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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我生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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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英回家这些天才思泉涌,他画了个似车非车、似马非马的雏形出来,样子怪异得出奇,但黄英看得满心欢喜,挽起袖子就要开始化理论为现实。
造一辆车不容易,光是造出轮子,就要花上月余的功夫。黄英力气小,尽管削了这么久的木头,体力有所长进,但费力气的重活依然负担不起,于是力气活全落在了诸葛亮身上,害得他午觉时间都缩短了大半。
最后车终于造好,竟比画上的雏形还要丑。黄英满心欢喜地要试一试这车,他主动请缨要下山采买,还拉上了诸葛亮。
没成想这车下山时如疯驴出山,四处乱闯,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到了山脚,黄英已经没了多少力气,累得直喘气,寻了个茶摊先歇息一阵。
黄英和诸葛亮凑钱买了壶茶水,大半都被黄英喝了。
茶摊的老板忽然冲他们那一指:“那两个就是水镜先生的学生,你要拜师,问他们去。”
黄英抬头,见一个布衣书生朝他们作揖:“二位兄台可是水镜先生座下门徒?”
诸葛亮回礼:“正是。”
书生自称法正,是来找司马徽拜师学艺的。三人商量好,等黄英和诸葛亮买完东西,就一起上山。
上山由诸葛亮推着车,比下山轻松许多。法正见他推着一辆奇形怪状的车,还步履轻松,忍不住道:“兄台可真是好力气。”
诸葛亮谦虚道:“哪里哪里。”
黄英心里很是鄙夷他。
法正有些忧心水镜不愿收他为徒,诸葛亮宽慰道:“先生慧眼识人,凡是有才学的,他一概不拒。”
“就怕我才学浅薄,不足以让先生满意。”
黄英插嘴道:“那也不要紧,给钱也行。”
法正打着哈哈道:“兄台真幽默。”
法正自称才学浅薄不过是谦虚,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拜师成功。
黄英本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此番失败了一次,就兴致全失,提不起劲再试第二次,连木工活也不愿干了。那辆车也就停在学堂边,受往来学生瞩目。
无所事事的黄英成日里睡觉。
他总算知道了诸葛亮为什么那么爱睡觉。
春困秋乏,夏懒冬倦,一动弹就累,唯有睡觉省时又省力。
他奇怪自己从前怎么会放着悠闲日子不过,非要折腾自己。他本就不怎么勤快。
黄英这一倦怠起来,山上少了个木工,生活水准一落千丈。学堂里的人都将期望的目光落在了诸葛亮身上,盼望他能想个什么奇招起死回生。
诸葛亮叹了口气:“我尽力。”
“别谦虚呀,孔明,”庞统拍着他的肩膀说,“天底下也就只有你能劝得动他了。”
诸葛亮思量了数日,又在案前埋首了数日,画了一份图纸交到黄英手上。
“这是什么?”黄英问。
“是我改过的图样。”
“我累了,现在不想造车。”黄英说。
诸葛亮叹了口气,带着图纸走了。
“就这样?”庞统问。
“就这样?”崔钧问。
“就这样?”孟建问。
“就这样。”诸葛亮答。
“诸葛亮啊诸葛亮,”庞统痛心疾首地谴责他,“你这是消极怠工,你这是有负众望,你但凡多劝他几句,也不至于如此。”
诸葛亮摇头:“都一样的。”
山上的日子照过不误。
诸葛亮平日里喜欢弹琴唱歌。大家普遍认为他唱歌难听,也就崔钧孟建石韬这几个死党昧着良心夸他唱得好。
好在诸葛亮从不在人群密集处唱歌扰民。
但还是扰到了躲在树荫下睡午觉的黄英,也许是今日天气好,日朗风清,这歌声听起来也不至于难以忍受。他坐起身,凝神细听,认出诸葛亮吟唱的是《诗经》中的《兔爰》。
这首诗选自王风,曲调很哀婉。黄英听了一会,琴声忽然戛然而止。
黄英从竹林后走出来,问道:“你怎么不唱完?”
诸葛亮摇头:“忽然想起了一些旁的事。”
“你还唱不唱?”黄英问,“我还要接着睡觉。”
“我有一事想请教黄兄。”诸葛亮说。
聪明绝顶的诸葛孔明不常有请教人的时候,黄英在他对面盘腿坐下:“你要请教我什么?”
“黄兄可曾想过,自己该如何死去?”
这倒是个稀奇的问题。黄英回道:“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我年纪轻轻,怎么会想这个?”
“由死可见生。”诸葛亮道,“想要封侯拜相之人,自然希望能死于国葬之礼;想要富贵无虞之人,希望死于子孙环绕。黄兄想如何死?”
“没想过。”黄英摇头,“你谈了这么久的琴,可想出来了?”
“亮想死时,能够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这可不容易。”黄英说,“你是想辅佐献帝,归顺各路诸侯,光复汉室?”
诸葛亮摇头:“许昌的献帝不过是诸侯手中的傀儡。”
“那你是想投奔北方的袁氏,一统天下?”
“袁氏虽然势大,但各派明争暗斗,兄弟阋墙,不是能取天下之人。”
“那你是想投奔地方诸侯,北抗袁氏兄弟和曹操?”
“各路诸侯其心各异,龟缩不出,北方公孙瓒也已是强弩之末,都不足以称数。”
“你总不至于要为曹操效力。”
“曹操虽有夺取天下之能,但手段残忍,非百姓所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怪你只能在这儿唱歌弹琴,发发牢骚了。要我说,你不如干脆去求仙问道,只要活得够久,终归能等到天下太平。”
“求仙问道,不见得真能延寿。”诸葛亮说,“下山之后,我打算回隆中。叔父在隆中为我留了几亩薄田、几间草屋,自给自足,倒也不至于饿死。”
“那可说不准。”黄英有心和他唱反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整个天下都在斧中煎熬,就算你老老实实在隆中种地,谁知道兵乱会不会找上门来。若再遇上洪灾瘟疫、蝗虫大旱,又是饿殍遍地。”
诸葛亮若有所思,他静默了片刻,问道:“既然天下已在釜中,黄兄你又作何打算?”
“我么……我和你不一样,”黄英说,“我只打算随波逐流,飘到哪算哪,若是运气不好,早早被浪头打翻了,淹死在水里,也只好认命。”
诸葛亮低声叹息。
“你叹什么气?”
“黄兄如此想,在我看来未免太过可惜。生于人世,如野兔陷于罗网,遭逢百罹。天下多身不由己之人,黄兄本来有一搏之力,却要白白放弃,实在浪费。”
黄英反诘:“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有的选。”
诸葛亮道:“你也没有试过,又怎知自己毫无选择。”
古人形容人歌声优美,称之为“绕梁三日”。诸葛亮歌声不怎么样,却也总在耳边绕来绕去。
黄英辗转反侧了大半夜,仍不能入眠。他披衣起身,在山上转悠。
那辆非车非马的半成品仍停在学堂门口,夜里看来更是滑稽。黄英想起为了造这么一辆破车,起早贪黑地干了大半月,不由得发笑。
笑过之后,他转身去找了诸葛亮。
他是悄无声息地翻窗进的,差点没把从熟睡中惊醒的庞统给吓死。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偷鸡摸狗地干什么呢?”庞统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质问。
黄英只像诸葛亮一伸手:“图样给我。”
黄英回去翻开图样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打开卷轴,里面一片空白。
好一个诸葛孔明。
一切只能从头来过,原先那份草图被弃置不用,另起新稿。黄英整日坐在石头上思索,草纸扔了一张又一张。
还没等黄英想出个结果,诸葛亮和诸葛均就不得不先行下山一趟。
诸葛瑾传信来山上,信中告知叔父诸葛玄逝世。
诸葛三兄弟八年前没了父亲,此后一直由叔父照料,情谊深厚。两人匆匆收拾了行装,只向水镜先生道了别,就下山奔丧去了。
诸葛玄缠绵病榻已有些时日,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事安排得很明白。大哥诸葛瑾有志于功名,留下举荐信一封,三年孝期一满,可择明主而事之。二弟诸葛亮仍在水镜先生门下学习,尚未出师,留下薄田与草庐,日后也是个去处。三弟诸葛均年纪尚幼,不妨先跟随诸葛亮求学,日后有两个兄长照拂,也不至于生活艰辛。
灵堂前,众诸葛族人披麻戴孝,一直以来将诸葛玄视为父亲诸葛均哭得尤为伤心,却碍于自己是主人,不得不强忍住眼泪。
待林林总总的事物料理完,已过去了月余。诸葛亮带着诸葛均告别兄长,回山上继续守孝。诸葛瑾将他们送到山脚下,叮咛道:“若论聪明才智,二弟你胜我百倍。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叔父将隆中草庐留给你,也正有此意。若你不愿蹚这一趟浑水,也可保食宿无忧;若你有朝一日动了出山的念头,也不必有太多牵挂。”
兄弟二人在山脚下依依惜别,上山时耽误了时辰,爬到山顶时已经星汉高悬。兄弟二人摸黑赶路,只见前面忽然亮起了一盏灯来。
提着灯的是黄英。
“水镜叫我我来接你们两个。”黄英说。他将灯笼举高了些,照亮二人的脸庞。
诸葛亮瞧着他被人照亮的脸,忽而微微一怔。
黄英在他面前挥挥手:“你发什么呆?”
诸葛亮摇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