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海棠》年新爱

3、痛哭

　　"啊!"

　　颜清书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你醒了!"一旁的吴胜赶过来，他伸了伸手，似乎想将她扶起，但很快脸上神色变化，又将手垂下。

　　颜清书挣扎着坐起，她脸色苍白，满头是汗，急急喘了两口气，"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好可怕，我梦见了好多死人，好多血……"

　　吴胜看着她，自从那天夜晚冒死将她救出，她便陷入了昏迷，时常在梦中挣扎，不停地哭泣，又不停地呼喊，像是在梦里都时时刻刻受到恐惧的威胁。吴胜不知道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守在颜清书床前，两天两宿不曾睡，生怕她晕迷中发起高热，一命呜呼。

　　可是不管他有多担心，多在乎，在颜清书醒来这一刻，他便立刻装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吴胜冷冷道:"既然醒了，就不要说胡话了。"

　　颜清书急惶地抬起头，忽然一怔，"你是谁？"

　　她原是见过吴胜的，但那时吴胜干干净净，还有几分斯文，可现如今，面前这少年蓬头垢面，眼睛更是红得厉害，颜清书乍见之下，居然认不出他。她转头看了看周围，这是间陌生的屋子，非常简陋，没有任何她熟悉的饰物，甚至冷清得根本不像有人住。

　　她心头怦怦乱跳，心想，"难道我给人绑架了吗？这少年是谁？他怎么绑了我来？"

　　吴胜见她发怔，自去了桌上拿药，递给她，"喝药。"

　　颜清书原就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听他说起喝药，更是感觉一阵恐惧，她攥紧了胸前的衣服，挣扎着下床，"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吴胜皱着眉拦她，"你要去哪儿？"

　　颜家早已付之一炬，她根本没地方可去!

　　"别碰我!"颜清书大力推开他的手，喝道:"我是颜家的大小姐，你绑架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吴胜气极反笑，"绑架？我绑架你？"

　　颜清书攥着衣服，她大病未愈，头晕得厉害，但一刻也不敢在这里多待，勉力镇定道:"你要多少银子？你说个数，我拿来给你!"

　　吴胜给她气得要死，当即冷笑道:"不知道颜家大小姐一条命，值多少银子？我粗人一个，不知道这价怎么算!要不，你给我说个数？"

　　他这话难听，脸上表情更加不善，颜清书又怕又怒，几乎掉下泪来。她素来锦衣玉食，交往的人也多因着她是颜家大小姐，客气有加。

　　这少年，却是她平生以来，见过最无礼的一个。

　　吴胜见她眼泛泪光，心头一跳，顿觉后悔，"她全家都被歹人所害，我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些呢？哪怕不能嘘寒问暖，也不该这么激她。"

　　吴胜道:"把药喝了!"

　　颜清书退了两步，突然抢身就朝门外跑去，谁知没跑两步，就被吴胜拦下。她心中怕极，伸手便给了他一巴掌，叫道:"放开我!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拦我的路!"

　　吴胜冷不丁被她打了一巴掌，心里怒火勾引出来，大声喝道:"我说了你不能回去，没听见吗!我说了不能走就是不能走!"

　　他脸色本来就不好看，几天不曾好好歇息，嘴边冒出青胡茬，眼睛更是大得吓人。此时发起怒来，叫颜清书心里害怕至极。

　　她越是害怕，便更加用力，去打他去推他。

　　吴胜不胜其烦，拦腰将她抱在怀里，更是箍住了她两条臂膀，教她不能随意抽打。

　　"放开我!你放开我!"颜清书在他怀中死命地挣扎，"你个疯子!你放开我!等我回了家，我要管事伯伯打断你的手!"

　　"闭嘴!"

　　颜清书大喊道:"我要回颜家!"

　　吴胜心头一突，忙伸手去捂住她的嘴。颜家失火这件大事，外头传得风风雨雨，这个当口，颜清书大喊大叫，谁知道会引来什么祸事!

　　吴胜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这是城内一处廉价客栈，掌柜年老耳背，但愿他没听见声音。

　　忽然手背上一烫，吴胜转回脸来，只见颜清书眼圈通红，一双眼里蓄满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自己手背上。

　　她眼神哀戚，像是被猎人一把捏住脖子的猎物，眼神里说不出的绝望。

　　她在想什么？她以为自己会对她动手吗？

　　吴胜心中一颤，像是被她眼泪烫到似的，慢慢松了手。

　　颜清书怎么也想不到他大发善心，只当他是一时愣神，她心中大喜，将桌上那只药碗摔在他身上，趁他躲避之时跌跌撞撞就跑了出去。

　　吴胜心乱如麻，脸色更冷。

　　她要去颜家吗？那就让她去!

　　就让她亲眼看看!

　　颜家没了!没了!

　　早就是一片废墟，人的骨头都烧成灰了!

　　她要看就让她看个够!

　　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丫头!

　　救了她一句谢都没有，还当自己是绑匪!

　　没脑子!没脑子!

　　吴胜用力捏起拳，兀自生了一会儿气。

　　可颜清书的脸总在他面前晃着，她眼神哀楚，一句话也不说，扑簌扑簌地掉眼泪。她泪还在自己手上，几乎打湿了半只手掌。

　　"操!"吴胜烦躁地揪起头发，翻身下床往外跑去。

　　颜家是地方大户，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中间曲折离奇，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听说啊，各处地方都泼了桐油，所以火一下子就烧起来，根本救都没得救。"

　　"你说说，谁这么大仇，一家老小全不放过啊!"

　　"造孽啊，颜家老爷多好一人……"

　　颜清书身子乏力，出了门便一个劲儿地跑，直奔颜家去，好让家人给自己做主，大力惩戒那个少年。

　　可忽然耳中听到"颜家"二字，心神大震，她一把上前拉住说话之人的衣袖，"你说谁？!"

　　那人一惊，说不出话来。

　　颜清书大喝一声，"说话啊!"

　　话音未落，泪水便夺眶而出。

　　路人结结巴巴，"颜，颜家!"

　　颜家可是目下城内最火热的话题，周边摊贩皆七嘴八舌说道起来，说那一场大火烧光了颜家，火势猛烈，扑了一天一夜才灭，后翻出三十七具尸体，皆如焦炭一般，便连畜生，也无一幸免。

　　颜清书头晕眼花，顿觉站也站不住了，她大叫一声，狠狠推开那些说话的人，"骗人!你骗人!"转身就跑。

　　"喂!"吴胜追出来，擒住了她胳膊，"别乱跑!"

　　颜清书挣扎不休，泪水四飞，"你们都骗人!你们都骗人!"

　　吴胜一手将她圈在怀里，一手捂住了她的嘴。颜清书哭得缺氧，头疼得厉害，软倒在吴胜怀里，小手紧紧攥着他肩膀上的衣服，啜泣不休。

　　"小，小兄弟，这是……"

　　"我妹子，之前受过颜老爷恩惠，听说这个消息，受不了打击。"

　　这话说得令人唏嘘，听得路人也叹息一声，"好人不长命啊!"

　　颜清书听闻此言，心中更痛，"我不相信，我一点都不相信!明明昨天大家还有说有笑的，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吴胜半抱着她走了一段路，见她情绪平复才松开捂她嘴的手。颜清书却一把抓住，道:"你们是骗我的，你们是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吴胜沉默一会儿，道:"你要去吗？"

　　颜清书猛地抬起头来，道:"我要去!我自然要去!那是我的家，我不回家我又能去哪里？"

　　路上众人议论纷纷，颜清书脸色更白，身子抖得厉害，摇摇欲坠。快到颜家的时候，看热闹的人更多，议论声更多。

　　颜清书再也受不住，忽然哭起来，"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她摔开吴胜的手，蹲坐在桥头哭起来，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吴胜瞧她可怜，她现在不正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吗？她也和自己一样，没有家了。这世上没家的孩子多了，论这一点，他比颜清书有经验。

　　吴胜看着不远处，那里本是颜家的住址，今年刚漆过的大门，现在只剩下脆弱的焦炭，碰一碰就会掉渣。他蹲下来，"那就不去了。"

　　颜清书抬起脸，她生得明艳动人，满脸的泪水挂在脸上，恍若梨花带雨，清丽脱俗。

　　可吴胜此时无心欣赏她的美，他和颜清书一样，都死了家人，心里都是一样的疼痛。或许并不一样，一个是好不容易拥有却失去，一个是从云端掉到地上，说不清哪个更惨烈些。

　　颜清书抬头看向颜家的方向，心中痛苦难当，涩声道:"我要去!"她站起身，身子摇晃了一下，借着吴胜的胳膊站稳，又朝颜家奔去。

　　火后的尸体都已被官府收敛，偌大的颜家只剩了一堆废墟，因为火势过大，也牵连到隔壁的住户，墙壁烧得乌黑。

　　颜清书茫然四顾，落下泪来。现在的颜家哪里还有往日半点辉煌？就连一点过去的影子都没有了。她的爹爹妈妈死了，以前服侍的家人现如今一个儿也不见了，单她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一想到这里，她心中便是无限的痛楚，无限的孤独。

　　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要怎么活下去呢!

　　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颜清书悲从中来，扑到废墟上，掩面痛哭。

　　一旁有人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哭得这么可怜？"

　　颜清书哀哀哭道:"我是颜家的人，颜景图是我爹!"

　　众人大吃一惊。

　　原来颜老爷名讳就叫做颜景图，他膝下又只有一个掌上明珠，眼前这少女，身份昭然若揭。原先都以为她也葬身火海，可她竟然还活着？！

　　众人惊疑不定，“你，你真是颜小姐？”

　　吴胜暗叫不好，忙去拉颜清书起身，"你说什么浑话，你怎么会是颜家小姐呢!"

　　他一个劲儿地给颜清书使眼色，可惜颜清书兀自哭得伤心，根本没注意。见他来拦自己，登时将他甩开，"我没有钱了，你杀了我也拿不到钱了!爹，女儿恨不得和你一块去了，留在世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