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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   斜阳西下,帘外已经是快要接近草原的风景。
      季知知面如死灰地坐在马车里,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淳于长记坐在她的身旁,帮她掀起了帘子,暖橙色的黄昏光芒照在她的脸上,别有一番悲凉。
      “乌疆的景色不比牧城差。”他忽地开口。
      季知知神情淡漠地望着夕阳,缄默不语。
      师父已经死了,牧城不再有她的家。
      而他是帝典的王啊,她已经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念想。
      她恨他。
      她闭上眼,脑中浮现出昨日的一幕幕令她窒息的场景。
      她本以为,他要将她送去乌疆和亲,只不过是他跟她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所以淳于长记离开之后,她立即去找他,他不见,她就一直苦苦哀求。
      “何必呢,这么执着。”他啧啧叹道,放她进来。
      季知知死死地咬住唇,“为什么要让我去乌疆?你可以让我不再跟着你,我可以回牧城,你为什么要让我离你那么远?”
      他扬扬眉,笑得波澜不惊,“不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不喜欢你罢了。”
      季知知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那你为什么要承诺娶我?”
      “朕的皇宫这么大,多一个妃子也不错。”
      季知知心痛得快要支撑不住,泪涟涟地摇头,“季瑜,我不信,你说的这些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微微笑着,一脸坦然,“朕从不说谎。”
      季知知跌落在地。
      他扬唇,蹲下身挑起她的下巴,微微眯眼,“知知,别这么极端,不然你会后悔的。但如果你试图用自杀的方式拒绝去乌疆,我也会忍不住要送你一份大礼的。”
      他轻轻一推,便挑掉了她手中的匕首。

      阴沉的大牢里,空气浑浊,暗无天日。
      季知知被他带到了这里,他指给她看,“知知,你看,你想不想念那个人?”
      灯光最昏暗的那间牢房里,一个双腿瘫痪的中年男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就连脸都被毁得辨不出面容。
      但季知知还是认出来了,那是她的师父季拐!为了威胁自己,他居然连夜把师父从牧城抓来了!
      季知知不可置信地望着这双墨眸,浑身颤抖着,“你太可怕了!”
      “哦?这下觉得韩季瑜可怕了?”他颇有深意地感叹,接着又像在诱惑她更恨他一般,笑得就像从未沾过血腥的圣人,“我给你一个机会泄愤,杀了我。”
      他把方才季知知试图自杀的匕首交给她。
      “大胆一点,杀了我。”他微微笑着,眼里一片深意。
      季知知哭着摇头。
      “你恨我,就应该杀了我。”他诱惑般地让她握紧了匕首。
      季知知眼泪簌簌地流下来,一直摇头,哭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韩季瑜该死啊。”他笑得更加狠戾。
      他慢慢逼近她,季知知哭着后退,他安慰她,“别怕,就像这样,一刀刺下去,狠狠的刺下去。”
      他猛地抓住季知知的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梅花般的血点隐隐渗透出衣襟里,季知知吓得大叫,后退一步跌倒在牢门口,不料牢门没锁,她一碰就开了。
      “师父!师父!”季知知慌忙去扶季拐,但此时的季拐已经命悬一线,气若游丝。
      季知知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哭到嗓子都哑了,“师父!你是神医,你会自己救自己的!你不要死!”
      季拐嗫嚅着嘴唇,没发出半点响声。
      “都是知知不好!知知不该丢下师父一人!”
      季知知泪如雨下,俯身凑到季拐的耳边,她听到季拐用尽了力气才道,“你的身世……知知,回乌疆去……你是乌疆的子民……再也不要回帝典了……”
      季知知的心猛地震惊。
      尉迟珝面无表情拔出了匕首,丝毫不在意血从他身上流出来。他饶有兴趣地望着这副苦情的画面,叹道,“知知,你就是心太软了。”
      他眯眯眼,猛地将拔出来的匕首隔空忽地飞进了季拐的头颅。
      季知知彻底心凉了。
      他才缓缓一笑,“所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更恨我。”

      天渐渐黑了,马车继续前行着。
      髻瑶坐在马车上照料着昏睡的季知知,她没有生病,但嘴唇有些发白,一看就是心寒所致。
      髻瑶心中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他的四哥打什么主意,但很显然,这位弯月公主并不喜欢她的四哥,而她四哥也是强行把人带回来的。
      他们乌疆国的皇族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得不到喜欢的人?髻瑶替他四哥惋惜,也替自己惋惜。
      就在这时,外面发生了动静,有人挡住了前去的道路。
      季知知忽然睁开了眼,“停车!”
      髻瑶惊道,“弯月公主!”
      季知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她听到了风漫儿的声音。
      云芊芊觉得委屈归委屈,但她及时赶回了南绯楼,将季知知有危险的事情告诉了风漫儿,风漫儿这才一路追到了皇宫。
      她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苦苦追着不放的萧珝就是尉迟珝,居然是帝典的二皇子,他还和乌疆的公主早就有了婚约。
      那晚,尉迟珝终于像解脱了所有的负担一般去追她,他从前不愿意接受她,不过是因为乌疆和帝典的联姻是他没有办法拒绝的事情,即便他爱她,也无法给她名分。可他从第一次误入临舟,误在她的比武招亲上打赢她时就爱上了这位妩媚多情的女子。
      那晚,他们面对着彼此,直到清辉散去,才释然这么多年你追我躲的爱情游戏。
      此刻,季知知就站在外面望着他们。萧珝牵着漫儿姐的手,漫儿姐终于追到他了呢,萧珝是季瑜的哥哥,自己也同样和漫儿姐一样没有放弃,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季知知敛下了睫毛,淳于长记没有派人拦截风漫儿和萧珝,看来他是猜到了她不会任由他们带走的了。
      “知知!你要相信季瑜!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风漫儿担忧地对她喊。
      尉迟珝神色急切,刚要开口解释,季知知便淡淡地扯出一个笑容,“是不是他做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不会再回帝典了,换一个地方生活也好,反正到哪里都是漂泊。”
      髻瑶一直坐在马车里没出来,她悄悄掀开帘子,看到了珝哥哥身旁的那位女子。
      她比自己更娇俏、更妩媚呢,更重要的是,她比自己更成熟。曾经,她的珝哥哥也对自己说过,她的年纪太小了,根本不懂得情爱。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其实并不是因为她年纪小不懂,只不过没有遇到在对的年纪遇到一个对的人罢了。
      她关了帘子,眼角悄悄划过一滴泪。
      而季知知说完,便像个下定决心抛弃过往的人转身上车。
      “知知!”风漫儿不甘心地叫她。
      她没有回头,乌疆的队伍重新出发。
      尉迟珝拉住了风漫儿,指了指前方,“别担心,他来了。”
      夜空里,一袭白色的身影正扬鞭策马,踏着月色而来。

      天空蔚蓝透明,绵羊般的云朵懒洋洋地在空中浮动。
      四皇子从帝典带了一位和亲公主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乌疆,有不少爱慕四皇子的女子纷纷不满,要来看看这帝典公主的芳容,都被淳于长记直截了当地挡了回去。
      此刻,季知知正坐在乌疆的大草原上,目光里一片深思。
      “在想什么?”淳于长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没什么。”
      “你看上去好多了。”
      “你错了,我这个人,恨起一个人来的时候,也绝不会轻易就罢休的。”
      “哪怕你还爱他?”淳于长记微微眯眼,想从她眼里读出她的爱已经殆尽的事实。
      但她什么都没说,她换了个话题。
      “你这个人,明知道我不会嫁给你,其实真没有必要费尽心思把我带回来。”季知知转过头望着他,忽地一笑。
      淳于长记挑眉,一把折扇上的水墨画秀丽得晃眼,“你在乌疆,至少我能在你身边。我不会逼你,我会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你就不怕等不到那一天吗?”
      “但你总有忘了那个人的一天。”他目光戏谑,“我不介意等你,和你一起变老。”
      这句话的前半段,让季知知的心头拂过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但她强迫自己压住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季知知望着他的折扇,打趣道,“你倒不像是个在草原上生活的人。”
      “我母亲是帝典人。”他忽地慢慢开口。
      季知知惊讶地看着他。
      淳于长记微微扬唇,随即淡淡地道,“还记得你拦住我马车的那天吗?那天正好是我母亲的忌日,她希望死后骨灰就埋在她自幼生长的地方,那是她生前最大的愿望。”
      季知知沉默不语,她有些不太愿意谈及死亡的话题,她师父的尸骨肯定早就被他扔出了大牢,横尸荒野。
      她突然没了想要说话的兴致,站起来转身离去,但她脚下传来痛意,之前她为了阻止风漫儿来劝她,情急之下马车还没停稳就跳了下去,不甚崴了脚。
      淳于长记顿了顿,“让我看看你的脚。”
      季知知头也没回,“没什么大碍,不劳烦四皇子了。”
      身体猛地被人一拉,淳于长记把她带到了怀里,他望着脸上表情慌张的季知知,皱了皱眉,“本王最不喜欢的就是女人逞强。”
      他是认真的。
      季知知干笑一声,“真的不用了。”
      虽然他说他愿意等她,但淳于长记还是被这一声干笑剜到心刺痛了一下。
      他忽地冷淡地斜睨了她一眼,“如果那个人是他,你一定很乐意吧?”
      季知知的脸瞬间变得难看,她已经在尽自己最大的力不去想他了,可为什么淳于长记偏偏要一直提他?
      “是!如果是他我乐意!”季知知怒不可解地望着他。
      淳于长记长长地扬起一抹笑,深不见底,“这样啊,但是恐怕你今生都见不到他了。我不会给你机会再回帝典。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是他有胆子来乌疆,本王便绝不让他活着回去。”
      “你尽管胡说八道,他是一国之君,怎会孤身一人来你乌疆?”
      淳于长记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不,他太爱你了,他一定会来的。”
      季知知的心猛地一颤。
      他什么意思?
      韩季瑜爱她?
      亲手杀了她唯一的亲人,还亲手把她送到别的男人手里,这就是爱她的表现?
      季知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脸上淡出一抹冷漠的表情,“我已经被抛弃,无家可归了,你又何必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羞辱我?”
      她说完,便不顾脚痛,愤然离去。
      淳于长记望着她的背影,收了笑意,眸色却越发有深意。

      夜晚,草原里的风有飒飒爽意。
      季知知不想住乌疆的皇宫,淳于长记便把她安排在了一处清净的帐篷里,但夜访季知知的贵族小姐实在太多,淳于长记便让她在自己的帐篷里呆到夜深再回去。
      “你放心,本王还不至于像你那朋友一样饥渴难耐到要轻薄你。”淳于长记扬了扬眉,看出了她的顾虑。
      他指的人是段离泗。
      季知知面无表情瞪他一眼,“死人也是有尊严的,不要拿死了的人开玩笑。”
      “知知,你应该对我再对我温柔一点才好,”他扬唇,“每次和你对话都是心平气和的开始,最后以愤怒结束,这样,我不喜欢。”
      季知知沉默不语。
      他望着她,顿了顿才道,“你在这里歇着,等夜深一点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他走了。
      帐篷里静悄悄的。
      季知知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放下警惕。
      今日他说的话,她可是牢牢地记在心中。
      虽然她对风漫儿说,换一个环境生活也好,但她并不想在乌疆生活一辈子。她甚至还没有弄懂她师父临死前对她说的那句话。但她不会留在乌疆,她宁愿回到牧城,从此了却尘缘,在小竹林里生活一辈子,再不问红尘俗世。
      她不会再追着韩季瑜不放,她本只想在船上偷些碎银两,但没想到自己整颗心都反被人偷了去。
      现在,她要把这颗心完完整整地收回来。
      所以,淳于长记对她的忠告,她已经开始考虑了。
      她要用温柔的态度去对待他,然后减少他对自己的看守,这样她便有逃跑的机会。回到牧城后,她要酿梨花酒,打野味,不依靠任何人独自生活了。
      她甚至在想,万一呢?万一韩季瑜真的像淳于长记所说的那样来到了乌疆国,她还可以省去自己亲自为师父报仇的机会,因为淳于长记不会放过他。
      可他真的来了,又会是淳于长记说的那样,是因为爱自己吗……
      季知知思绪凌乱着,忽然有侍女进来为她送上一些酒水糕点,侍女说是四皇子怕她饿了又没有食物饱腹。
      季知知并不饿,倒是有些渴,她倒了一杯水喝,看了看天色,便拉开帘子离开了。
      侍女望着她,忽然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
      这个帝典的公主竟然如此心高气傲,反倒让她们的四皇子来讨好,真是不知好歹,所以,今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季知知走在路上,草原的风凉透了,但吹在她身上,却越来越有股燥热的感觉。
      很快,季知知便发觉了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季知知喘息着,淳于长记这个卑鄙小人,竟然在她酒水里下了媚药,真是要够可耻就多可耻,居然还一本正经说自己没有饥渴难耐?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她要尽快找到湖泊,然后狠狠地泡上一把。
      就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面前有几个强壮的乌疆男人在她面前拦了下来,模样像是等到了猎物一般猥琐。
      季知知这下是真的心慌了,心里把淳于长记骂上一千倍也无济于事。
      这里天苍苍野茫茫,一片空旷,眼看着这几个男人一步步逼近,又有谁会来救自己?
      也罢,她本已经对任何事都不抱希望了,她闭上双眼,她甘愿堕落。
      但那几个男人,就连季知知的手指头都没碰到。
      繁星璀璨,星空之下,大草原里寂静悄然。
      季知知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赫然伫立着一个白衣人,星光灿烂,他脸上的半张面具越发清冷,只有露出的精致下巴让季知知找回了熟悉感。
      她的身子并没有多大的力气,但她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
      “韩……”
      韩瑾。
      怪不得这么熟悉,这个人是曾经把匕首插在自己胸口的韩瑾。
      但她并没有喊出来,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在这时,那个人立在星光之下,缓缓摘下了面具,一双墨色的眸子凝视着她,万般思念地轻轻唤了她一声,“知知。”

      季知知自嘲。
      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出现了韩季瑜就站在自己眼前的幻觉。
      但她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她本想打他骂他,可却直腾腾地扑到了他怀里,踮起脚尖勾起他的脖子,眼中含泪地望着他,“季瑜,我好想你。”
      她面颊绯红,身上的温度是惊人的烫。
      韩季瑜心疼地揽过她,眸中一片自责。
      他来晚了,才让她受苦了。
      他到达乌疆的边界时便发觉不对劲了,有人来势汹汹地在围困他,而且绝对不是尉迟瑾派来的,因为这些人身形体格都和帝典的兵种不一样,很显然,这是尉迟瑾联合乌疆对他设好的陷阱。
      他来了,或许九死一生,但他不会不来,因为她在这里。
      季知知的身上烧得更厉害了,韩季瑜皱了皱眉,把她打横抱起来,轻声道,“知知,能认出我吗?”
      他想确认季知知的神智是否还清晰。
      季知知望着韩季瑜精致的侧脸,不说话,她当然认得这一张脸,但是她不敢开口,她怕他消失,她只是抱紧了他,往他身上蹭,可是越蹭她越燥热。
      “我好难受……”她一脸潮红。
      她说完,手便开始在韩季瑜身上乱摸起来。
      这样能让她好受一点。
      韩季瑜的嗓音变得低沉了起来,“知知,别乱动。”
      “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我怎么会让你死?”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这么难受?”
      他失笑,低下去吻了吻她的额头。
      韩季瑜默默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这里是一片茫茫的大草原,根本找不到湖泊,而且季知知身上的药效太过强烈,即便是泡在冷水里,也不一定压制得下去。
      他抬起头,望见前方有一个帐篷,那是季知知休息的地方。
      韩季瑜望着怀中脸色已经如芙蓉般娇艳的季知知,眸色深邃如星子,他缓缓走进帐篷,将季知知放在榻上,薄唇柔软地覆上她的唇,温热的语气缭绕在她的耳边,他低沉地道,“知知,这一次,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没有机会后悔了。”
      “我不后悔。”她摇着头。
      韩季瑜看见她眼中的泪,他轻轻替她拭去。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胸前,一件一件脱去她的衣衫,季知知忽然拉住他的手,撞入他的视线,“季瑜,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是。”他的声音很轻,力道却坚定无比。
      “也不会再离开我了,是不是?”
      “你是我的星星,”他眼神开始变得深邃,“太阳不会离开星星的,因为它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里。”
      “那如果你是天上的白云,我是地上的小草呢?”
      “那我就变成乌云,化为雨滴,降落在让你生长的泥土里,永远陪着你。”
      季知知终于安下心来,眼睛红红的,“别骗我。”
      “不骗你。”
      韩季瑜顺着她细腻的脖子吻下去,夜空的星星璀璨依旧,屋内一片旖旎。

      旖旎过后,季知知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睁大双眼,侧头瞧睡在她身旁的人,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眉头深锁着,季知知的手停在他白皙的脸上,划过他的眼、鼻、唇,最后抚平他的眉,但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什么也没有穿,她惊叫了一声,这不是梦,这居然不是梦!
      韩季瑜醒了过来,见到她一脸羞红的模样,他笑了起来,单手撑着头问,“现在不难受了吗?”
      季知知心跳得极快,面红地大喊,“你把眼睛闭上!别看!”
      “好,我不看。”他很有耐心很乖地把眼睛闭上。
      季知知立即将衣服全部穿上,遮得严严实实,她都不敢回头道,“你也把衣服穿上!”
      韩季瑜一阵失笑。
      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后才道,“知知,转过来。”
      季知知这才慢慢地回过头,看见他纤长的眉眼里是温柔的笑意,眼角里却掩不住淡淡的疲惫气息,季知知恨自己,因为她居然有心疼的感觉。但她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打败尉迟瑾,也不知道在边境遇到的那群乌疆士兵有多猛。
      她只是冷冷地气道,“你来做什么?”
      韩季瑜却微微叹息一声,“为什么不留在临舟等我回来?”
      “我走了,岂不是正合你心意?”季知知狠狠地讽刺。
      韩季瑜缓缓朝她走来,来到她的面前,忽地将一支簪子插在了她的头上,眸子清澈地望着她,“如果我正合了我的心意,那我便不会在离开牧城的时候去楼竺后代的藏匿点再偷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不会在城南再打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
      季知知心头一震,震得她快要站不稳。
      她微微握拳,可是你啊,杀了我的师父!
      季知知心头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她明知这个人是韩季瑜,却还是甘愿把身子交给他,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收回自己的心了,现在他却又来撼动她的意志!
      季知知摇着头,一步一步后退。
      她把簪子抽了出来,摔得粉碎,“我已经不想要了。”
      “知知!”韩季瑜想拉住她,“有些事情我现在一时半会儿对你解释不清,但你愿不愿意因为我是你的韩季瑜,所以信任我、相信那些伤害过你的事情我都没有做过?”
      季知知心慌意乱,头绪很杂。
      “你别说了……”
      她转身就跑,他再说下去,她的意志立即就要崩溃了。
      “知知!”
      韩季瑜想再解释,他对她没有任何防备,却不想她忽地转过身对他洒了一把药粉,韩季瑜一阵错愕,意识却开始涣散。
      这包药粉足以让他昏睡到明日傍晚。
      季知知望着他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他身旁就放着那把他送给她的匕首,她举起匕首,烛光下,匕锋锐利无比,只要自己狠狠地朝着他的心脏刺下去,就能立即让他毙命。
      杀了他吧,为师父报仇。
      他是恶魔,杀了他。
      心中无数个念头在打架,季知知的手举在半空中,最终却仍是没有狠下心来,她收好匕首,猛地转身就朝外面跑去。

      淳于长记见她匆匆忙忙跑进来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毕竟已经是五更天了。
      他随即挑了挑眉,笑,“怎么这么一副狼狈心急的样子?”
      季知知顿了顿,从容不迫地道,“我今夜想了许久,也许四皇子说的对,我对四皇子的态度着实有些恶劣。”
      淳于长记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却一言不发。
      他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季知知没有开口,她一颗心很是惶恐,但她缓缓坐到了淳于长记身边,脱了自己的鞋袜,道,“你看吧!”
      “哦?白日里不让我看,晚上你倒是有兴致了。”
      “我说过了,不想再用恶劣的态度对四皇子。”
      淳于长记盯着她脚踝,有些淤青发紫,但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脚踝上戴着的一只铜钱般大小的玉佩上。
      淳于长记略带深意地望着她,“这枚玉佩是你的?”
      季知知点点头,“嗯,从小时候就戴着,我师父说是我爹娘留给我的。”
      淳于长记忽然大笑起来,“季知知,你果然是乌疆的子民。”
      季知知心中再次一震,这句话,她师父也对她说过。
      “你什么意思?”
      “你脚上这只玉佩是乌疆皇室最珍贵的玉种,世上仅此一只,罗刹双盗当年偷走了它,也因此而获罪。”
      季知知凝眉,神色疑惑。
      淳于长记扬了扬唇,“你师父曾经是乌疆皇室内最有名的大夫,我第一次在小竹林见他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只不过他没认出我来罢了。罗刹双盗获罪之后,我父皇命他们盗取帝典最有名的双鱼玉佩来赎罪,没想到被文嘉帝抓了个现行,当场捕获刺死,他们唯一的女儿就托付给了沈继草,但我父皇要赶尽杀绝,不留活口,所以沈继草只好带着罗刹双盗的女儿逃去了帝典。”
      淳于长记俯身凑到她的跟前,一片深意,“而沈继草就是你的师父,你就是罗刹双盗的女儿。”
      “所以算起来,被你救下来的那个人,反倒是杀了你爹娘的仇人的儿子呢。”他漫不经心地笑。
      此刻,季知知的内心犹如狂风暴雨来临之前般咆哮。
      怪不得自己生来就会开弓,和乌疆人一样。
      怪不得师父不喜欢自己偷盗。
      怪不得这玉佩师父只让自己戴在脚上,不许露出来给别人看到。
      怪不得师父一直很想念乌疆,但却从不带自己回乌疆。
      季知知的脸白了白,却忽然扬起了一抹冷笑,“杀我爹娘的不是他父皇,而是你父皇,是你父皇逼我爹娘走上绝路的。”
      “哦?是吗?”他轻轻挑起季知知的下巴,“知知,偷盗皇室的东西,本来就是死罪一条,律法是不能更改的。”
      季知知一把打掉他的手,“别碰我!”
      “你刚才不是说,不再用恶劣的态度对我了吗?”他笑起来,“知知,本王希望的好态度,可不止是看脚踝,懂吗?”
      季知知心惊胆战地缩到一边去,但没有阻止他靠近自己的动作。
      “你这个样子,还真有点欲擒故纵的感觉。”
      淳于长记眯了眯眼,将她逼到了床角,他缓缓凑近她的脸,季知知背在背后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只是望着他,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季知知将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季知知颤抖着声音道,“我不会杀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威胁我?”淳于长记丝毫不觉得危险。
      “没错,我在威胁你。”
      淳于长记勾起一抹像看笑话的笑,“知知,你认为,你威胁得了我吗?”
      他的话刚落音,季知知没来得及反应,匕首就被他挑掉了,他把她压在身下,笑得一脸邪乎,“他来了,是不是?”
      季知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你要是敢杀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季知知恶狠狠地大喊。
      他微微一笑,“真是失策,这么快就让你认出了他。”
      是的!
      多亏了这万恶的媚药,她才发现韩季瑜的胸口上没有伤口,而那日在大牢内,他明明用刀伤了自己的,所以那个人,绝对不是韩季瑜!
      季知知还闻到了韩季瑜身上那抹淡淡的清香,皇宫里的那个人和他完全不一样!
      来乌疆的路上,她也在想,如果韩季瑜是帝典的王,他又怎会在牧城呆那么久不理朝政?还被人追杀?更重要的是,师父以前跟她提过,帝典的皇姓是尉迟,但韩季瑜只是韩季瑜,他不姓尉迟,他从小在临舟长大。
      季知知想起了韩瑾,他即便是戴着半张面具,也让她有他是韩季瑜的错觉。
      他们一定是双生儿!
      在皇宫里遇见的那个人是韩瑾!
      不!是尉迟瑾!
      季知知握紧了拳头,她是多么幸运,能在最后关头弄清楚真相。
      “你要是敢伤他一分一毫,我绝对不会轻饶你的!”她咬着牙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吗?”淳于长记拨了拨她的发丝,“这就是我嫉妒韩季瑜的地方,有一个这么护着他的人。”
      他说完,眸色变得暴戾,粗暴的吻落在她的脸上,但他并未碰到季知知,便被不明的石子击中,全身便猛地一痛,右臂发麻到没有知觉,令他不得不从季知知身上起开。
      一袭白衣忽地掀开帐篷的帘子,优雅地走进来,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犀利的笑,“堂堂乌疆国四皇子,动粗不免太过可惜。”
      “季瑜!”
      季知知趁着此刻迅速逃离,扑到韩季瑜身边,惊讶地道,“怎么会……”
      她迷晕他,就是为了不想让淳于长记发现他,自己一人去解决这件事,可如今,他终究是发现他了!
      韩季瑜微微一笑,起初,他确实被她迷晕了,不过药效并未维持多久,这是谷桥矶之前给他的那粒药丸起的作用。
      他含笑望着季知知,道,“我怎么会让你独自一人涉险呢?”
      淳于长记忍着痛坐了起来,眼色阴鸷地笑,“韩季瑜,在本王的地盘,你认为你真有活下去的机会吗?”
      “有没有活下去的机会,还真不好说,”韩季瑜微笑着,挑眉,“但现在,恐怕四皇子要多多担忧自己的性命才是。”
      淳于长记忽然大笑起来。
      韩季瑜啊韩季瑜,如果是从前,本王倒是没法子对付你,因为你冷漠,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但现在,他望着韩季瑜唇边的笑,他知道,韩季瑜有了软肋。
      髻瑶公主虽然放尉迟珝走了,但内心仍然为她发愁。几年前,淳于长记去帝典为他母妃扫墓,同时想着替他妹妹髻瑶教训教训尉迟珝,于是一路尾随他到客栈,淳于长记还发现帝典的皇帝尉迟瑾也在他身边,但直觉和那少年身上淡漠的气息都让他知道,此人绝对不是尉迟瑾。
      对于这一点,他非常的好奇,趁着尉迟珝离开的间隙,他推开了客栈的门。
      韩季瑜以为是尉迟珝回来了,一回过头却微微错愕,因为这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怕是这位公子走错了门。”韩季瑜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眼里写着逐客的表情。
      淳于长记摇摇扇子,笑得一脸深意,“本王没走错,只不过碰巧尉迟珝不在,所以本王只好找他身边的人来出气,好让尉迟珝知道,辜负了我妹妹对他的情义,是他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他说完,便招式凌厉地对韩季瑜发起攻击。
      韩季瑜并未抽出剑,对于淳于长记的攻击,他只是侧身躲过去,并且速度快到淳于长记根本无法近身。
      淳于长记敛起了眉,却挑起一抹邪笑,“为何不出鞘?”
      韩季瑜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怕你死在我的剑下,我不喜欢血腥味。”
      这个人是乌疆的皇子,为了帝典的和平,他不会杀他。
      淳于长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缓缓扬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可是帝典的一国之君,既然见不得血腥味?何以得这天下?”
      韩季瑜的眸子里渐渐有了冷意。
      “还是说,你空有一副帝王的相貌,却只能被迫生活在黑暗里?”他像是戳中了韩季瑜的痛点一样,挑衅地笑。
      韩季瑜不动声色握紧了拳头,微微皱了下眉,“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出去。”
      淳于长记却充耳不闻,一柄折扇像把锐利的武器直逼韩季瑜的脖子。
      韩季瑜的墨眸中划过冷冽的光芒,他终于抽出了剑,将淳于长记手中的折扇挑破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淳于长记的心在那一刻也跟着碎了。
      那是她母妃生前最喜爱的东西!也是她母妃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韩季瑜收了剑,冷冷睨他一眼,“滚!”
      那是淳于长记一生的耻辱!
      此刻,他望着韩季瑜,不怒反笑,“本王倒是不担忧自己的性命,倒是你,一个人也许有机会逃离我乌疆,但是带上季知知,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继续阴鸷地笑着,“本王会将目标,着重放在她身上的。”
      季知知恨恨地望着他,她果然没看错,这个人城府就是这样深,她咬牙道,“你真歹毒无耻!”
      韩季瑜将她护在了身后,蹙眉望着淳于长记,淡淡开口,“说吧,你希望我怎么做。”
      淳于长记哈哈大笑,“你终于还是屈服了。”
      季知知急道,“季瑜!”
      韩季瑜对她浅浅一笑,“无妨,相信我。”
      淳于长记站了起来,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本王要亲自和你动手,好一报当年毁扇之仇。但是本王刚才被你打伤了,要是就这样和你单打独斗,本王也着实吃亏了去。”他眯了眯眼,“所以——”
      淳于长记拍了拍手,藏在暗处的夜庭忽地带着一群乌疆的士兵将韩季瑜和季知知团团包围,他笑了笑,“韩季瑜,你先解决他们吧。”
      这些可都是乌疆皇室培育训练出来的一等兵,包围他们的士兵前前后后大约有一百多个,寡不敌众,就算韩季瑜打败了武艺卓绝的道孤老人,也不代表他能一口气消灭这么多敌人,就算能消灭,恐怕到时候他也已经筋疲力尽,或者身负重伤。
      季知知望着淳于长记,心中犹如怒火燃烧,他简直欺人太甚!
      而季知知不知,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他希望韩季瑜筋疲力尽,然后他再将他视作蝼蚁,轻轻一捏,就将他打入地狱,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
      “好。”韩季瑜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他竟然答应了他!
      季知知快要哭出来了,使劲摇着头,“季瑜,我不要你以身试险,我不要……”
      韩季瑜轻轻扬唇,在季知知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季知知一错愕,韩季瑜拍了拍她的头,随即眼神变得冷冽。
      这些兵,他得搏一搏。
      夜风渐凉,天上的星子已经不见几颗了,快要天亮了。
      韩季瑜一袭白衣在这群黑压压的铠甲里显得格外明亮,他的周身像是被天上那仅有的几颗星子笼罩了淡淡的光芒,卓绝而飘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士兵一个一个倒下。
      季知知的心跳跃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刻钟过去了,原本黑压压的人群里,此刻,唯有韩季瑜一人站在那里。
      淳于长记不可置信地握紧了拳头,最后扬起了一抹不动声色的笑,“去红木崖。”

      红木崖在乌疆通往帝典的边境上,那里有一处深不见底,掉下去便无人生还的悬崖,悬崖上生长着一棵千年银妁树,树干粗大到能容十个人同时并排站在上面,因为枝叶树干通体为红色而出名。
      夜庭带着一行人守在红木崖旁,因为他的主子此刻就站在那棵银妁树上。季知知的心也是颤抖的,那下面是万丈深渊,掉下去便无人生还,而且这一次也不可能像上一次那么幸运,上一次韩季瑜之所以果敢地带着自己跳崖,不过是因为他早已熟知悬崖下方是条河流,而红木崖的下面,没有人知道那里是什么。
      韩季瑜手中握着的还是一把剑,淳于长记手中握着的也还是一把折扇。
      他们四目相对,淳于长记缓缓一笑,“本王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韩季瑜扬起剑,剑身上的光芒映入他的眼睛,锋利而冷彻,他扬唇,“久等了。”
      一丝柔风吹起韩季瑜的衣袂,淳于长记的折扇从韩季瑜的喉咙直逼,招招凌冽,每一招都直戳要害。
      韩季瑜侧身避过,忽地将剑立在背后,目光幽幽地望着他,“四皇子,要小心了。”
      这时,淳于长记的一缕发丝从天空缓缓飘落。
      淳于长记眼中划过一丝惊诧。
      自从韩季瑜来乌疆之后,他便一路派人追杀他,方才又大战一百精兵,他居然还能如此淡定悠闲。
      淳于长记的脸色变了变,随即笑了起来,“恐怕,是你要小心了。”
      季知知忽然瞳孔放大,大声喊道,“季瑜!有蛇!”
      韩季瑜闻言,抬头,望见银妁树低垂的树枝上挂满了男子拳头般粗壮的毒蛇,其中一条已经吐着信子正虎视眈眈地看着韩季瑜。
      韩季瑜一凝眉,猛地削掉了蛇的脑袋。
      但,剩下的蛇继续逼上,麻利地从树枝上爬下来攻击韩季瑜。
      淳于长记微微一笑,挥手示意夜庭放箭,季知知惊呼一声,那些剑却已经放了出去,韩季瑜蹙眉,一把锋利的剑纷纷都将箭头砍了去。
      韩季瑜的剑上染起了血丝,他目光凌冽地落在淳于长记身上,忽然以快如风的速度将他按在了树干上,淳于长记的半个身子都悬空,只要稍稍一用力,韩季瑜就能将他丢下去。
      “信不信,你从这里掉下去之后,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你。”韩季瑜扬起一抹冷冽的笑。
      “四皇子!”夜庭忧心地惊呼一声,想要再次放箭,却被淳于长记阻止。
      淳于长记的心在颤抖着,却扬了扬唇,“你不敢。”
      韩季瑜冷笑,将他再悬空了半分,一字一顿道,“你看我敢不敢。”
      这时,悬崖上方传来季知知的一声惊呼。
      韩季瑜抬起头,心猛地一震,夜庭掐着季知知的脖子,正将她用同样的方式悬空。
      淳于长记微微一笑,“怎么,现在还敢吗?”
      韩季瑜彻底激怒了,眸中是火焰,唇边却含笑,“既然你要她死,那你就陪她一起死吧!”
      韩季瑜彻底将淳于长记整个人都悬空,他笑着,彻底地将抓住淳于长记胸口衣襟的手松开了,淳于长记的脸瞬间惨白惨白!
      可就在这时,韩季瑜又猛地将他提了回来,眼神阴狠地道,“放了她,不然,你就真的没命了。”
      淳于长记望向夜庭,让他松了手。
      季知知却摇着头大喊,“季瑜!你别管我!你别相信他!”
      韩季瑜只是皱着眉,一用力,就将淳于长记拽回了树干上,可就在这时,夜庭忽地将季知知往悬崖一推,季知知掉了下去,双脚腾空,双手还吃力地抓着崖边的石头。
      韩季瑜的心是震怒的,但他根本来不及去对付淳于长记,他从银妁树上跳下去,剑刺进石头里,一步一步靠近季知知。
      季知知惊慌地大叫,“不!你快上去!别管我!”
      “别说话,省点力气,知知。”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却无比的轻缓温柔。
      季知知的眼泪簌簌地顺着脸颊落下来。
      淳于长记拍了拍手,笑道,“真是一场好戏。”
      他知道,韩季瑜的力气,其实快要用光了,他早已筋疲力尽。
      韩季瑜借着剑的力量,托住季知知身子,用尽最后的全力将她送了上去,“能够活下来,就要好好活下来。”
      这是什么话?
      道别的话吗?
      季知知不听,她几欲气绝地哭着,把手伸过去,“来,季瑜,你抓着我的手,我拉你上去。”
      韩季瑜的薄唇有些发白,她的力气太小,而且距离太远,她根本够不着,更重要的是,他这把剑,快要断了,他只好努力地笑起来,道,“知知,以后你就在临舟陪着师父一起生活下去,还有小小白,它会逗你开心。”
      季知知大哭道,“我不!难道你要让我一个人活下去吗?你要是敢死,我立马就跟着你跳下去!”
      韩季瑜摇了摇头,苦涩地道,“这下,终于不会再有人对你说,不要再跟着我了。忘了我……”
      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随着这把断掉的剑,一起跌入这白茫茫的深渊里。
      从天边升起一轮朝阳,金红色的阳光照在大地上,万物暖,人心却冷。
      “不!”季知知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她要跟着跳下去,淳于长记在一旁笑笑,“他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你活下去,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你也要拒绝他吗?”
      季知知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瘫软在悬崖边,望着雾蒙蒙的崖底,深不见底。
      淳于长记对着朝阳而立,神情淡漠,“本王的目的就是希望他死,已经做到了。本王不强迫你留在乌疆,至于你要不要回帝典,都随你。”
      他说完,便离开了红木崖。
      独留季知知一人坐在那里,心中一片凄冷,目光深深地望着崖底。

      韩季瑜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尉迟瑾却并未有想象中的那样开心。
      他记得小时候,国师总是让他去练剑,而陪他练剑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他和自己一般大。
      国师总让他去刺那个人,他很害怕,因为他并不喜欢伤害别人。
      母后也格外疼惜那个戴面具的人,她会给他各种补药,各种呵护,真让他羡慕,羡慕到让他恨不得那人刺自己,而不是他去刺那人。
      戴面具的那个人是谁呢?直到有一天,尉迟瑾发现,那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母后的儿子。
      可是,凭什么同样是儿子,母后却更加喜欢他呢?
      尉迟瑾不甘心,他恨那个人,他开始疯狂地报复他,原先不敢在他身上刺得很深的自己,像是着了魔一般地想置他于死地。
      可他却被母后责罚、责骂。
      尉迟瑾对他的恨意更浓了,他发誓,有一天,他要亲手杀了他,让母后多关心自己一点。事实上,他六岁那年死了之后,母后确实对他更好了,因为她把对韩季瑜的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这些,尉迟瑾都不在乎,他只要母后能多看自己两眼就好了。
      可偏偏,他得知韩季瑜没有死,这件事情不知怎么又传到了母后耳朵里,她又开始期盼韩季瑜进宫了,所以,他不得不再次对韩季瑜赶尽杀绝。
      可是他真的死了之后呢?
      尉迟瑾心中莫名地复杂。
      因为他杀了韩季瑜也没用,他的童年补不回来,他也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得到母后的爱过。
      他站在御花园里,低头嗅了嗅花香,天空透明得如同水洗。
      尉迟珝站在他的身后,神色复杂地道,“这件事情,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尉迟瑾没有回头,笑,“我心意已决,二哥不必再劝我了。本来,我也就对皇位无心,对权倾天下没有丝毫兴趣,如今交到二哥手里,是最好不过的决定。”
      这时,他才缓缓回过头,扬唇,“也让二哥知道,做皇帝,其实并不是那么开心的。”
      他说完,便离开了这座皇宫,再也没有回来过。
      尉迟珝望着他有些萧瑟的背影,几欲叫住他。
      他想说,其实母后当然是爱他的,而且爱他的程度绝对不比韩季瑜低,只不过,当一个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本能地就能够感受到各种各样的不平衡。如果恨意加重,将这些不平衡放大来看,就会更加扭曲。
      然而,尉迟珝最终什么也没说,因为往事已去,一切,都不能再重来。

      三年后。
      春日。
      临舟的花都开了,河水清幽,天蓝碧透。
      一个可爱的小娃娃坐在河边钓鱼,谷桥矶在一旁教他,“来,尚儿啊,爷爷告诉你哦,这个鱼竿要这样握才能钓到鱼哦。”
      尚儿懵懂地点点头,然后握住鱼竿,不出片刻,河面便开始泛起水花。
      “来,咱们拉上来。”谷桥矶笑着摸摸尚儿的头。
      尚儿拍着小手笑,“好大的鱼啊!”
      这时,他望见远处有一个女子走来,她穿着鹅黄色素衫,眼睛里是温柔的笑。尚儿的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朝着她喊,“娘亲!尚儿钓到鱼了!”
      季知知走过来,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尚儿最乖了。”
      尚儿的眼睛,最像韩季瑜。
      谷桥矶看见季知知的神情,知道她又想起了韩季瑜。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她为他的儿子取名为尚,便是希望他尚存于世。
      她始终坚信,他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
      她很感谢那晚,他让她留下了他的子嗣。
      季知知抬头望了望谷桥矶,道,“师父,我想带着尚儿回牧城一趟。”
      谷桥矶点头道,“你也已经几年没有回牧城了,回去打点打点也好,顺便散散心。”
      尚儿拉着季知知的手问,“娘亲,牧城是什么地方啊?”
      季知知望着天上的白云,像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她笑起来,“那里啊,是娘亲和你爹爹最初相遇的地方。”
      “去了那里就可以见到爹爹吗?”尚儿眼睛亮亮地望着季知知。
      尚儿虽小,但是他知道,别的小孩子有爹爹陪,可是他没有,所以他很想他的爹爹。
      季知知却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谷桥矶终是不忍地道,“知知,师父劝你一句,人生还很长,你别再等……”
      季知知打断了他,神色坚定地道,“师父,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知知并未觉得等他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累,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哪怕是尸骨,我也要带他回家。”
      季知知带着尚儿离开。
      谷桥矶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叹息,真是,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
      可是红木崖崖底,他不是没有找过,但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万丈深渊。这么多年了,谷桥矶不论用什么方法,都找不到韩季瑜,更何况季知知。
      谷桥矶很自责,他没能救活韩季瑜的母后,如今,就连他自己,也葬身悬崖,真是白发人送黑发。
      谷桥矶眼角划过一滴泪。

      一间幽静的小院子里,一位白衣男子立在窗边,窗外是一树暗香疏影的垂丝海棠,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一片花瓣缓缓随微风落在他的掌心。
      然而,他的脸上缠满了纱布,只露出一双墨色的眸子。
      门轻声被推开,尉迟珝走了进来,见他站了起来,也有了精神,万分喜悦道,“季瑜,是不是觉得最近好了点?”
      韩季瑜叹笑一声,“腿脚倒是方便了一点。”
      尉迟珝喜道,“太好了!”
      三年前,韩季瑜坠崖的那一天,尉迟瑾早已派人暗中去救他,尉迟瑾终究是不想他死的,或许是怕少了一个对手,或许是别的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但终归,韩季瑜是被救起来了,然而却因为摔得太惨,导致全身骨架摔断,脸也被悬崖的棱角给刮伤而面目全非。尉迟瑾请了帝典最好的太医才九死一生地捡回了他一条命,然而他的腿却再也不能动弹,脸也恢复得不乐观。
      这不乐观的情况,一去就是两年半,直到第三年春,情况才开始好转。
      尉迟珝望着韩季瑜,顿了顿才道,“漫儿告诉我,知知来牧城了,你不去看一下她吗?还有,尚儿也长大了。”
      韩季瑜沉默不语,并不应他的话,最后才缓缓道,“二哥,你帮我把这纱布,拆了吧。”
      尉迟珝一愣,半响才道,“再等一两日吧,不急这一时。”
      尉迟珝知道,韩季瑜对季知知的思念已经堆积成山了,然而,他不敢去见她,他甚至不敢自己去拆纱布,不想看见自己的脸,因为他早已当他自己是一个已经残废了的人。
      如果这脸上的伤还未恢复,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了。
      然而,韩季瑜的态度很坚定,他让尉迟珝帮他拆了纱布。
      尉迟珝叹了口气,最终拗不过他。
      纱布一圈一圈被拆下,直至全部拆下,露出韩季瑜的眉、眼、鼻、唇时,尉迟珝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笑意,他颤抖地道,“季瑜,我想,你可以去见知知了。”

      小竹林还是没变,无人打理的竹子反倒是越长越翠绿,屋子里却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经过一天的收拾,季知知终于彻底地打扫干净了,她和尚儿躺在廊外的地板上看星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方才在打扫的时候,从盒子里找出来当年被毁的断匕,她很后悔,那日自己把他送的另一支簪子摔得粉碎。不过幸好,她还留着这只当时保存下来的簪子,她将簪子插在了发间。
      尚儿见他娘亲眉头微微蹙起,坐起来捶捶她的肩膀,“娘亲是累了吗?尚儿给娘亲捶捶。”
      季知知摸了摸尚儿的脑袋,笑,“娘亲没有累,只是啊,娘亲在想,如果此刻尚儿的爹爹也在我们身旁就好了。”
      “爹爹去哪里了?”
      “爹爹啊,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季知知的喉咙忽然像是堵住了一般,她回答不上来。
      尚儿的小手拉着季知知,眼睛亮晶晶地道,“爹爹要是不回来,那尚儿可以陪娘亲去找爹爹啊!娘亲,我们去找爹爹吧!”
      季知知的眼中忽然热泪盈眶。
      尚儿这般天真的模样,她都不忍告诉他,他爹爹去的那个远方,也许真的真的,是他到达不了的。
      但是,季知知把眼泪逼了回去,笑道,“好啊,娘亲现在就带尚儿去找爹爹。”
      夜晚的牧城犹如一个沉睡的美人,静谧而美好。
      若迦河畔的梨花大簇大簇地开放,白色的花瓣随着微风细细地落入河里,随着花灯一起飘荡。
      牧城还是像往年一样,每到春天的某个夜晚,若迦河里都有一艘大型豪华的客船设在那里,季知知略施小计便带着尚儿上了船。
      她故意避开船尾不坐。
      从前,她来这里都是盗取一些恶霸贪官的碎银子,现在,她只是单纯地坐在这里,既不喝茶,也不吃点心。
      尚儿倒是对这里很感兴趣,他双手捧着脸坐在椅子上问,“娘亲,这里就是你和爹爹相遇的地方吗?”
      “嗯。”
      “那爹爹当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啊?”
      季知知捏了捏他的脸,“白色。”
      尚儿继续问,“那当时爹爹也是坐在我和娘亲现在坐的位置吗?”
      季知知笑了笑,没有回头,却用拇指指了指船尾,苦涩地道,“不是,你爹爹啊,就坐在最后面,那里离水很近,方便逃跑。”
      尚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转过头去看船尾的位置。
      尚儿的眼睛忽然亮了亮,拉了拉季知知的衣袖,兴奋地道,“娘亲娘亲,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爹爹啊?”
      季知知一顿错愕。
      尚儿继续道,“他也穿的白色衣服,还坐在离水最近的地方!”
      季知知的心猛地颤了颤,她缓缓回过头,便看见朦胧的月色之下,漫天的花瓣雨里,他一袭白衣被月光笼罩得如梦似幻。
      他优雅地倒了一杯酒,墨色的眸子里有一道温柔的笑意,缓缓撞进她的视线里。
      季知知的心跳都慢了半拍,眼睛里渗出了泪水,却破涕而笑。
      她就知道,他不会死的。
      毕竟,那日他独自一人大战乌疆一百精兵时,他在自己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他说,知知,我是你的太阳,太阳白天里就挂在天上,夜晚就藏在云里,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太阳始终就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
      季知知带着尚儿缓缓朝他走去,她眸中的泪终于划落,对尚儿道,“韩尚,叫爹爹。”
      尚儿高兴得拍着手,还不敢置信,“尚儿的爹爹?”
      “嗯。”
      尚儿终于欢乐地扑进韩季瑜的怀里,带着哭腔道,“爹爹,娘亲和尚儿都好想你。”
      韩季瑜的眼睛红了。
      他拍了拍尚儿的脑袋,目光却没有离开季知知半分。
      他单手倒了一杯茶,季知知深知,这是那种和酒一样没有半分颜色的茶。
      韩季瑜扬了扬唇,眸色灿若星子,“这杯茶的名字叫相思,知知,你愿意坐下来和我喝一杯吗?”
      季知知擦干了眼泪,坐了下来,一饮而尽,“有何不可。”
      她望着对面的人,她在想,她的心终归还是被他偷了去。如今,她愿意将这颗心,永远地珍藏在他心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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