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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汉水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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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人进了草屋,白芃请众人坐下,张道长却不动筷,要他们先吃,自己要给那男孩喂食。常遇春心直口快,问起原由,张三丰说他寒毒侵入脏腑,是以点了他各处穴道,暂保性命。那男孩心中难过,竟是食不下咽,张三丰再喂时,他摇摇头,不肯再吃了。
周芷若自幼听姐姐说教,好好吃饭,一时见那男孩吃不得饭,又见他可怜,便从张三丰手中接过碗筷,道:“道长,你先吃饭罢,我来喂这位小相公。”那男孩还是吃不得饭,道:“小妹妹,我饱啦,不要吃了,你自己去吃吧。”周芷若劝道:“小相公,你若不吃,老道长心里不快,他也吃不下饭,岂不是害得他肚饿了?”
当周芷若将饭送到嘴边时,那男孩张口便吃了。周芷若将鱼骨鸡骨细心剔除干净,每口饭中再加上肉汁,他吃得十分香甜,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
张三丰心中稍慰,又想:“这孩子命苦,自幼死了父母,如他这般病重,原该有个细心的服侍他才是。”起身接过周芷若手中碗筷,道:“多谢姑娘了。”周芷若对这位老道爷很是敬重,忙回:“道长客气了。”说罢又回到桌旁,静静食了些饭菜。
白芃见那男孩还是伤心,起身从背篓里拿出一包蜜饯,道:”小相公吃些零嘴吧。”那蜜饯酸酸甜甜,让他脸上有了两分喜色。那男孩吃了几枚果枣,道:“谢谢芃姐姐。”白芃见他客气有礼,不是那胡搅蛮缠不识礼数之人,心下也有些欢喜,问:“你叫甚么名字啊。”那男孩道:“我姓张,名无忌。”白芃想他身子虚弱,道:“我去找些衣衫来让张家兄弟躺的舒服些。”说罢出门寻了些稻草粗衣褐布垫在他身下。
回到桌上,见常遇春不动鱼肉,只是将碗青菜吃了个精光,兀自吃了四大碗白米饭,想他食量甚豪,便劝他多吃鸡肉。常遇春道:“白姑娘,小人拜菩萨的,不吃荤。”张三丰一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白芃只当是习俗不同,也不勉强,又看他重伤苦熬,虽气恨他害死船家大哥,但也知这便是命数,敬他也是个人物,心中不忍,语气也温和了些,细声道,“若是不够,壮士直说无妨。小女子家中还有干粮。”又忽地想起书中曾记过这唐朝时有一摩尼教,规矩极严,戒食荤腥,而且葬丧习俗有些相似。但却并非是拜菩萨,不禁更是疑惑,一时也不好多问,兴许是其他时候传入的新教罢了。不想这教门却是因朝廷镇压,故而教徒行事十分隐秘,虽然吃素,却对外人假称奉佛拜菩萨,不敢泄漏自己身分。
常遇春见她不再怨中带恨,和颜悦色,心花怒放,站起身拱一拱手,谢道:“多谢白姑娘。”张三丰见他行礼时身子有些虚浮,但又有礼谦和,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对他甚是喜爱,问道:“常英雄可是受了甚么内伤么?” 常遇春道:“小人从信阳护送小主南下,途中与鞑子派来追捕的鹰爪接战四次,胸口和背心给一个番僧打了两掌。”
张三丰搭他脉搏,但觉跳动微弱,受伤着实不轻。换作旁人,早便支持不住,此人千里奔波,力拒强敌,当真英雄了得。当下命他不可说话,多加休息。常遇春心想自己一个男子在姑娘家里甚是不便,当下便要去屋外守着,白芃知他受伤颇重,道:“壮士不必如此,小女子带妹子去船舱休息即可。”说罢也不等常遇春答应,抱着周芷若出了草屋。
张三丰见白芃起初虽有些凶狠但却又心地淳朴,不由得摇头叹息,说道:“这两个小姑娘……”常遇春又是一阵难受,道:“老道长放心,那位船夫大哥因我而死,小人自当设法妥为照料。”张三丰道:“好!不过你不可让她们入了贵教。”常春道:“真不知我们如何罪大恶极,给人家这么瞧不起,当我们明教中人便似毒蛇猛兽一般。好,老道长既如此吩咐,小人遵命。”
船舱内,白芃怕她又难受哭泣,便抱着一如儿时一般,哼唱着歌谣。周芷若悠悠叹息一声:“姐姐,以后该如何是好。”白芃心想:自己在这汉水边上,采草药倒是可以养活孩子,这一世当个普通人也好,只怕有官兵再来骚然,把孩子吓住可是不好,要是养歪了可如何是好,若是不在汉水,找个山谷,过个与世隔绝的日子也好,南方虽是蛮夷荒地,可是有些地方气候不错,当下也不给她细说,只是哄道,“若儿不必担忧,姐姐定能护的好你,快些睡吧。”周芷若不想她太过担忧,悠悠睡下了。
次日天明,张三丰将张无忌抱在手里,说道:“常英雄就此别过了。”他实在不愿与魔教中人多打交道,那“后会有期”四字也忍住了不说,常遇春又再拜谢。又走向白芃周芷若,说道:“多谢二位姑娘,老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周芷若又想起张无忌不愿吃饭的样子,劝道:“小相公,你要天天吃饱饭,免得老道爷操心。”张无忌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多谢你好心,可是……可是我没几天饭可吃了。”张三丰心下黯然,举起袍袖,给他擦去了腮边流下来的眼泪。白芃一眼就知他所言非虚,这小兄弟身中寒毒,若无秘药,自然时日不多,但近来变故颇多,心中烦躁,实在不愿多管。周芷若惊道:“甚么?你……你……”张三丰见她心里善良,又不住劝道:“小姑娘,你良心甚好,但盼你日后走上正途,千万别陷入邪魔才好。”
周芷若对老道长很是尊敬,自然接话道:“是。可是这位小相公,为甚么说没几天饭好吃了?”张三丰凄然不答。常遇春道:“张真人,你老人家功行深厚,神通广大,这位小爷虽然中毒不浅,总能化解罢?”张三丰道:“是!”可是伸在张无忌身下的左手却轻轻摇了两摇,意思是说他毒重难愈,只是不让他自己知道。常遇春见他摇手,吃了一惊,说道:“小人内伤不轻,正要去求一位神医疗治,何不便和这位小爷同去?”张三丰摇头道:“他寒毒散入脏腑,非寻常药物可治,只能……只能慢慢化解。”常遇春不舍道:“可是那位神医却当真有起死回生的能耐。”张三丰一怔之下,猛地里想起了一人,问道:“你说的莫非是‘蝶谷医仙’?”白芃一听这名号,心道,这医者却是能担医仙名号,想是有几分的本事,好奇之下,认真听二人互谈。
常遇春道:“正是他,原来老道长也知道我胡师伯的名头。”
张三丰心下好生踌躇:“素闻这‘蝶谷医仙’胡青牛虽然医道高明之极,却是魔教中人,向为武林人士所不齿,何况他脾气怪僻无比,只要魔教中人患病,他尽心竭力的医治,分文不收,教外之人求他,便是黄金万两堆在面前,他也不屑一顾。因此又有一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既是此人,宁可让无忌毒发身亡,也决不容他陷身魔教。”
白芃见张三丰许久不曾说话,且面色凝重,难道讳疾忌医,那老道长对这小兄弟这般亲厚,怎有这等忌讳。常遇春见他皱眉沉吟,明白他的心意,说道:“张真人,胡师伯虽然从来不给教外人治病,但张真人相救小人,大恩深重,胡师伯非破例不可。他若当真不肯动手,小人决不和他干休。”
张三丰面色犹豫,道:“这位胡先生医术如神,我是听到过的,可是无忌身上的寒毒,实非寻常……”常遇春大声道:“这位小爷反正不成了,最多治不好,左右也是个死,又有甚么可担心的?”他性子爽直之极,心中想到甚么,便说了出来。
张三丰听到“左右也是个死”六个字,心头一震,暗想:“这莽汉子的话倒也不错,眼看无忌最多不过一月之命,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一生和人相交,肝胆相照,自来信人不疑,这常遇春显然是个重义汉子,可是张无忌是他爱徒唯一的骨血,要将他交在向来以诡怪邪恶出名的魔教弟子手中,确是万分的放心不下,一时拿不定主意。
常遇春看出难为,劝道:“张真人不愿去见我胡师伯,这个我是明白的。自来邪正不并立,张真人是当今大宗师,如何能去相求邪魔外道?我胡师伯脾气古怪,见到张真人后说不定礼貌不周,双方反而弄僵。这位张兄弟只好由我带去,但张真人又未免不放心。这样罢,我送了张兄弟去胡师伯那里,请他慢慢医治,小人便上武当山来,作个抵押。张兄弟若有甚么失闪,张真人一掌把我打死便了。”白芃听到这里,对这蝶谷医仙又有几分欣赏,又对这老道长生出一丝嗤笑,人命关天却在乎甚么正邪,一念之间,正道又凭甚么揣度邪教,不过是走不成寻常路,这常遇春虽身处他教,却光明磊落,情深意重,率直坦荡,比的那些满嘴仁义的卫道士好上许多。
张三丰哑然失笑,心想无忌若有差池,我打死你又有何用?你若不上武当山来,我却又到何处去找你?但眼下无忌毒入膏肓,当真“左右也是个死”,生死之际,须得当机立断,便道:“如此便拜托你了。可是咱们话说明在先,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
常遇春昂然道:“张真人可把我明教中人瞧得忒也小了。一切遵照吩咐便是。”张三丰道:“你替我好好照顾无忌,倘若他体内阴毒终于得能除去,请你同他上武当山来。你自己先来抵押,却是不必了。”常遇春道:“小人必当尽力而为。”
张三丰道:“那么二位姑娘,便由我带上武当山去,另行设法安置如何。”常遇春一听,心里安心了些,对白芃道,“白姑娘,张真人乃武林泰斗北斗,二位随他去了武当定安有安身之所。”白芃虽许久不知武林事,但见张道长一身正气,内力非凡,心想:若是跟着这道长去了那武当,定然不会有甚么危难,也好过自己独自带着妹子四处漂流,道:“如此,多谢二位了。”又看了看张无忌,想他身体孱弱又心思脆弱,将蜜饯递给常遇春,道:“壮士此去怕是路途遥远,带些零碎也好让小相公稍尝些甜。”
张无忌一时感动,又想到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心中一阵怅然,道:“谢谢芃姐姐。”张三丰携同周芷若白芃,与常遇春、张无忌分手。张无忌自父母死后,视张三丰如亲祖父一般,见他忽然离去,不由得泪如泉涌。张三丰温言道:“无忌,你病好之后,常大哥便带你回武当山,乖孩子,分别数月,不用悲伤。”张无忌手足动弹不得,眼泪仍是不断的流将下来。
周芷若回上船去,从怀中取出一块小手帕,替他抹去了眼泪,对他微微一笑,又似乎想到了甚么,将手帕塞在他衣襟之中,道:“小哥哥,你且要好好吃饭,莫要再闹气,等你好了,上武当,我们一道玩耍啊。”张无忌应道:“你且与师祖一道回去,过些日子我便来找你。”这才回到岸上。
张无忌目送太师父带同周芷若白芃西去,只见周芷若不断回头扬手,直走到一排杨柳背后,这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