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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章 ...

  •   蓝靖仪玉面朝上,俨然已是一副死相,唇角却还是勾着的,睁得大大的眼中僵停着一抹嘲弄,仿佛在无声地讽笑。
      我一剑刀斩了那头颅,扔到角落里瞧不见的地方。
      “看来蓝靖仪死前说了不少废话。”
      “嗯,不过与他无关。” 易炎怔了怔,继而短暂地挂了个笑容在面上,看着却还是失魂落魄的,“我只是……剑失了掌控,便像瓦罐破了一个口子,底部再怎么瓷实,只要破口一日不能修复,便一日没有用处,终究还是我剑术不精,才犯下了错。”
      我皱眉,心里满是控制不住的烦躁与暴虐。
      有些人死了,也还是像虫子一样,嗡嗡地烦人。
      “你犯了个错,还是你的剑犯了个错?”我问他。
      “……有区别么?”他有些不解,“剑在我手中,却不能自如,归根结底便是我的错。”
      “不对。”我牢牢盯住他的双眼。
      别人都说,一言剑是一把攻无不破的快剑,但我从不这么觉得。
      “一言剑不是快剑,你才是。”
      他微微一震,张了张口:
      “我……”
      刚说了一个字,整个丕灵殿便是一阵地动山摇,若说之前的震动还是小孩子摔跤那般的小打小闹,那么这回便是真正十八重天坍塌前的号角。
      经历了轮番激烈的打斗,原本恢弘的丕灵殿已然是千疮百孔,参天的石柱变为残垣断壁,支撑着整个洞穴的石壁也损毁大半。
      眼看,便要倾塌了。
      “出去再说。”我匆匆扯了他的衣袖,跟着一群无主的芪壶跌跌撞撞往外跑。
      许方铭等人离洞口近,早就出了丕灵殿,一个劲招呼我们,让我们跑快一些。
      “别让他们离开!!!”
      首领和她的血脉被杀,奉若神域的丕灵殿被毁,异人们几若癫狂,不顾随时可能会被活埋的危险,倾尽所有朝我们攻了过来,一下子封住了去路。
      山海殿的教众倒是没有那么忠心,见势不对早就一股脑朝地面逃窜了。
      前路被封,我当即调转方向,叫道:
      “易炎!帮我挡一挡!”
      喊完这句话后,我将之前留意到的那扇暗门给轰开,冲进去,不过片刻,再出来的时候,已然浑身浴血。
      不是我的血。
      那间石室里,有数以千计的笼子,笼子中关满了各种生灵,有的,还活蹦乱跳,有的,却已经半死不活了。
      我把笼锁破开,一股脑将它们全放了出来,期间凡有上来阻碍者,格杀勿论。
      那些鲜血,有被杀之人的,更多,却是开笼放兽之时,被它们沾染上的。
      被放出来的飞禽走兽,有的向外逃窜,有的试图去营救同伴,也有的已经受伤太重,连挪动的气力都没有了。
      但无一例外,它们都没有攻击我。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厮杀,全部朝堵在洞口的那些长辫深衣之人倾泻而去。
      成也芪壶,败也芪壶。
      异人的惨叫声,听在我耳里,只感觉痛快淋漓。
      早就想这么做了。
      什么异人,什么芪壶,在空手白刃的厮杀之中,都是平等的。
      谁也没有比谁更加高贵。
      回到地面,重新感受到阳光,微风,和露水的那一刻,正逢旭日初升,天地乍明。
      橙黄色的晨曦挤满了半边天,在青山和绿水的舌尖上舞蹈,燃烧,尽兴了之后,便缓缓褪去,留下雪白蓬松的云彩,于它掠过之处,抚平伤痛。
      奋力拼杀了整整一夜,纵然全须全尾,每个人也早已筋疲力尽,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骨头软。
      许方铭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半倚靠在影十三的腿旁边,没什么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我这辈子干过最惊心动魄的事,除去认了个爹,就属这回了。”
      卫子邢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倒不是他不想接话。
      气还没喘匀呢,老镖头心气高,不想开口丢了面子。
      卫卿没他爹那么多顾虑,呼哧呼哧喉咙口像摇了个大蒲扇,张着嘴直喘。
      “不会呀!”小泽煞有介事摇了摇头,嘴唇因着受了伤还有些苍白,心情却是难得十分快活,“除了认爹,你还可以断绝一下关系。”
      许方铭笑得仰倒,她和许掌门恶劣的父女关系几乎人尽皆知,听到小泽的玩笑话,不仅不恼,反倒觉得极有道理,正经开始琢磨起这一出“断绝关系”的戏,该怎么演才更加有趣。
      我轻哼一声,冷眼看着小泽与众人插科打诨,死活不敢与我对上眼神的模样,只觉得后牙根有些痒痒。
      心底的某处,还有那么一点被我刻意丢掉的失落。
      “小泽。”
      听到我沉声唤他,他可见地一个激灵,下意识敛了敛眼帘,右手背到身后。
      “怎么?”语气又尖又急,捎着避无可避后下意识竖起的尖刺,“你又要怪我?”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姿态,熟悉的神情。
      这一次,我却不想再以同样的结局收场。
      “……不,我只是想说,你做得很好。”
      他怔住,微微瞪大的瞳仁中,映照出我略有局促的面容。
      虽然当时他有极力掩饰,不仅把暗门关了,还将尸体面朝下特意藏到阴暗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但我其实是看到了的。
      在丕灵殿中与蓝夫人交手的时候,再凶险的时候,我都一直留了份心思在他那里。
      所以苗窟小童从暗门后面忽然冒出来,朝小泽攻去的时候,我立马就注意到了。
      小泽和弥久在西南方向的石壁前看守胎珠,背对着石壁,怕的就是背后的敌袭,却没想到山海殿的这个洞窟是比照着苗窟建造的,处处留了暗门,其中一扇十分低矮狭小,就正正在小泽身后。
      被人称作苗窟小童,那个瓦山灭门之日剐了师傅眼珠子的渣滓,虽然长得是一副孩童模样,年纪却已经四十有三了,从以前就是个性格畸诡,心思难以捉摸的人,最喜以活人制偶,收藏些叫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江湖里很多人其实比起苗女,都更惧怕他,毕竟遇到苗女,最多不过一个死字,落到他手里,那才当真叫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开其残忍的手段,苗窟小童同样被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与苗女之间的关系,在很多传闻里,他与苗女都是不睦,甚至隐隐敌对的。
      就如同这次,赤蝎愿意誓死守护的苗女,到了他这里,不过是用来转移敌人注意力,以便让他夺取活石胎珠的诱饵罢了。
      不得不说,他选的时机挺妙,正是众人都自顾不暇,即使发现了,也不容易支援的时候。
      然而怀里揣着活石的是小泽。
      论武艺,他或许不是对手,但论机警,我们哪一个,都不如他。因为他生来就耳力过人,经历了瓦山之变,走火入魔之后,更是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中的后半句,给发挥到了极致。
      苗窟小童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他的踪迹,从一开始,其实就被小泽觉察到了。
      本来遇到这种危险,按照先前的商议,他是应该立刻给我们发讯号,好寻求保护的。
      但谁让那人是苗窟小童呢?
      哪个人不好,偏偏是他。
      那个人的每一个脚步,每一寸吐息,甚至是抬手俯身之间的衣袖磨厮之声,都在师傅和瓦山同师门兄弟姐妹的惨叫哀鸣中,深深烙印在他的耳廓里,与无限延展的某个时刻一起,注入魂魄,忘不掉,甩不脱,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每一晚每一晚,彻夜不能安眠的,从来就不只是我。
      在我执一壶烈酒,跃上屋檐独饮的时分,不远处,总有那么一豆未央的灯火,劈啪作响,灯下的人影执一捧书,奉四杯茶,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四方奉茶,一直以来,便是瓦山的习俗——
      一杯敬师傅。
      一杯敬同门。
      一杯敬逝去的师娘和师叔。
      一杯留给自己。
      ……
      所以小泽除了身侧的弥久,谁也没有知会。
      他咬紧牙关,等到静静蛰伏的凶兽露出自以为是的獠牙,便悍然反击,与弥久合作,拼尽全力,将对方留在了永不见天日的百丈深洞之下。
      我望着小泽,努力传达着我想说的话:
      “你能杀了他,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怪你,相反的,能够手刃仇人,我替你高兴,也为你骄傲……很抱歉,之前那样对你,并不是因为讨厌你,或者觉得你累赘,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讨厌你……我、我只是自顾自沉在一个自私的梦里,不愿意醒来罢了,伤害了你,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我还是会担忧。
      担忧他愈渐明晰的棱角会反过来将他刺伤,担忧他一往无前的执拗会害他失了退路,担忧他年少恣意的志气会被前路荆棘磋磨成碎屑。
      更加担忧的,是他时不时出现的,瓦山其余所有人都没有的那份阴狠,那份仇恨,那份杀意,那些我所熟悉,融入骨血里的东西,会把他变成一个与我一样的怪物。
      但是……就这样吧。
      易炎说得没错,他是他,我是我,瓦山是瓦山。
      每一个人的一生,都要经历许多事,而每一件事,都是光阴的铸剑师,一点一点将人打磨成不同的样子,即便是同源的材料,同种的剑胚,那最终成型的模样,也必定不可能如出一辙。
      我一生都在渴望自由,这份自由,我又有什么权利,从他身上夺走呢?
      “寒寒……”他眼眶中蓦地涌上了一泡泪,将落不落的,“不要道歉,你没有伤害我,也没有哪里对不起我的。”
      “你别……”我一见他要哭,立马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看到我的慌乱样子,却又破涕为笑。
      “寒寒,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说着话,他居然上前一步,不顾我的僵硬,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你说过的,让我不需要道歉,因为你永远不会生我的气,同样的,寒寒你也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可能、可能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人记恨你,但不论寒寒做了什么,成为什么,小泽永远都会把你放在心的最尖尖尖尖上面。”
      “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易炎:“臭小子,你抢了我的台词。”
    小泽:“你抢了我的师姐,我说什么了吗?”
    易炎:“……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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