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云》依染

28、第二十八章 伉俪情深

　　清晨的阳光如期而至，洒下了那一丝寒冷中的温暖，却依旧挡不住冷风的摧残。
　　睁开惺忪的睡眼，满眼的嫣红鲜艳地刺眼，漫儿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终于明白不是在做梦，这个地方让人感到如此生疏，手滑过大红缎面的喜被，指尖清凉，在绣着的龙凤身上游移，缓缓坐起身来，感觉精神了许多。
　　昨天夜里像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连梦也没有做，稍微动动身子却发现身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掀开喜被，发现居然是一些撒在床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原来竟还喻意着早生贵子。
　　可是昨夜她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事实上在她心里最清楚的不过是一点——他不喜欢她。
　　漫儿轻笑着起身，这一点她丝毫不放在心上，拉开红色的帷幔，却是一惊。
　　十几个丫鬟婆子向她躬身跪拜道：“王妃早安，王妃万福。”
　　这弄得漫儿有些迷茫，便连忙道：“快起来吧！”
　　她向来不喜欢别人伺候着，其实是讨厌太多的干涉，漫儿在这一群人中搜寻莼儿的身影，莼儿是跟着她过来的贴身丫鬟，可是却没有找到，便随意拉了个老婆子问道：“可瞧见我的丫鬟莼儿了吗？”
　　“回王妃的话，昨夜就没瞧见。”那老妈子低头说道。
　　正当漫儿惊讶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喊：“殿下早！”
　　漫儿的眼望向了门口，只见那里站了一个高大而挺拔的身影，穿着与自己相配的大红色喜袍，终于可以如此仔细地看着这个男子了。
　　林子棠向她走近，如湖水般深邃无底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终于他看见了那双黑玉般的眼睛，明亮清澈而透着无限的华光。
　　相视了那样长时间，漫儿看到他的眼有些许倦意，像是一夜未眠，然而却仍没有改变那湖水般的深邃，漫儿越发猜不透他眼眉里的深沉之色，然而这双眼睛好似有魔力一般，惹得她好想寻根挖底，去感知他内心里藏着的秘密。
　　林子棠也心底微微一颤，如此澄澈的眸光像看透了一切，他甚至有了一丝畏惧，害怕他内心某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被她挖掘。
　　“快帮王妃收拾一下，等一下要进宫拜见父皇。”
　　林子棠果断地收回目光，甩开衣袖转身走了出去，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一旁的几个丫鬟拉去压坐在梳妆台前，长如黑瀑的发丝垂在身后，漫儿任由着那些丫鬟摆弄她的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想起了昨晚他留给她的唯一一句话。
　　“不要爱我，千万不要。”像咒语一般反反复复回响在心底，一遍一遍想甩也甩不掉。
　　她爱他吗？原本对他存有感恩之心，如今才知道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感恩会继续，但感情不会有，他让她不要爱他，她听话就是了，至于以后的路，漫儿闭上眼不去想。
　　“王妃，您看怎么样？”
　　漫儿闻声睁开双眼，看见镜中的自己，竟少了几分稚嫩多了一丝丰润，青丝被高高挽起，梳着流苏髻簪有金翠花钿，俨然一个端庄的少妇，不过是刚及笄就告别了少女，还真有些留恋过去。
　　漫儿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道：“就这样吧！”

　　雪霁初晴，清寒疏离，融雪的天气比下雪时还要清冷几分，璟王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上还留有残雪未化，不远枯树枝桠上的残雪偶尔被风震落又吹散，像是又下起了小雪，细小的冰晶雪粒吹打在脸上，涩涩的，凉凉的。
　　身着华丽的凤彩罗裙，外罩着云纹小袄，漫儿抬脚上了府门前停着的轿子，坐在轿子上，漫儿轻轻掀起轿帘，远远地望去，猩红色的马上一个男子挺拔的背影依旧，与脑海中存在了六年的背影重叠，如此吻合。
　　漫儿不禁轻笑，甚至佩服自己，当年她对他的评价就是纨绔子弟，姐姐还不信，硬是把他当做侠之大者，今日看来他果然是王公贵族，只不过……
　　漫儿放下轿帘，用嘴哈着气暖手，只不过是无意中竟抢了姐姐的心上人。
　　轿子上下颠着，头上的金簪也跟着乱颤，用手扶着头让它固定下来。
　　好吧，她会适应这一切的。

　　轿子停下来了，帘子也被掀起，妄想着会有一张宽大的手掌伸向她，带给她温热，温暖她冰冷的小手，可是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只粗糙干瘪的手。
　　“王妃，该下轿了。”这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那个老婆子打起轿帘，对着漫儿微笑。漫儿回过一个微笑，扶着老婆子下了轿。
　　刚下轿来，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冻得她生冷，身体微微轻颤，吸吸鼻子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漫儿赶紧捂上嘴，揉揉冻得红肿的鼻头。
　　每到隆冬，尤其是像这种融雪的天气，她的鼻头就会冻得通红，姐姐从小就喜欢笑话她，丑丑的红鼻子，可是如今想听到姐姐的声音都如此的困难。
　　刚下马的林子棠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着漫儿。漫儿放下手远远地迎着他的目光，她从他的眸光中读出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嫌弃”的字眼。
　　林子棠微微侧过头去，向她走来，站在她面前，忽而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为她理好，转身的同时说了两个字“戴好。”
　　漫儿站在那里感受着肩上披风的重量，有那么一瞬的感动又倏尔而过，便跟在他的身后走着，这是她第二次进宫，记得上次还是中秋月圆，她当时还只是为了陪衬姐姐，而如今谁也没想到她竟成了主角。
　　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来到了昭和帝的寝宫乾玥殿，抬脚跨过门槛，大殿里宽敞明亮，左右各五间房，均设有床榻，以供寝居，装饰雕龙刻凤，显得高贵而华丽，又不失庄严肃穆。
　　正殿上端坐着两人，一人身着龙袍，气宇轩昂，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尽显，显然是当今的昭和帝，旁边的一人凤冠霞帔，颧骨略显高耸，眉眼黑亮，一身雍容华贵，也就是刘皇后，这两人在中秋的夜晚已远远见过了，只是还未如此近观。
　　这时林子棠握住漫儿的手，领着她上前。他的手还是那样的温热而她的却也依旧冰冷。
　　两人一起躬身跪拜，只听林子棠朗声道：“儿臣参见父皇与皇后娘娘，给二位请安。”
　　漫儿低着头，沉静地跪在那里，昭和帝上前亲手将二人搀起，笑着道：“快起来吧，如今怀璟的终身大事已定，朕也就放下心来了，昨日宫中也借着你们两个的福，喜庆了许多。”
　　“能娶得如此贤德的佳人是怀璟的福分。”说这话的时候林子棠的眼看着昭和帝却始终没有看向身旁的漫儿。
　　这句恭维之语还真是让她心里不禁感到好笑，贤德？她从来没有如此定义过自己。
　　昭和帝转眼看向漫儿，漫儿微微低头行礼，抬起头一只手却被握在一旁的刘皇后手中，只见刘皇后唇边一丝笑意从若有若无到逐渐显现，最后终于笑出了声，道：“果然是苏相的女儿，各个长得如此标志。”
　　笑声伴着话语传来，朗利中透着妩媚，漫儿只觉得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揉捏地她微微有些疼，这手的主人刘皇后说道：“果然又是个美人，姐姐迷倒了全城的人，而妹妹也一定能迷倒璟王殿下吧。”
　　手指又抚上了她微红的鼻头，“天冷，改天我叫人多裁几件好衣裳送到府上。”
　　“多谢皇后娘娘。”漫儿微笑，心想她的容貌跟姐姐相比不知差了多少，尤其是可怜的红鼻头，偷偷瞥眼看了看身旁的璟王，只看到了他冷俊的侧脸，轮廓清晰，他依旧没有看她。
　　“听说你姐姐病重，也不知这究竟怎样，真是天妒佳人啊。如此说来，倒是和怀璠一样。”刘皇后放下手，低头露出些许愁容。
　　漫儿有些讶异，她还清楚地记得中秋那晚，远望着大皇子璠王，当时的他就有些许病容，难道也与姐姐一般病得不轻。
　　昭和帝开口道：“你们两个今天一大早就来拜见，倒是朕打搅了你们的美梦，既然来了就去见见你大哥吧，给他那里也带点喜庆。”
　　“父皇放心，怀璟这次来原本就打算去拜见大哥。”说罢向殿上两人行礼。
　　没有细谈简单的行礼问安过后，出了乾玥宫，就直奔璠玉宫。

　　今日的璠玉宫布置装饰一新，也挂起了大红的灯笼，还留有喜庆的气氛，昨日的大婚，宫中定是要同庆，璠玉宫更少不了布置，锦灯彩穗，绮户朱窗。
　　紧紧跟随在璟王身后，漫儿四处环视着，就算是再怎么装饰这里不时透出的清冷之意也无法消褪，反而更衬出了几分萧索。

　　“这些东西都是浪费，浪费！”夹杂着阵阵咳嗽声，干涩的声音传出屋外。
　　“大哥！”林子棠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扶住歪坐在床榻上的璠王。
　　手端药碗的罗氏站在一旁，汤药洒出来些，溅在了罗氏的手臂上。
　　“来让我看看，有没有烫着，都怪我一时莽撞。”璠王脸上一凛，伸出手来，手指轻颤，拉过罗氏的手臂检查着。
　　漫儿也随着走了进去，屋室之中，不是想象中的富丽堂皇，而是温馨典雅不减风情，窗明几净，收拾地利索简约，木几之上摆放着一盆水仙花，娇艳地绽放着，花瓣上凝着露珠，像刚刚浇灌过一样，为室内增添了几分清幽。
　　到处弥漫着药香味，想来定是些名贵的药材，眼望向床边，只见躺在床上的璠王面色青灰，孱弱的样子似病入膏肓，虽是穿着锦衣大袄，但露出来的地方，脖颈、手指处瘦弱的皮包骨头，不成样子，微凸的眼睑中还存着当年不尽的儒雅风光，却无比爱怜地看着身旁的罗氏。
　　罗氏抽回手腕，微笑摇头替璠王盖好被子。
　　璠王转脸看向林子棠，又道：“不要来见我了，我这个样子见不得什么人，还让三弟笑话。”将头侧向床里，不看林子棠。
　　“殿下，今日来的不光是璟王，还有王妃！”罗氏放下药碗，转身向一旁的漫儿走去，一身素雅的衣裙，显出几分清秀。
　　“漫儿见过璠王殿下，王妃。”漫儿略微低头行一礼。
　　“应该叫大哥大嫂才对。”罗氏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笑起来也纯净甜美。
　　被这么一说，漫儿的脸上不禁微微一红，轻声叫道：“大哥大嫂好。”
　　林子棠背对着漫儿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坐在床上的璠王也把脸转过来，望向漫儿点头示意。
　　林子棠对着罗氏说道：“让我来吧！”随手端起桌上的药碗，坐上床沿，对着璠王说：“还是吃些吧！”
　　“我自己来吧，不用三弟操心。”璠王摇头伸出手来接过药碗。
　　罗氏走到漫儿身边道：“让这两个大男人谈他们的吧，我带你去这儿转转。”
　　漫儿微微点头，跟着罗氏走在院中，忍不住问道：“不知璠王殿下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啊？”
　　“其实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大概是九个月前，一次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存了个病根，之后就一直未见好转，而且一天比一天重，宫里的太医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却还是瞧不出什么，都说是怪疾难以治愈，开出的药方都是些补气养血的，哪能除根啊？”语至动情处，泛起泪光点点，却偏过头去，不让漫儿看到。
　　“一直听说，璠王和王妃的感情很好，璠王为了王妃，成亲三年来，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任何来往，早就想一睹大嫂的芳容……”
　　“其实不过如此，对吗？让你失望了。”罗氏转过头来笑着道。
　　“没有，倒觉得大哥大嫂比传言中的更加恩爱。”虽然罗氏不是绝代风华却仍静秀温婉，最独特的要数那双眼睛泛着蓝紫色的光。
　　“其实我与殿下是三年前在战场上相遇的，当年漠北胡人分裂为两大部落，一是洛赫族，一是克沁族，洛赫族与汉人相处和睦，而克沁族则向漠南移动嗜杀汉人，大肆侵略东庭国土，然而我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克沁族人，所以无论是洛赫族、克沁族还是汉人没有一个真正喜欢我，在那个充斥仇恨的年代，像我一样的人都逃脱不了死亡，在流亡的过程中父亲惨遭杀害，我和母亲一起相依为命，可是荒寒的环境无法生存，后来在逃难中母女俩被殿下搭救才得以保全性命，从他救起我那一刻起，我就将一切都交给了他，心下也再没容得下别人，直到后来我母亲生病去世，他都一直陪在我身边。”想起往事，温婉可人的脸上洋溢的是幸福的笑容。
　　微微低下头，又道：“皇上原本也极力反对我们的婚事，毕竟我有一半的胡人血统，让人厌嫌，殿下因为我与皇上的关系一度紧张，也因为我才被皇上冷落，我欠他的这辈子恐怕还不起了。”说罢叹了口气。
　　“虽然历经了那么多磨难，但终是走到了一起。”漫儿听罢心生敬意，如此伉俪情深，让人钦佩，而自己这辈子断不会再有如同这样的故事了。
　　顿了一下，罗氏的眼睛朝着居室的方向看去，“我的命是他给的，他若去了，我决不留。”
　　“真没想到大嫂竟有如此心境，漫儿好生佩服。大哥大嫂的故事听来如此荡气回肠，实在让人羡慕。”漫儿看着罗氏，她有着胡人特有的蓝紫色眼眸，从中传来的那份坚定映入漫儿眼中。
　　“真没想到，我这些话从不与他人讲，咱们第一次碰面我却能讲与你听，看来你我真是有缘人啊！”
　　“大嫂的故事乐意与漫儿分享，这是漫儿福分，只是殿下这病真的无药可治吗？”
　　摇摇头，罗氏清楚地知道他已是病入膏肓，难道还能起死回生吗？
　　“不要总说我了，你呢？璟王人很好，只有他心里惦念着我们，能每月按时来看你大哥，你大哥也只听得他的劝啊！想必对妹妹也很好吧。”
　　漫儿心想，这么说来她倒成了有福之人了，将头扭向一边道：“很好。”眼盯着一只麻雀从高大的梧桐树上扑棱棱飞走，留下了咿咿呀呀的叫声，却不知震落了一树的积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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