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的鱼》东栏篱歌

2、苏橙

　　夜，很静。

　　慕容大宅也很静。

　　若离俯身趴在屋顶，如一只夜鹰，目光凌厉的盯着院子里的一切。

　　院子里花草树木长时间没人打理，变得杂乱无章。白天被雨水冲刷过，空气中有很重的泥土味道。

　　夜风徐徐，初春的夜晚还是有点凉。

　　若离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厚，看着杂草丛生的院子，身凉心更凉。

　　空荡荡，静幽幽的院子并没有出现白天老叟告诉她那些所谓“鬼魂”的动静。

　　就在她以为白来一趟的时候。

　　突然，一个黑影从半掩的大门处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

　　手里还提着东西，可因为距离太远，又是晚上。若离看不清那人影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那人影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帽子。脚下步伐匆匆，有些慌乱。走到院子中央停下，谨慎地向周围扫视一圈，确定无人后才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

　　若离这才看到地上都是一些祭祀的东西，白蜡烛，黄纸钱还有一些香火。

　　到底是谁？

　　怎么会来荒废十几年的苏家大宅祭祀？

　　“慕容伯伯，都已经过去十六年了，我还是没有找到雪儿的踪迹，实在是对不起你”

　　把蜡烛和香火点燃之后，来人就跪在地上，嘴里开始念叨。

　　若离还在湿漉漉的屋顶趴着，听到他的话之后，觉得此人小时候应该认识，说不定还是个熟人。

　　不过当年她还太小，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真的以前认识，现在也没有记忆了。

　　脚尖轻点瓦片，无声的从屋顶飞下。她落在来人身后，慢慢地拔出佩剑，放在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若离声音冷漠问道。

　　有一丝线索都不会放弃。

　　剑刃架在他脖子的一瞬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颤，结巴说道：

　　“我...我叫苏橙，女侠手下留情，我可以把身上的银两都给你，不够的话我可以叫我爹再送点过来，只求你不要杀我”

　　苏橙？

　　她在脑海中仔细想想，小时候确实有一个叫苏橙的玩伴，但是记忆太过久远了，已经完全记不清他的样子。

　　“我不要你的银子，也不要你的命”

　　“那你不会...小生虽还未娶妻，不过已经有心上人了。女侠需知强扭的瓜不甜啊”苏橙老实巴交地说道。

　　“呸，本姑娘只是要问你几个问题”若离再好的脾气也要被他磨没了，真不知道小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玩伴。

　　“那...姑娘请问，小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若离的声音再次恢复冷漠。

　　“这里我每年清明都会来的，祭拜一下慕容伯伯”

　　清明？

　　若离一直在紫竹林，对世间的这些节日只是听闻过，也知道清明是祭拜先人的日子，没想到居然是在今天。

　　“你和慕容家有什么关系？”她接着问道。

　　“其实我苏家和慕容家从前关系非常好，平日里经常往来。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爹就不允许我再来了，说是不详之地。所以我每次晚上都是偷偷的过来”苏橙的语气哀怨，似是对慕容大宅有种特殊的感情。

　　听到此言。若离面色稍缓，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剑收了起来：“你当真每年都来吗？”

　　“是，自从慕容家惨案发生后的每年我都要偷偷的来这里祭拜”苏橙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再唯唯诺诺，虽然还在地上跪着没起来，腰板倒是挺直起来。

　　“我听你刚才提到雪儿，她对你很重要吗？”不知为何，若离忽然想问这句话。

　　或许她希望这世间还有人能记得她，挂念她。

　　“嗯，很重要”看不到苏橙的表情，可他语气却异常坚定。

　　“十六年了，我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别人都说她已经死了，劝我放弃。可我不信，我知道她一定还活着，在另一个地方好好的生活着”

　　若离心中动容，眼窝里浮现出泪花。

　　这可能就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她不敢在这里多待，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苏橙的声音：“你到底是谁？我对你的感觉很熟悉，就好像是许久未见的故人一般”

　　“你感觉错了，我只是过路人”若离说完这句话，便施展轻功，快速离去。

　　她此次回来要办的事情危险重重，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

　　在回客栈的路上，想到苏橙的话嘴角不知觉的露出微笑。

　　世间千万人，有一人惦记着她就好。

　　夜里露浓，若离回到客栈后先把身上沾湿的衣服换掉。稍微洗漱一下，便躺到床上，把佩剑立在床边，有敌人闯入可以快速拔剑搏杀。

　　几日的连夜赶路，使她的身体很疲惫。脑子中想着下一步的计划，眼皮不知不觉的合上了。

　　等她醒来时已临近中午，还是窗户外的小贩叫卖声把她吵醒。

　　昨天被小雨打湿的衣服还没干，在衣架上挂着。她又从红袖师姐给她的包袱里找出一件水蓝色的衣裙穿上，唤小二打来清水，洗把脸就下楼了。

　　客栈名为“君悦”，是姑苏的百年老字号。地处姑苏的中央，途径姑苏的客商都会在此落脚。

　　每日都是生意兴隆，客人走走来来，络绎不绝。

　　若离下楼后找了一张靠窗户的桌子坐下，要了两碟小菜一壶浊酒。

　　她离开紫竹林后就一直谨记师父的教诲，做杀手永远不要把自己困在死角。

　　可能是因为还没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今日客栈里人并不算太多。

　　大厅里零零散散的坐着四五桌客人，有商人模样的，有拿着兵器的江湖中人，这些人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最让她在意的是在正对面的那一个人。那人和她一样，坐在靠近窗户的桌子，面貌清秀，身穿一袭白色锦衣，头束发冠，气质出尘。

　　往那一坐，就给人一种出世的高人模样。

　　看似人畜无害，但若离在他身上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在看着他，他似乎有所察觉，原本望向窗外的目光也收了回来。

　　四目相对。

　　像是小孩子偷吃糖被发现了。

　　若离脸色一红，扭头看向别处。

　　还没等她脸上的红晕消减下去，突然听到大厅客人的谈话，让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苏橙昨夜失踪了！

　　昨夜苏橙一夜未归，苏家派人找了姑苏城中各个角落，都没发现他的踪影。

　　今天一早苏家家主苏策就亲自带人去了官府报官，请官老爷派人寻找。

　　苏家在姑苏是第一大家，当年和慕容家并称“姑苏双雄”。

　　慕容家不知被何人覆灭后，如今只剩苏家一家独大。

　　城中的百姓平日对苏家是极为关注。

　　不为其他，只是等着看笑话。

　　家大要处理的事情就多，稍有不注意可能就会丢了苏家颜面，成为城中笑柄。

　　这次苏家大公子竟然在姑苏失踪，不免沦为街坊集市间的玩笑谈资。

　　人龙混杂的酒楼客栈是打听消息最好的去处，所谓人多嘴杂不是没有道理的。

　　特别是两杯浊酒下肚，更是口无遮拦。

　　若离在旁听到他们的谈话，眉头微颦。昨夜才在慕容大宅见过苏橙，今早就传出他失踪的消息。

　　未免太巧合了。

　　巧合的让人心惊。

　　她不等酒菜上桌，留下几两银子，匆忙离开。

　　听到苏橙失踪的消息，一时乱了心神。没注意到她离开时，有一双温柔含情的目光在身后目送她走出客栈。

　　客栈外阳光照耀，正是临近中午，大街上热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街角孩童的打闹声，这些嘈杂的声音标志着姑苏是个热闹繁华的大城。

　　若离手里拿着佩剑孤独地走到大街上，那些声音似乎和她格格不入。

　　低着头，额前的发梢遮挡住她凌厉的眼神，不理身边的任何人和事。

　　独自一人往慕容大宅的方向走去。

　　那是她最后见到苏橙的地方，他要真是因为自己而失踪的，一定会留下有线索。

　　她自己都不知道苏橙的失踪为什么会让她这么着急，是因为他昨夜那情真意切的一番话？

　　还是他是在这世间唯一个还惦记着她的人了？

　　这些问题她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

　　现在的紧要事情是找到苏橙，如果他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她会一辈子难安的。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距离不远，若离又暗用轻功，脚下比常人快了许多。不多时就来到的慕容大宅的大门口，和昨天来时一样，大门半掩，里面寂静无声。

　　最安静的地方往往就是龙潭虎穴。

　　此时无论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她都要进去走一遭。

　　不远处的地方，茶铺老叟还在那里站着，眉头紧皱的望着若离。

　　若离心中着急，没时间搭理他。

　　推门而进，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若离皱着眉头步伐小心的走在院子里，昨夜苏橙祭拜用的蜡烛和黄纸钱还在地上。

　　蜡烛和香火已经燃完了，黄纸钱倒是还剩下很多。一夜的风吹，吹的院子里到处都是。

　　昨天清明，城中千家万户都在祭拜先人。她看到苏橙跪在地上祭拜的时候，心底里很受感动。

　　十六年来，是他一直在替她尽孝。

　　若离昨夜很想和他一起跪拜，但是她没有。

　　大仇未报，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

　　若离在院子里仔仔细细的搜查一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回到院子中央，她开始怀疑最初的想法。

　　要是凶手把他绑走了，一定会留下线索让她前去。

　　可是慕容大宅里里外外都查找过一遍，也没有看到任何标记和信件。

　　就在她站在那里迷茫思考的时候，茶铺老叟不知何时进了慕容大宅。老叟身体颤栗，脚步慢吞吞的走到若离身后：“姑娘，这个给你”

　　若离回头看到他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信封是新的，上面没有署名。

　　她接过信封，没直接打开看，而是先问老叟：“这封信是哪来的？”

　　“这......”老叟说话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来。

　　看他那样。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若离也不为难他，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刚才还是为了试探。

　　她初入江湖，在紫竹林的时候经常听红袖师姐讲讲江湖险恶，万事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直接拆开信封，打开里面信纸，平整信纸上面只写了八个字：“今夜子时，后山古庙”

　　姑苏城外有一座山，名为“妙峰”。

　　妙峰山不高，和五岳相比差了很多。山体倾斜，山路陡峭，半山腰住着几户猎人。

　　从上往下有一条山溪，溪水清澈，常年流水潺潺。

　　不过最出名的是山上有座古庙。

　　古庙到底有多古老，据传说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庙碑上面刻的字早就看不清了，城里人连庙里供奉的什么神仙都不知道。

　　可每逢过节的时候，都会踩在陡峭的山路，一步一步艰难的爬到山顶庙里烧香祈福。

　　古庙就是姑苏百姓的精神信仰，平日里大灾小病的都会去庙里跪拜那尊不知道是何方神仙的石像。

　　有人留信让她深夜去后山古庙，到底是何居心？

　　若离重新把信封装好，揣进袖子里。把恐惧到不能走路的老叟送回茶铺后，她就去紫竹林的秘密接头处。

　　竹茗轩。

　　是姑苏最近几年才建成的茶馆。

　　因竹茗轩的茶叶清冽芬芳，浓酽醇厚，使人喝后齿颊留香。

　　只用短短几年时间便在姑苏声名鹊起，引得众多文人雅士，大家公子慕名前来品茶论诗。

　　没人知道竹铭轩的茶叶产地在何处，幕后老板又是谁。

　　竹铭轩每日都生意兴隆，门庭若市。来此品茶的人不计其数，也自然会说出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里面的小二和煮茶师都是紫竹林的人，他们专门探听客人口中谈论的事情。

　　有专门的一个本子供他们把听到的秘密写在上面，让把重要的挑拣出来送回紫竹林。

　　若离刚踏进竹铭轩门口，就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她虽然不到二十岁，但模样俊俏。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却有习武人的英姿飒爽。

　　今天穿了一条水蓝色的裙子，裙子合身衬托出她的曼妙的身材。她如一朵蓝星花，玲珑可爱，能轻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她身上的气质，是屋里那些只见过大家小姐的文人雅士没接触过的。

　　原来，女子的美，不只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