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的鱼》东栏篱歌

1、归来

　　姑苏城内。

　　细雨纷飞，薄雾缭绕。

　　若离牵马走过小桥，细雨打湿了她的眉前发梢，雨丝微凉，清秀的小脸上流露出坚韧的神情。

　　街道上寥寥几人匆匆而行，雨珠从屋檐滑落，滴答滴答落在青石板上。

　　她走进一条小巷，巷子狭窄，能容三人并肩而过，牵马走到巷子中间，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红衣裹体，宽大的衣服并不能遮掩住她丰润多姿的身材。

　　看到她，若离回身从马上取下佩剑，向前走几步，相距三尺停下。

　　静！

　　场面无声，细雨不紧不慢，似烟似雾，隔在两人中间。

　　红衣女子先是对她上下打量一番，才开口说道，“离儿，你为什么要逃呢？”

　　声音慵懒娇媚，勾人心魂。

　　“我没逃，我只是想查清十六年前灭门惨案真相”慕容雪语气坚决，毫不退让。

　　红衣女子点点头，嘴角挂起笑容，“大师兄料事如神，你果然为了此事才擅自逃离紫竹林”

　　紫竹林，是慕容雪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能让江湖人人自危的一个地方

　　“红袖师姐，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说话间，若离手指按到剑柄上，双眸凌冽望着面前红衣女子。

　　红袖媚眼含一丝戏谑瞧着她，调笑道：“小离儿翅膀硬了，敢和师姐动手了，不过，我说过要抓你回去吗？！”

　　“那你…”若离怔住。

　　“大师兄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红袖丢给她一个包袱，说道：“里面是你的一些衣服和紫竹林的信物，你这丫头自小就心思单纯。这次一个人回到姑苏调查十六年前的一桩旧案，必定困难重重。拿好信物，遇到任何自己摆不平困难就去城里暗探处，他们会全力帮助你的”

　　若离看着手中的包袱，泪水渐渐浮上眼眶，“师姐，我不辞而别，对不起你们”

　　“傻丫头，别这么说。我们都是自小就跟随师父习武，就像一家人一样，你做任何事我们都会支持的”红袖语气温柔起来，走过去心疼地抱住她。

　　在紫竹林习武每天从早上练到深夜，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就算受了那么多苦难也没见她流下过眼泪。

　　久而久之给人的错觉就是她是个坚强的人，如挺拔紫竹，不会畏惧困难。

　　可她心底那一处柔软，没人能触碰到。

　　良久。

　　直到若离不再流泪，才松开她。

　　“傻丫头，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红袖取笑道。

　　“没事，又没人看到”

　　若离说着话，心虚的向巷口望望，确定没人之后才放下心来。

　　“唉”红袖摸着她的小脑袋，叹息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人只有长大了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确实是这样”红袖把油纸伞交到她手上，说道：“我要走了，再迟大师兄他们该担心了。记住江湖险恶，做事需处处小心。”

　　“知道了师姐，你也保重。”

　　红袖师姐如鬼魅一般，轻飘飘的飞到巷旁屋檐上。

　　似是不放心。

　　站在屋檐上，低头目光不安地望着若离。

　　小巷中，若离撑着伞仰头对她回以微笑。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小时候就是这样。

　　无论每天习武有多累，只要回到竹屋看到她的笑容，身体的疲惫都会减少许多。

　　这一次也不例外。

　　屋檐上的红袖看到她笑容的瞬间，发觉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她长大了。

　　虽然身体还是很娇小玲珑，可自小受了那么多的磨难，心智远比常人成熟。

　　大师兄常说：“人都是要成长的，不然就如笼中鸟。为了贪图一时的安逸，却忘记飞翔的本领”

　　在屋檐上停留了一会儿，红袖师姐还是飘身离去。她要相信若离，自己能处理好姑苏这边的事情。

　　有些事情，是要自己做才有意义。

　　小巷中剩下若离一人，与刚才不同的是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亮的瞳中夹杂着一丝哀伤，惹人心怜。

　　重归旧乡，心思沉重。

　　十六年前的冬天，姑苏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江湖上名声鼎盛的慕容家一夜之间覆灭，家中三百余口被人用剑刺穿咽喉，幼女慕容雪失踪。

　　家主慕容柏倒在会客厅，死相凄惨。身上的衣袍被鲜血染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后有人查证，他的身上一共有七十八道剑伤，每道都深可及骨。

　　惨案刚发生的那段时间，不乏有正义之士赶到姑苏城中吊唁。站在慕容家门口扬言要找出凶手，替慕容家三百余口的冤魂报仇。

　　不过到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没有一个肯追查下去的。

　　能在一夜之间让慕容家覆灭，背后的势力必然极其庞大，不是靠一腔热血就敢招惹的。

　　江南多雨，特别是清明时节。

　　小雨淅淅沥沥，滴打着河边新柳。

　　若离手中还撑着油纸伞，牵着马走过石拱桥。桥下水面浮上一层薄雾，几只白鹤在水中游弋，借着雨水冲洗掉沾在白羽上的尘土。

　　过了小河再走两条街就到让若离经常梦到的地方，也是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痛苦之地，慕容家。

　　她那时还很年幼，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年冬夜，天空中飘着白色的雪花。

　　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持一把利剑闯入家中......

　　洁白的雪花落的很急切。

　　院子的梅花上染有鲜红的颜色。

　　耳边听着嘈杂的喊叫声。

　　感到不像是在平时和睦的家中，更像是在地狱。

　　雪花停了。

　　喊叫声也消失了。

　　她孤零零的站在院子的，嗅到难闻的气味。

　　黑衣人提着剑从大厅出来，剑上鲜红的血和地上洁白的雪形成的鲜明对比。

　　他提着剑向她走过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把剑举起，在她咽喉不足一寸处。

　　她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许久。

　　这一剑终是没有刺下去。

　　待到他离开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直到师父赶回来把她带走，她还一直在院子里站着，一动不动。

　　她在努力记着黑衣人的眼睛，凶煞又有一丝无奈。

　　被师父带到紫竹林抚养的十六年间，她认识了几个和她同样命运凄惨的孩子。

　　红袖师姐就是其中之一，听她说她是在临安城中乞讨的时候遇到师父。师父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回紫竹林的，

　　包括大师兄和白龙他们几个的情况都差不多。

　　师父就像他们的亲生父亲一样，教他们武艺和生存技能。他们也很感激，唯师父是从。

　　只要师父一句话，让他们去死都会义不容辞。

　　因为若离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小的，所以也是最受宠的。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想着她。

　　这一次不辞而别这么大的事情他们都能原谅她，显然是宠到骨子里了。

　　孤苦的孩子更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感情。

　　若离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慕容家大门口。

　　抬头看到门框上破旧的牌匾，牌匾上面布满的蜘蛛网，隐隐约约能看出来上面刻着“慕容”两个大字。

　　她收起雨伞，把骏马缰绳套在门前的石狮子上面，提步走上门前石阶。只觉步伐沉重，短短几个石阶硬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天空中还在飘着小雨，石阶上湿漉漉的。雨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走在上面一步一个脚印。

　　脑海中，从前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父亲永远和蔼的脸庞。

　　母亲慈祥温柔的笑容。

　　还有那年那夜，黑衣人复杂的眼神。

　　回到这里全部想起来了。

　　而且记忆很深刻，很清晰。

　　朱红色的大门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开始褪色。大门上也是落满灰尘，两扇门半掩着，可以通过门缝看到里面的景象。

　　“唉”来到此处，若离忍不住的叹息一声。

　　正要推门进去的事情，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小姑娘，不要进去，里面闹鬼啊”

　　听到这话，若离回身看去。在街道对面的茶铺门口站着一个胡须皆白的老叟向她招手。

　　她停下推门的手，朝老叟走过去。

　　“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闹鬼？”

　　老叟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江湖难测，说话都要留三分。

　　若离编了个谎话：“不是，我只是路过。看到这么大的宅子荒废着，就想进去看看”

　　“我猜你就是外地人”老叟接回刚才的话说道：“这慕容宅子啊，进不得。姑苏城里的人都知道宅子里面闹鬼，进去就会被鬼吃了”

　　“怎么闹鬼了？”若离探问道。

　　十六年没回来，关于慕容家的任何事情都想知道。知道的信息越多，以后才更好办事。

　　老叟左右看看没人，才小声偷偷的说：“这是我们姑苏城的忌讳。慕容家以前是城里第一大家，只可惜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十六年前冬天，一天夜里被灭门了。最初的时候宅子里还很安静，可是过了几天之后，宅子里面就开始闹鬼”

　　“有人看到鬼了？”若离问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有预感，可能这一次回姑苏，就要从宅子里的“鬼魂”查起。

　　“这个倒是没人亲自见到，不过呀”老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慕容家惨案发生不久，有人在晚上从慕容宅子前面路过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动静，有些胆大的人推开大门往里看，结果你猜怎么着？”

　　老叟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

　　若离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捧场询问道：“结果怎么着？”

　　显然对她这幅样子很满意。老叟接着说下去：“那人刚一推开大门，里面的动静就消失了。月光照在阴森森的宅子里面，除了风声，听不到别的动静”

　　“哦？”若离在想老叟的话，随口附和一声。

　　自从慕容家覆灭之后，宅子就一直空着没人住。

　　谁会深夜去发生过命案的宅子？

　　难道有人在找什么东西？

　　“小姑娘，你在想什么？”老叟疑惑的瞧着她。

　　“没什么，既然那宅子那么邪乎，我不进去就是了”话虽这样说，可她心中早就打算好了，今夜一定要进去探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遗留的线索。

　　看到破败的慕容旧宅时，若离心里伤感之情自然而生，脸上的笑容都不像平时那样灿烂，有种僵硬的感觉。

　　“这就对了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年轻人还是需要多向我们这些老年人学习学习”老叟用手捻着花白的胡须，得意说道。

　　“是，多学习”若离暗中撇撇嘴。

　　“说了这么多，小姑娘是否口渴了？要不来茶铺喝两口茶解解口渴”老叟露出标准的迎客笑容，指着身后的茶铺说道。

　　“不用，谢谢，再见”若离果断拒绝。

　　她又重新回到慕容家大门口，静静的望着朱红大门。

　　在心里暗暗发誓。

　　这一次回来，一定要查出真相。

　　以告慰父母亲和慕容家二百余口的在天之灵。

　　在那里站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才牵着马离开。

　　在这期间，茶铺老叟也没有去招呼客人，而是一直在不远处观察着她。

　　这一切若离都知道。

　　源于杀手本能的敏感，四周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了如指掌。

　　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刚才和老叟接触的时候就发现他不会武功。

　　要真是和凶手一起的，顶多算个通风报信的。

　　若离倒是很希望他是和凶手一伙的，把自己回到姑苏的消息传给凶手。

　　凶手能主动出来找她，就不用费力去查了。

　　十六年来，报仇的心魂时刻在燃烧。

　　拼命习武练功，为的就是报仇。

　　这也是支撑她活着唯一的信念。

　　离开慕容大宅后，若离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

　　客栈和慕容大宅隔了一条街，她特意要了一间上房，打开窗户可以看到慕容大宅。

　　夜深了。

　　若离吃完客栈准备的饭菜后，悄悄地翻窗出去。

　　手中拿着佩剑，沿着屋檐往慕容大宅处而去。

　　杀手的轻功都是极好的，女子身体比较轻，比男子更有优势一些。

　　她的轻功在紫竹林并不算最好，却也比江湖中绝大部分人要好的多。步伐轻盈，踩在瓦片上没发出一丝响声。

　　很快，她就到了慕容大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