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少年录》温饮

1、花氏灭门案

　　夜幕笼罩，繁星点点，深夜的幽禅庵本该万籁俱静，可某间厢房内却传出了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绝望而痛苦。
　　盛老太太闭目诵经，手中佛珠不停转动，本想宁心静气，可那哭喊声一阵接一阵，扰得她无法安宁。
　　“奶娘，您去看看。”
　　“哎！”
　　老妇人打开门又轻轻合上，朝声源处走去。
　　盛老太太翻开佛经，继续诵读，可一时半会儿也凝不了神，只得把册子合上，去拨弄那快灭了的油灯。
　　不多会儿，老妇人就匆匆赶回。
　　“夫人，那头有位香客早产，似乎是动了胎气，有难产的迹象。幽禅庵的师父们正在想办法呢，可产婆又是个经验不够的，那妇人怕是悬了。”
　　妇人的话，没来由的触到了盛老太太心坎里。
　　女人生子，九死一生。
　　“去瞧瞧。”
　　来到生产妇人的厢房边，还未靠近，便见到幽禅庵的静玄大师守在那儿，将其他看热闹的姑子全遣散了。
　　“静玄师父。”
　　静玄闻声回头，见是盛老太太，顿时双手合十行礼。
　　“老夫人，惊扰您了。”
　　屋里惨叫不断，听得盛老太太心惊肉跳。
　　“听说有产妇，老身来看看，眼下是什么光景？”
　　静玄大师叹口气，道：“难产。产妇也是憋着一口气，就怕挺不下去，一尸两命。眼下也只能祈祷了，阿弥陀佛！”
　　盛老太太继续问：“里头产妇是何人？临产之际居然跑到山中庵堂，连产婆也没带个利索的。”
　　“老夫人，贫尼今夜所言，你切不可告知旁人。”
　　她这般神神秘秘，让盛老太太心中多了一丝好奇。
　　静玄大师道：“里头那位是花庄主夫人，原本来此礼佛，可今夜突闻噩耗，动了胎气，故此早产。”
　　“花夫人？”盛老太太神色突变，“可是姑苏医药世家花氏？”
　　“正是！”
　　老太太眼中顿现唏嘘感慨之色，“姑苏花氏悬壶济世，是当之无愧的名门正派，可花夫人怎会孤身一人来此早产？”
　　“刚才收到消息，朝廷联合会稽孟氏突然围攻姑苏，‘揽月飞花’全庄上下无一活口，花氏举族被灭。花夫人惊闻噩耗，伤心过度，因此早产。真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静玄语气毫无波澜，可老太太心中却早已惊涛骇浪。
　　如今江湖众派鼎立，姑苏花氏千百年来以医药传承闻名于世。大渝三十年、三十五年，上苍失恩，连续两场瘟疫让大渝千疮百孔，民不聊生。而姑苏花氏两次逢乱出山，解救万民于水火，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今堪堪过去三年，朝廷却倒戈相向，一夜之间将花氏灭门，任谁都料想不到这个结果。
　　老太太和静玄大师正说着，突然听见一声惨叫，而后是婴儿清脆的啼哭声。
　　“哇啊……哇啊……”
　　静玄大师面色一喜：“出来了！出来了！”随后跑进了产房。
　　盛老太太见状，也不多言，在老妇人的搀扶下紧跟而去。
　　产房内，产婆将婴儿包裹得严严实实，凑到花夫人跟前道：“夫人，是您一直盼望着的女儿。”
　　花夫人满脸香汗，秀发凌乱，面白如纸，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闻言，稍稍动了下青眼，勉强扯动唇角。
　　“花氏……小女……名……锦绣……”
　　她眸色柔和，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半分不舍，半分绝望。
　　如此半晌，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自发间抽出一根金簪，放到婴儿身旁，随后目光自房内众人身上扫过，半晌，将眸光放到了站在角落、但通身气派的老太太身上。
　　“老夫人……花楼氏在此……请求……请您照顾锦绣……切不可……回姑苏……来事愿做牛马……报答老夫人大恩……”
　　话音刚落，榻上本就奄奄一息的妇人一滴清泪划过面颊，忽而垂下眼帘，再没了生息。
　　“夫人！夫人！”
　　产婆抱着婴儿跪倒在地，静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是夜，凉风习习，盛老夫人抱起婴儿，将花夫人所留金簪一并收好，趁着夜色坐上马车，连夜离开了幽禅庵。
　　——
　　与此同时，云中。
　　熊熊烈火在‘“揽月飞花”肆意燃烧，一身着盔甲的男人站在花氏藏书楼前，看着被火蛇吞噬的阁楼，气的怒吼：“谁让你们烧藏书楼的！废物！废物！”
　　“头儿，没有兄弟放火，它自己燃起来的……”他身后小卒战战兢兢，眼睁睁看着一阁藏书化为灰烬。
　　“一派胡言！快让人救火，楼内藏书一本也不许少！”男人鹰隼般的眸子四下扫荡，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花夫人呢？花氏长子花锦航呢？”
　　小将抱拳道：“头儿，我们扫荡了整个山庄，至今尚未找到花夫人和花氏长子，有可能是听到风声逃了。”
　　“不可能！我们行动如此机密迅速，决不可能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传令下去，方圆十里横扫，势必斩草除根！”
　　——
　　而此时，远在“揽月飞花”百丈之外的一片荒野上，浑身是血的少年拼命跑着爬着，他气喘吁吁，浑身颤抖，尽管如此，仍然不敢停下脚步。
　　跑着跑着，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少年双手紧紧揪着泥地，咬紧牙关，吃力地爬起来继续跑。可没跑几步，再次摔倒，膝盖磕在石块上，顿时淌了一片血。
　　少年闷哼一声，眼神如深夜蓄势待发的狼，咬着牙继续爬。
　　他得活着！他必须得活着！
　　身前是茫茫荒野，一眼望不到尽头；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姑苏花氏山庄，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夜空。
　　爬着爬着，忽然从前面传来了脚步声。少年抬头，警惕地盯着前方，右手摸向腰带，按在一根银针上。
　　很快，脚步声近了。眼前出现了一个小男孩，他蹲下来，朝少年伸出了手。
　　“顷臣哥……”少年突然愣住，哑着嗓子开口，“你为何会在姑苏？”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一步。”
　　小男孩说完，身后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他一把将少年抱起来，看了一眼远处大火，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锦航，我们收到消息就赶来了，可还是没有他们快，救不了揽月飞花。你父亲母亲呢？”
　　“父亲……”少年趴在男人肩头，双目死死盯着被烈火吞噬的藏书楼，“父亲已经不在了。临终前他告诉我，母亲进了山中庵堂，如今突遭变故，不知她……”
　　“别怕，我马上派人去找，定会找到你母亲和尚未出世的孩子。”
　　“谢谢你，舅舅！”少年突然红了眼眶，咬牙道，“我们赶紧离开！找不到我和母亲，他们肯定会派出追兵！”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大火处，眸色深沉幽暗，“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嗯。”
　　男人将小男孩圈在怀中，脚尖轻点，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很快消失。
　　——
　　次日，姑苏花氏被灭门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来到姑苏，在废墟前痛哭流涕，诵经超度。
　　此盛况百年难得一见，足足持续了半年之久，姑苏才逐渐安静下来。
　　自此，花氏出神入化的医术永久失传，被奉为“医典”的花氏医书也化为灰烬。花氏灭门半月后，同为医药世家的浔阳楼氏宣布隐退，不再入世。
　　一时间，热议不断。浔阳楼氏与姑苏花氏是世亲，更曾两度联手，入世诊治瘟疫。如今花氏灭亡得如此迅速，楼氏当机立断，选择退隐自保。
　　有些人已经意识到了，此次事件，怕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