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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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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管事压着一个少年上来,满脸怒气,"就是他偷了你的玉佩!"
少年在他手下不住地挣扎,"我没偷!那是我捡来的!"
"每个小偷都这么说,都说是捡来的!"
"我不是小偷!"
颜清书接过管事递来的玉佩,确定没有磕损之后,长舒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少年,语气冷淡厌恶,"小偷!"
"我不是!"少年猛地抬起头来,满眼的怒气,眼圈红了一片,"我没有偷你的玉佩!我不是小偷!那就是我捡来的!"
管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我亲眼看见你偷偷摸摸藏起来的,你还不认账!"
"我没有!我不是!"少年挣扎得厉害,满脸通红,"那就是我捡到的!我没有偷东西!"
管事不耐烦地压着他,"小姐,我看这小子,手里不干不净的,趁早把他赶出去好了!"
颜清书一怔,"他是我们家的人?"
那少年突然低头,用力咬住了管事的胳膊!管事猝不及防,吃痛之下将他甩了出去,少年站起来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妈的这臭小子!"
管事赶紧叫人去追,"快去!找到之后卸了他两只手,把他丢出去!"
"等等!"颜清书叫住他,"他是谁?"
"是吴大娘捡来的孩子,平日里给他一两口饭的。这白眼狼!受了主子的好处,转头来偷东西,太不是人了!"
颜清书惊了,"我奶娘?"
吴大娘是个苦命女人,前两年遭饥荒,家里人死光了,一个人带着襁褓中的婴儿逃难到婺城,谁知道刚到这里第一天,新上任的县太爷便发了命令关闭城门,不准难民进城。
吴大娘在城门外哭天抢地,说自己孩子病了要大夫,守城的士兵被她哭得难受,但上头的命令就是命令,没有发话谁也不敢开门。
颜清书的母亲当时有孕在身,为了给孩子积福,就在城外施粥赈灾。同样都是母亲,见到吴大娘心生不忍,就偷偷带她进了城,和人说这是自家的奶娘。
可惜那孩子最后发高热,进城的时间晚了,没有救下来。而吴大娘就此留在了颜家,照料刚出世的小主子颜清书。
颜清书想到吴大娘身世可怜,又一向把自己视如己出,不由拦住管事,"算了,放过他吧。"
管事道:"可是这小子,不干不净的。今天是正巧撞在我手里,谁知道他有没有前科,这样一个人,不能留在府里!"
颜清书犹豫起来。
"那你把他赶出去就好了,别打他。"
"是,小姐。"
吴胜跳下花坛,一路跑回屋子,翻箱倒柜,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
"诶,你干嘛去?"
吴大娘从屋子里走出来,急忙拦他,"你又闯了什么祸?"
"大娘你对我好,可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往这里赶过来。
"大娘我以后常来看你!"吴胜一把推开窗子,矮身翻了出去。
"诶你!"吴大娘叫他不住,下一秒,门被踹开,几个人来势汹汹,"吴胜那小子呢!"
几人看到了破开的窗户,赶紧追了出去,"找到之后非打断这小子两条腿不可!"
"诶!等等!怎么了?"
吴大娘叫不住他们,在后面急得直跺脚。
吴胜从小在街头长大,身手灵活,腿脚又快,几个拐角就把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丁甩在身后。
"我都说我没偷东西了!听不懂人话吗!"
他狠狠踹了一脚墙壁,满脸怒容,"什么破玉佩,老子一点都不稀罕!给我千个百个都不要!"
气过之后,他突然回头深深望了眼颜家的方向。
他又没有家了。
吴胜原本就是没家的野孩子,从小在街头长大,为了一口饭吃,吓哭过小孩子,也和野狗打过架。可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很远了。
两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几乎快要饿死在街头,塞了几把雪进肚,只觉得连肠子都要冻住了,一点儿都不饱。
是吴大娘救的他,瞧他可怜,给了他一碗饭。
可能就是贱命好活,因为这一碗饭,他又重新活了过来,活得比以前更好,更像个人了。
但现在,这一切又都没有了。
因为一块,破玉佩!
吴胜咬着牙,眸子里沉默地燃着火。
"长得好看的人,心都黑!"
那颜家大小姐,长得倒是一顶一的好看,可惜心黑得不行!见她带子断了,好心给她捡个东西,倒说别人是小偷!
心太黑!
恶毒!
火柴噼里啪啦地作响,时不时蹦出一个火星子。
吴胜忽然翻身坐起。
他气得睡不着觉。
这是西边的城隍庙,年久失修,早无人来。倒是聚集了好一些流浪汉和乞儿,谁也不嫌弃谁,干草一盖,就是上好的铺面,天王老子来了也照睡不误。
吴胜来得晚,抢不着好位子,又独又傲,自己挨在墙角。谁要是离他近一些,他就呲牙咧嘴,像个被激怒的小兽,沉默又凶狠。
他翻身坐起,听见了外头呼啸而过的夜风。
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天上只有几点星光,也照不见远处的山林。
吴胜咬着牙,他气不过。
没有做的事情,为什么要他认?
是他做的,他认!不是他做的,他不认!死都不认!
休想把屎盆子盖在他头上!
吴胜一骨碌爬起来,摸着黑就往城里跑。
夜色中,颜家。
“别说话小姐,快藏起来!奶娘会护着你的!"
颜清书满脸的泪,紧紧攥着吴大娘的衣袖,"我爹呢!刚刚怎么了?我们要去哪儿?"
吴大娘听见外头的脚步声,用力捂住了颜清书的嘴,"嘘!"
前头还有几声惨叫,现在却连一声都没有了。
夜色笼罩,院子里安静得不像话。
几个黑衣人脚步又轻又快,正往这边赶来。
"奶娘,到底怎么了?我好害怕!"
"不要怕,奶娘在呢!"吴大娘慌忙推着颜清书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个死人,全部一刀毙命,有几个还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颜清书大叫一声,晕厥过去。
"这里有人!"
几个黑衣人奔走进来,一脚踹开了屋门。
吴大娘抖着身子站在那里,"你们到底是谁?"
"呵呵,是阎王老爷派来的!"
"废什么话,一个不留!"
刀光一闪,吴大娘身子软软倒下,倒在另一具身体上。
"还有没有其他人?"
都看过了,没有人了!"
"事不宜迟,走!"
大火熊熊燃烧,附近的邻居被火光惊醒,赶紧起身出门,众人奔走相告。
"走水啦!快救火!走水了!"
整条街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几个年轻男人甚至顾不得穿好衣服,光着膀子就提水泼火去了。
吴胜远远就看见那处方向火光冲天,几乎烧红了半片天空,他慌忙拉住一个过路救火的,"哪家走水了?!"
"是颜家!快救火!"
吴胜惊骇至极,连爬带滚地奔过去。
“大娘!”
一个汉子见他急赤白脸地就往火里面冲,赶紧提住他后领,"小子,你不要命了啊?!"
"放开我!放开我!我娘在里头!"
吴胜忽然大哭起来,"我娘在里头!"
他发了大狠,一嘴咬在他胳膊上,跳起来就往里头冲,"大娘!"
过往的雕梁画栋全都作了今日火鬼,火势蔓延极为迅猛,一下子便沸腾起来,灼灼逼人。
吴胜踹过一间又一间屋子,又惊又恐。
死人!
全都是死人!
这颜家,竟然成了个活地狱!
"有没有活着的?吱个声啊!"
寂静中,没有人应答他。
吴胜的心沉到了谷底,倒在地上的全都是熟人,都是他以往见到打过招呼的熟人。
爱吃瓜子的小翠,喜欢赌钱的柱子,还有那憨厚总被他作弄,却怎么也不生气憨憨傻笑的铁叔。
一张张脸在他面前飞快划过,以往的笑怒喜骂,还在眼前,现在全都面露惊恐倒在地上。
吴胜揪着头发,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
原来人死了都是一个样子!
他咬着牙,死命地咬着牙,又踹开了一间门,顿时目眦俱裂,他红着眼扑过去,"大娘!"
"大娘!大娘你醒醒啊!我是阿胜啊,阿胜带你去过好日子啊!你别睡啊!"
"娘!"吴胜用力摇晃着吴大娘的身子,痛哭出声。
他的名字是吴大娘给他的,这个名字原先是她儿子的,可惜她儿子最后没有用上。
吴胜以前一直不敢叫,他性子左,怕人笑,哪怕心里认了娘,面上也淡淡的,就怕别人说闲话。
怕别人笑他,怕别人笑吴大娘。
可现在没有人笑了。
"娘!"吴胜用力抱着吴大娘的身子,痛到几乎说不出话。
怀里的吴大娘残存着一口气,"阿胜……"
吴胜快速拿衣袖抹了眼泪,又笑又哭,"娘你没死啊!太好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吴大娘揪住了他的衣服,她实在没有力气摇头,嘴唇蠕动着,气若悬丝,吴胜凑近了听,才听见她说,"你把小姐带走,你要照顾好她,送她走!"
吴胜这才看见她身下晕迷不醒的颜清书。
"不,娘,娘和我们一起走!"
吴大娘残存的力气用完了,她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吴胜急着哭道:"娘,我喊你娘!我以后伺候你到老,我给你养老!你别,你别死!你和我们一起走!娘!"
吴胜此时不好看,满脸的泪水鼻涕糊了一脸,刚刚又因为冲进火里,染了火灰,脏兮兮的。
可吴大娘看着他,慢慢笑起来。
真好,她的孩子,喊了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