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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五公里的信誉 ...

  •   在风景秀丽的五龙山山脚下,就是著名的泡汤胜地五龙背镇了。

      这里的温泉生意十分兴旺,日本侨民来这里的尤其得多,可以用蜂拥而至来形容,像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家,随随便便来来往往,中国人倒是少见。五龙背火车站还为了招揽生意,设有印盖”五龙背温泉入浴游览纪念”字样的旅游纪念章盖章处,可对于亚细亚号的乘客这个章是得不到了,火车停在镇外五公里处,得徒步走到镇子上。除了大佐井上清一,其余愿意来泡汤的乘客们,悉数被安置在铁路温泉疗养院里。

      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给安排的疗养院,就坐落在火车站近前的温泉街上,沿着街道两旁盖着不少简洁实用的日式小二楼,大多是日本人开的旅馆,中国人在这里做生意的权利被无情地剥夺了。

      在街道的最西端是关东军为军官将佐修建的疗养院,一座灰色的小洋楼,由砖石围成独立的院落,上下二层有木制楼梯连通,木质网格采光窗,这日式的窗子令刘庆东记忆起姥姥家中兴街的铁路家属楼。日本鬼子将佐的待遇就是优厚,比起铁路疗养院简陋的浴室,是有天壤之别,这里的设施要先进舒适得多,汤池要更大,水质要更纯正清澈,还有女招待提供服务。室内有浴池,露天有汤池,在绿树成荫的包裹下犹如脱离凡尘的世外桃源。

      铁路疗养院由几栋二层独楼围成,亚细亚的百十多号人将将能住得下。经理是个日本人,六十多岁的年纪,银色柔软的头发已经寥寥无几了。他长得圆圆鼓鼓的,眼睛虽不大,却很有神韵。个子也不高,鼻子下面留着卫生胡,一看便知是东瀛的基因,没有差种。自我介绍叫做西野浩二,仙台人,原本是大学里的老师,学校被日本东北帝国大学兼并后,因为学历不够被学校解聘了,为生活所迫来满洲讨生活,已经来此地好多年啦。

      “伊拉下一马赛,欢迎来铁路疗养院,匪徒袭击了车站、破坏轨道是他们在泄愤,不知道向拯救他们脱离苦海、建立皇道乐土的大日本帝国谢恩,而半路下车是我们滴缘分。我滴西野浩二,这里的经理,请多多关照。”穿着肥大宽松和服的经理早已迎在宾馆的院门口了。

      亚细亚号的乘客们不失礼貌地纷纷还着礼,异口同声说着感谢的话,这里面不知有多少人就是来五龙背的呢。“我是自费的!和他们不一样。”不用去看,是铁路职员王兰庭的声音,他一五一十地说明情况,“我本来是到这里泡汤的,差五公里就到火车站啦,不算被耽搁的乘客。”

      “呦西,讲信誉的人啊,五公里的信誉,我喜欢你这样的实在人。”经理起初是吃惊不小,听明白后露出赞许的笑容,“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职员都是讲信誉的,个个是好样的,和我的学生一模一样,这是大日本公司的特质吧。这位先生,你是不用付住宿费的,我接到的命令是,只要是没有到达火车站的乘客,都可以免费在我这里住宿,吃喝、泡汤都由我们承担。五公里还是有距离的,也在规定之内,你完全有资格不用花自己的钱。”滔滔不绝地一番炫耀,说得日本老头子抬头纹都开了。

      “搜得死内,经理先生,你说得太好啦。你的学生一定很优秀吧?”带着媳妇和孩子们的牙医凑过来,貌似饶有兴趣地倾听着,双脚合拢,弯腰低头,礼貌地鞠躬问好。

      “猫七龙,我滴学生是最优秀滴,他在南满铁路株式会社大调查科当部长,很受五万言先生总裁松冈洋右的赏识,为日满共荣尽心尽力。还受过前任国泽总裁的嘉奖,表彰他为组建鞍山振兴铁矿无限公司、鞍山制铁所付出的卓越贡献,功劳是大大的。他很辛苦,奉天军阀的沈海、奉山、吉长、吉敦、吉海、四洮等铁路,以及东北全境的港湾、水运、煤矿、钢铁、轻工业和化工工业的经营权都转交给了满铁,事事得过问,样样得操心。正如五万言先生说的,满蒙是日本的生命线,为了效忠天皇和大日本帝国,实现神武天皇的八肱一宇诏敕,完成兴亚之大业,不遗余力也是应该的。”滔滔不绝地一番炫耀,日本老头子的嘴角堆起一层白花花的吐沫沫子,活像待蒸上屉的螃蟹,还在为横行大海沾沾自喜呢。

      “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认识,他是不是叫渡边纯八郎啊?”刘三哥忽然想起往事,“经理,你说他是你的学生,你又是仙台人,医学专门学校里的老师,那一定是在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工作过喽。我也听渡边说起,你们的学校被并入了东北帝国大学啦。”

      对方显出惊讶的表情,还没等他回答,有两个秀气的姑娘从楼里一前一后地跑了出来,“爸啊,你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知道吗?大家一路而来人困马乏的,还不赶紧让客人们进屋歇着。”

      年纪大些的有二十七八岁,她见到日本老人意犹未尽,还要与刘庆东继续攀谈下去,便用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其隔开,“哎,我说!差不离儿得了!我们这还等着分配房间呢,谁有那闲工夫陪着您闲磕牙呀?得!您老二位往旁边儿稍稍,别堵在大门口啊。”旋即笑嘻嘻地面向乘客们,带着年纪小些的女孩子不住声地往院子里让着。

      这姑娘应该是经理的女儿,身上的和服说明她是个日本人。而另一个却穿着中国人的衣裳,还一个劲地叫着前者姐姐。她们是姐妹俩吗?两个人都说着一口京腔,其中必定有些故事。

      “咦,三木先生!您怎么来满洲啦?”一声悴不提防的惊呼打断了三哥的遐想,是日本姑娘在冲着剑术武师欢呼雀跃着,而另一个眨着好奇的杏核眼,莫名地瞅着他们。

      “这不是三木正经先生嘛!可有年头没见啦,你还好吗?雅子时常提起你呢,说你是他最好的剑术老师呀。”经理同样是兴奋不已,亲切地和武师唠着家常。

      “有旮瘩!□□人有句老话大大滴好,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呀。西野老师、雅子,仙台一别如同隔日,往事历历在目啊。”剑术武师像突然变了个人,傲慢偏执一扫而去,在熟人面前收敛了许多,成了温顺谦和的长者导师。他慈爱地端详着小姑娘,“雅子,长成大姑娘啦,你的剑术还在练吗?听别人说你离开了仙台,跟着你父亲去了北平。”

      “先生,我一直都在练呢,这么多年来牢记您的教导,就是去北平也没有荒废。”姑娘信誓旦旦地向老师述说着,她指到身边的小姑娘,“先生,这是我的妹妹,父亲在北平时又娶了新妈妈,□□妈妈生的孩子,叫做西野贞子。”那被提及的女孩子憨厚地笑着。

      “千代子!你没有死吗?”人群里的少尉突然扑上来,紧紧抓住贞子的双手,眼睛睁得像是亚细亚号机车头的探照灯,吓得对方直往后撤,可毕竟没有井上清二的力气大,使出全力也挣脱不开。

      “快放开我妹妹!”姐姐雅子上前一步,用手掰开少尉的大手,别看是女孩子,毕竟练过剑术,制服疯狂的行为是轻而易举。

      少尉也感到失礼了,赶忙鞠躬道歉,正了正军装解释着,“她长得太像千代子了,我一时冲动冒犯了她,请原谅我的鲁莽吧。”他再次行礼表示抱歉。刘庆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了,他端详着女孩子,长相貌不惊人,只是胖乎乎的甚是可爱。

      “你这个人!她是我的妹妹西野贞子,不是什么千代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呀?”经理的女儿怒气冲冲地打量着对方,穿着少尉军装的男子忧郁地望着贞子。

      西野雅子办事麻利,不多时房间便分配妥当了,刘庆东和老绅士郝永德住在一个屋子里,是人家哭着喊着要与恩人住在一起的。他们的房间采光不错,是二楼正中间朝阳的位置,干干净净,既不临街,避免街道上的噪音;又不潮湿,被子褥子宣腾腾的。

      “纯八郎的朋友,这间房子还满意吗?我这是特意为你们争取来的,原本是给那个总长太太的,她说住南面怕晒,主动去了谷村先生的隔壁。两位,在榻榻米上躺一会儿,过二十分钟下楼用餐。”疗养院的经理走进来询问道。

      “这房间很好,谢谢。”三哥急忙表示感谢。

      满脸带笑的西野浩二摆着手,“应该做的,你是我学生的朋友嘛。”他以主人的姿态进到浴室,拧开两个浴缸上的水龙头,试了试流水的温度,“这温泉水温度高,先放一浴缸水凉着,等吃完饭回来就能泡汤啦。”对于人家的善意提醒,刘庆东感到非常得温馨。

      刘庆东有意无意地提起往事,“经理,你认识藤野先生吗?”

      又是让老人出乎意料的提问,“藤野严九郎吗?他的得意门生就是你们的大文豪鲁迅,我还是来满洲后听纯八郎说过他,在仙台学医时叫做周树人。可惜,还没等到上我的课,他就放弃离开了。”他若有所思地眼望前方,像是在搜索着尘封中的记忆,“正直的藤野先生啊,黑瘦黑瘦的,戴着付近视镜,穿衣服很不经心,有时忘记戴领结。冬天是一件旧外套,寒颤颤的,我曾经和他乘同一辆车,管车的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的客人小心些。他在我们学校里教骨科,还有血管科和神经科,我们是多年的同事啦。仙台医科专门学校并入东北帝国大学时,他和我们一样,因为学历不够,被迫提出请求免职,去别处做了见习医生。他是福井人,后来听说回故乡自立耳鼻喉科诊所,生活过得紧紧巴巴的。”

      “对,对,就是他。”看来此人真得是医学院的老师,把藤野先生描述得一点不错。

      “你也是学医的?”经理看到三哥手里的水杯,那把手上拴着板线的结子,“你一定是学外科的,我们是同行哩。”

      刘庆东刚要加以解释,隔壁传来少尉的呼喊声,像是找不到拖鞋了。待经理应声赶过去后,三哥还在发着感慨,“还是熟人好办事,把好房间留给了我们。”

      郝永德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呵呵,你太自作多情啦。什么熟人?是我塞了小费,让他给挑个舒服的房间。这些日本人啊,心里只有利益,没有丁点儿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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