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星球》可乐兑水

3、第三章 清零

　　吃散伙饭那天，C市还是闷热得令人发指。叶事成套上白衬衫和运动裤就出了门，扫了眼鞋柜，除了凉鞋就是板鞋，没几双球鞋。他不打篮球但爱穿板鞋，跑步也穿。高考后父亲带着他去奥特莱斯新买了双经典款匡威，他最爱的牌子。穿上它系好鞋带，锁上门顺便下楼扔垃圾袋一气呵成，最终坐上了公交。
　　从主城区坐到学校接近一个钟头。慢悠悠荡过垃圾街，去学校班级里集合。他来得早，还没什么人。于是到处兜转，他看学校里的银杏树黄绿了三季，终于到了离开时候，再见要说得郑重些。刚读高一时学校便说要在暑期翻修，后来光说不做，打的几个地洞到最后也重填了，到了毕业也没动静。眼前一草一木似乎纹丝不变，而时光不曾静止，是洪流向前奔去。
　　“哎，叶事成，来这么早嘛。”他听见了声，是个女生。微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穿得淑女。不过没怎么说过话，不太熟。
　　叶事成点头，看着她走进来说：“嗯，你也来得挺早。早点出来凉快些。”
　　女生当他在说玩笑话听，配合的抿嘴一笑，有些乐呵。估计高考考得不错。他想起八号下午，将翻烂了的教辅书和无用的试卷放在学校任学弟妹去捡，从教室搬完箱子到租屋满头大汗，为了犒劳自己他去垃圾街吃了碗刨冰。店里自然也有结群的学生，不乏其他学校的人。耳朵是露天场地最是无辜，他听见背后的讨论声。
　　有个烫发化妆的女生一边用吸管搅拌着奶茶，一边确信的说：“我去年530，一本线勉强捞着，今年复读我估分下来能有580哦。”
　　“哎，不愧是你。我也就520那水平了。”男声啧啧道，满口感慨羞涩。
　　考试一完答案就在网上疯狂流传，病毒般席卷扩散，叶事成知道早晚要面对，现在只想先安静的吃碗西瓜刨冰。但是吃刨冰的心情也被毁了。时代总是贩卖焦虑，他抓不到一个机会喘气。
　　人陆续来齐，随便的坐着。叶事成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直到看见柯梦穿一袭森绿色长裙走进来，栗色头发蓬松如戚风蛋糕。不同于赎罪里凯拉奈特莉的性感，她清纯可人，是行走的胶原蛋白。荷尔蒙不可控的作祟，教他看一眼就移不开，心脏紧张的跳动。他想起那晚对方多半看不起自己，或还有些费解和同情，便有情亦在心口难开。柯梦和其他人打过照面，跟班长组织全班去拍合照。操场上摆着学校的破音响，粗糙音质放着音乐同桌的你，他们互相在校服衬衫上签名，之后再去预定好的餐馆吃饭。
　　“我理综肯定没考好吧。化学没做完，到处缝缝补补。唉，读二本算了。”她走在队伍中间，和要好的朋友随意交谈着，耸了耸肩。以一副轻松语气自暴自弃，但说出来绝不容易。
　　朋友摇摇头，她说：“呵呵，不说了。我也考砸了。”
　　叶事成听见柯梦的话，只觉得不可置信。学霸对自己要求高，说的考砸不可信。但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假谦虚。她很努力，比自己能冲多了。虽说想要成功，努力也仅是基本标配。
　　班主任坐在餐馆等，提前布置，准备上菜。走了一段距离，发现是家中餐馆，修得还算气派，空气里漂着人民币的味道，服务生到处走动。
　　坐了四五桌人，班主任带头讲了话，不再为骂数学不及格而唾沫飞扬，脸上笑容伴皱纹，祝在座各位年少有为，众人欢呼鼓掌。菜上得快，气氛融洽中吃了起来，男生桌点了几瓶啤酒。倒满酒，盈满泡沫，有男生带头举起杯，客套说：“兄弟伙们认识三年，都是缘分啊，敬一杯！”
　　叶事成一副混吃混喝的老油条表情，随性的附和着，拿起玻璃杯。忽而察觉到了其中一道目光，直直盯着他。是个男生，结过梁子。
　　高二开展运动会，班级给运动员准备了矿泉水和酸牛奶。他跑完男子四百米下来脸涨得通红，拧开瓶盖一口灌下，一时忘了自己胃不好，喝常温牛奶都会拉肚子。之后便被那男生笑话了，喋喋不休的谈论起来。
　　叶事成虽平日低调不出风头，其实自尊心很强。“有那么好笑？”
　　“是啊，有啊，跟女生来姨妈似的，不好笑啊？”男生毫不收敛。叶事成忍着难受，胃里翻江倒海，指着他说：“别惹我。”男生见他的手指，脾气也上来，掰住了他的手指，发狠的撂下话：“你他妈指谁呢？”
　　“不是学散打吗你，对手都是小学生啊？我看你也不会打架。”说这话的男生翘课去网吧，被班主任逮过不下三回。抽着劣质的烟，喷了叶事成一脸，似在有意挑衅。
　　他握紧拳，没经受住挑衅。确实打架不够利索，可是他使了浑身的劲，失去理智后莽撞热血，拳法全忘了，像个初上擂台的拳手，身边的围观者拍手看戏，趁兴赌输赢。他知道脸上有热胀的疼痛，想起日本电影里的推子建二。囿于家暴的生父给的阴影，一昧的防备对手不敢出拳，现在他感到在突破自己，莫名想笑。然后被对手瞄准空档，一拳揍趴在地上。“垃圾，还笑。”
　　医务室包扎了伤口，被请了家长，父亲很不情愿的出席。跟班主任客套抱歉的聊完，走出办公室指着他的鼻子，气得发抖：“我也不要你出多大出息……会打架算个屁！别学散打了，滚回去，净给咱叶家丢脸。”
　　最后赔了人家一副眼镜钱，父亲给他的生活费锐减。
　　结局要画个圆满句号，新仇旧恨都该释怀。高中生活平淡，不如影视剧跌宕起伏，再严重不算校园暴力，矛盾温和得还不至于成为激烈的冲突。整个三年所发生的，大概班主任所知道的只是漂浮出的九分之一。而他多数时刻是围观者。毕竟是十八岁的成年人，自有套为人处事的准则，用不着谁教谁做事，管好自己即可。他知道，山水有相逢，不多个朋友也要少结个仇家。
　　于是错开对方的目光，叶事成将啤酒一饮而尽，坦然说：“喝好，吃好啊。”
　　“祝年少有为啊！”“祝年少有为，哈哈。”“走走走，去女生那桌敬酒，说点啥吧？”
　　喝完酒，该清零了吧。他想。
　　吃完饭人作鸟兽散，没有做戏的痛哭流涕，那也不代表三年就是塑料兄弟姐妹情。男生结群组队去了附近网吧，几个女生回家搓麻将，有些去逛街。他跟着朋友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末了回首凝视一眼柯梦的背影，一眼望得很久，最后也没告白。要是忍不住，至少……他还可以去网易云音乐评论区骗赞。以惯用手法，比如只要得到520个赞就去表白之类。
　　朋友暧昧的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说：“哈，你不敢？”
　　社交令人疲倦，他回了家，头脑还算清醒，立即倒在床上。他从不与现实脱轨，不会全身心浸泡在网络上，网友也只是擦肩而过。但是逆风小窗了他。一上线，看见对方的头像在跳动。打开一看，间隔几分钟发一条，叙着旅馆里无聊的日常。
　　“好兄弟，我终于找到事情做了。折纸飞机。”
　　“我干，我折纸飞机飞到旅馆鱼缸里了，鱼缸里养了只虎头鲨，完蛋了。。。”
　　“唉。小叶，在不在？”
　　叶事成看着屏幕，觉得屏幕那头是个傻逼。麻利的按着键盘，汇成完整的话后点击发送。“我劝你跟工作人员早点说清楚，卖个乖。”
　　“嘶~说得对。”他听见咳嗽声，逆风发来消息。“不过卖乖就算了。我爷们儿着呢。哎，下次不敢了，我等会就去找。”
　　“别啊。青春就该疯狂点，老了没机会了。”叶事成冥思一刻，有意出馊主意，他本就不是正经人。
　　对方发来消息：“妈的，好一个歌颂青春。”也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