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太多》鹤迎枝

2、俐俐与敏子

　　两个小姑娘，家门口斜对着，从小在一条胡同里玩大的。
　　一个叫李敏，一个叫严俐俐。每天早上七点，一声嘹亮的“李敏——你再不起床我就锁门了！”一定会准时响起，然后李妈妈换衣服、推电动车、关大门，在钥匙插入锁芯时被一双手扯住衣角。
　　“小宋姨，不要锁门，我去找李敏一起上学。”
　　严俐俐人如其名，从小乖巧伶俐，说话做事都讨人喜欢。
　　李妈妈便非常顺手地握住门环，打开刚刚放下的门杵，客气地嘱咐：“哎，行。俐俐就是听话，先已经背好书包准备上学了？”说着一转头，冲院子里大喊：“李敏你再看看你！每次都是事到临头才想起来着急！”
　　吼完把电动车钥匙一拧，电动车的嗡嗡声便在小胡同里渐响渐远。

　　原先李妈妈还会找补一下自己的“知性新女性”形象，但自从李敏上了一年级，每天早上都要演一出河东狮吼，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而严俐俐进入李家，便标志着李敏今天又可以多睡十五分钟。因为严俐俐会帮她收拾好书包，她只需要快速起床锁好门就可以出门。
　　至于早饭，李敏是从来不吃的。她从小耳语目染李妈妈的“知性新女性”理论，把保持苗条身材作为自己人生目标之一。
　　虽然她们现在就像一根根小豆芽，头大身子窄。

　　严俐俐的爸爸是帮人跑货的，家里经济算得上宽裕，虽然总是出差不在家。而她的妈妈就把南屋收拾了一下开了扇朝外的窗户，经营着一个小卖部。严俐俐不仅可以穿别人没有的外地花裙子，还可以有吃不完的零食，因此从小就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最起码是李敏羡慕的对象。
　　每次李敏来到严俐俐家，第一眼就要先看堆在院子里的纸箱，然后由衷的感慨：“哇！好多零食啊！”
　　一开始严妈妈会笑着塞给她几包橡皮糖解馋，但后来就不再送了。因为李妈妈知道后提着李敏的耳朵教育了半天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搞得李敏好一段时间不敢进严俐俐家的大门。

　　严俐俐还有一头很顺直很油亮的头发，再加上她会背每句字数不一样的“古诗”，于是李敏的羡慕点又多加了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电视上一个叫“董卿”的漂亮姐姐说的。
　　总之，在二年级以前，严俐俐一直是李敏生活中的“别人家孩子”。这让李敏一直非常纠结，因为她既希望让严俐俐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又害怕她真的不见。

　　之所以说二年级以前，是因为二年级时播了一个动画片，叫《巴啦啦小魔仙》。
　　这部动画片设定是一个叫小蓝的小魔仙在人类社会收了两姐妹做徒弟，一边传授魔仙知识一边跟一个叫游乐王子的人吵架，顺便与一个叫小月的大坏蛋黑魔仙对抗。
　　好巧不巧，这个小月也有徒弟。
　　好巧不巧，这个徒弟也是坏蛋。
　　好巧不巧，这个徒弟叫严莉莉。
　　于是，严俐俐的学校生活就变得水深火热起来。课间小女生们玩过家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脱谁做小坏蛋时，总有个小男生故意说：“严莉莉当然让她自己来啊”
　　这时，严俐俐就要翻开国学经典，然后装作不在意地回，“我没看过那个动画片，你们自己玩吧”
　　于是男生扫兴地“切～”一声走开，然后严俐俐把紧张到握起来的拳头松开。

　　其实严俐俐撒了谎，因为她其实是看过《巴啦啦小魔仙》的。
　　李敏最爱看这些古古怪怪的动画片，少儿频道一出现李敏就拉着她一起看，边看还要边分析剧情，例如“我觉得男的不像是人类”“看吧，我就说他是魔仙！”“完蛋了完蛋了！严莉莉肯定又要使坏！”
　　然后广告时突然反应过来，再找补一句，“我说的是草字头的莉，此严莉莉非比严俐俐……”
　　“我知道。亏你还能分得清草字头和单人旁……还有，那叫‘此严莉莉非彼严俐俐’，是三声彼！”
　　说着用手划个“?”
　　不过慢慢的李敏就不在严俐俐面前提“严莉莉”了，尤其是她知道严俐俐在隔壁班老是被人嘲笑之后。
　　她像赌气一样，每天放学都要在隔壁班门口大喊“最漂亮最聪明的大好人俐俐，快回家了！”
　　有时候李敏正遇到小男生喊话现场，还要自说自话地大喊“俐俐，一撇一竖叫‘单人旁’对吧？”

　　体育课上，二年级的小孩都是被放养的，男生疯跑疯窜，女生找几个好朋友环成圈玩各种游戏。因为严俐俐愿意服从安排且从来不自搞一套，于是她总是能找到一起玩的小圈。
　　但这一次体育课，大家都看她几眼然后又忽略了，让她和一个不太爱干净的男孩子一起被剩在原地没有人一起玩。
　　这对她来讲是个很不好的事情，远处投过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仿佛在把她和这个脏兮兮的人视为同类，让她自尊心很受挫。
　　她忍住眼泪，一个劲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动画片里的“严莉莉”是反派，大家把我当成角色了而已，没有什么的。
　　可是放学后，没等李敏又大喊什么“美丽聪明的俐俐”她就把李敏拽走了。
　　放学路上，严俐俐垂着眼皮只盯着脚尖，脚踩上水泥路上的石子，脚踩上被踩光滑的泥土，脚踩上胡同口的石砖……
　　“前面就要到你家了，我们约好秘密不进胡同的。”
　　李敏突然就开始列举，“之前我有啥事你问我我一个都没瞒着你，我连偷吃我妈买的肉干我都跟你说了，怎么到你……”
　　“我要改名。”
　　“……你就不告……什么？改名？他们还笑话你吗？”
　　“没，反正我就要改名。”
　　“那为什么要改名？你要改成什么？严灵灵？像算卦的张婆子说的那个什么言灵术……欸你别哭啊！我再帮你想！”
　　“我不知道，反正不叫严俐俐就行”
　　李敏听到这儿突然明白过来了，但是她既没办法让那些女生都别看电视，也没办法让严莉莉不叫严莉莉。
　　于是她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觉得你叫严俐俐也挺好的。”
　　严俐俐刚要反驳，李敏紧接着说：
　　“反正我从小就认识一个严俐俐了，我都叫习惯了，第二个第三个都不是第一个。严俐俐在我这儿就是你，反正严俐俐在我这儿就是好人。”
　　于是严俐俐又破涕为笑了。

　　不过李敏一回家，正好播到严莉莉她妈妈反省自己错误。看完那一段，李敏一边感动流泪一边跑到严俐俐家去通知她这个好消息——严莉莉不是故意坏的，她是被妈妈逼的。她妈妈改了之后她就不做坏蛋了！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严莉莉不是可恶的坏蛋了，再不会有人疏远严俐俐。
　　随着大家年岁渐长，甚至还有几个人偷偷给严俐俐写过道歉信，为他们小时候的幼稚行为带来的伤害。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李敏此时只觉得，严俐俐不再是“吊在眼前的胡萝卜”和“最好玩伴”，而是是最最好的朋友，是长大后会成为“闺蜜”的好朋友，会一起合租一起工作一起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