
“四公子，锅不用带！路上有客栈和饭店！”黎远归身边的小厮黎尧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公子从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扛了口小锅，转头就要系在马背上。
眼看着这就要成为压倒骏马的最后一口锅，他连忙叫住自家公子。
他指指将军特意牵出来的两匹好马，讪笑：“公子您再多拿点东西，估计您就坐不上这马了。”
黎远归看了看仰头嘶鸣一声的马，默默把锅放回小厨房，嘴上还嘀咕：“反正我小时候身体差，不太会骑马，大不了和三哥坐一匹。”
黎尧：“那您这匹马让三公子那匹牵着？”
黎远归：“……”他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没再说话，在一旁看着黎尧把东西收拾好。
等到东西能带的带了，不能带的也带了，两人终于牵着马走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走喽——向南行喽——”
“春了姑娘这是要往南走？”
要是紫莹和那粉衣少女在，定要感到惊讶，因为面前这个对燕了了恭恭敬敬的女人，正是这醉花楼的妈妈。
燕了了把钱袋子放在妈妈手上，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就不要多嘴，当心祸从口出。”
妈妈赔着笑脸：“是是，老奴多嘴，春了姑娘的事儿岂是老奴可以随意探听的？该罚，该罚。”
燕了了轻哼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这醉花楼本姑娘可待够了，往后便没有春了此人，懂吗？”
妈妈点头：“自然，自然，姑娘放心，春了此人一向独来独往，当年进入醉花楼也是因为那赌鬼父亲强行将她卖进来，那春了姑娘性子倔强，之前向来只卖艺不卖身，是妈妈我想将她拍卖，她性子烈，撞死在了屋子里。”
燕了了点头：“尸体我就不演了，随便找个尸体套张面具吧，别出纰漏，也不用太精细，你们看着办吧。”
燕了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面纱，蒙住半张脸，一阵风儿似的飘出了房间。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燕了了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蔚蓝的天。初春的季节，天空总是蓝得澄澈，时不时还能看到飞鸟自天际划过。
今天的天气这般好啊……
那就在出城前再去看看那两位吧。
她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人群里，朝将军府走去。
她在路上买了两壶酒。
她站在距离将军府几步之遥的地方，将酒壶朝将军府的方向举了举：“小女子身份卑贱，这酒也比不上您二位生前喝过的那般醇厚，二位公子就将就下吧。”
她将酒壶里的酒缓缓倒在地上，嘴里哼着诡异的小调：“金石头，银板指，人间事，莫多念……来生再为好人家……”
她叹了口气：“天妒英才，才叫您二位年纪轻轻却葬身于这大都中。”
“大都今天的天气很好。三年了，长灯楼已经重新盖起来了，恰好赶在今日就要重新开张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到最后竟也没找到自己此次前来意欲何为。
她低下头笑了笑：“三年了，三公子大概也要有所作为了，两位公子在天之灵……记得庇护庇护那傻小子吧……”
头顶飞过两只鸟，吱吱叫了两声。燕了了撩开面纱，将剩下的那壶酒打开，狠狠灌了一口，然后将酒壶别在腰间，随着人群向城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南行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