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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季知知收拾好了行囊,换上一身利索的男装,对季拐道了别。
      季拐的内心是不舍的,但并未阻止她。他原本有不少话要叮嘱她的,话到嘴边,最终却只有一句好好照顾自己。然后转身回了屋。
      这样也好,免得师父瞧见自己离去的背影伤心,但她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季知知在树下站立了半响,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小竹林。

      夏季的清晨还是凉爽的,只不过太阳刚出来不久,热气便打上了头。季知知在路边的小棚里喝了碗凉茶,解解暑,便再次上路。
      她在犹豫着要不要买一匹马,那样可以早一点到京城。虽然她没有骑过,但是她曾与韩季瑜共乘一匹马,这让她觉得骑马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像她也没有射过箭,但是一开弓她就射中了不少目标。
      她掂量了自己的口袋,又觉得不太充足,早知道她就应该顺手牵羊再捞一把的,现在坐在这路边的小棚里,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她不愿意下手。她纠结了半分,最终还是决定买一匹马,等出了城就买,因为后面还有人一直跟着自己,季知知很肯定,那个人正是段离泗。
      季知知用剩下的凉茶拍了拍额头,然后起身离开。
      今日出城的人似乎格外多,季知知还没走到城门口,就看到那里有好几辆马车在进出。自己也要离开牧城了呢,季知知把包袱背得更紧了一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城门。但是走着走着,季知知就觉得不对劲,因为有人在跟着自己,准确点来讲,是一辆马车在跟着自己。
      马车的速度随着季知知的脚步而变,季知知走得快,马车就驾得快,季知知走得慢,马车就驾得慢。
      季知知连头都没回,心中却一横,不免有些怒气。她才刚出去,就被人盯上了?难道是自己的包袱太鼓了?
      不知走了多久,季知知再也受不了这辆跟踪自己的马车了,她停下来,恶狠狠地回过头,准备好毒粉末,要是他们敢乱来,她就弄瞎他们的眼!
      就在这时,她听到在外面驾车的一名男子恭敬地对里面的人道,“公子,是她。”
      季知知有些怔住了,这人竟然是夜庭。
      就在这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轻轻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白皙俊美的脸。
      他一双淡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轻挑,微微扬唇,“知知,好久不见。”
      季知知手中的毒粉末都从指缝中洒了一截出去,揉了揉眼才疑惑地道,“玄……玄公子?”
      不过今日,玄公子似乎并没有穿玄衣,而是一身淡蓝色的水月袍,反倒别有一番江南水乡的温润气质。
      他眯了眯眼,笑得一脸温顺,“看来知知并没有忘记我呢,真是万幸。方才瞧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和你很像,于是一路跟着,没想到这个男子果真就是你。”
      自己打扮成这样他都认得,季知知干笑了一声,“玄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也许我们同路。”他微微一笑,“知知去哪儿?”
      季知知继续干笑不说话。
      同路又怎样?难道要她坐他的马车?这人虽然面善,可实际上狡猾得很,她才不要自己给自己找陷阱。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咱们一定不同路。”季知知瞟了玄公子一眼,忽然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不清晰,“所以,我还是先走一步好了。”
      玄公子叫住了她,“我这次是去京城,或许会路过你想要去的地方,知知确定不随我一起吗?”
      他说的很慢,仿佛早就猜到了她要上京一般。
      季知知却忽然没有心思听他讲这些了,半响才皱巴着脸,一脸痛苦地道,“呃……我好像出了点意外……玄公子能过来帮我一把吗?”
      他用折扇抵着下巴,轻轻扬唇,“你怎么了?”
      季知知尴尬地道,“我看不见了……”

      季知知最终还是上了马车,玄公子并未亲自扶她,而是吩咐夜庭扶着她上来的。
      她简直要悔死了,她刚刚在手中抓了把药粉,结果她用抓了药粉的手揉了眼睛,导致她自己失明了。
      季知知坐在马车里,内心忐忑不安,因为她知道,此刻,眼前的这个男子正望着自己,目光略有深意。
      季知知是能感受到他似有若无的笑意的。
      季知知脸上的表情黑了黑,气道,“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就能嘲笑我了!”
      他摇了摇折扇,很无辜地道,“我只是在想,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你就把自己伤成了这样。”
      季知知恶狠狠地道,“还不是你的错!干嘛要无缘无故跟着我走了那么远?”
      “想确认一下是不是你,这都有错吗?”他笑。
      季知知握了握拳,“当然有错!如果你不跟着我,我会抓一把毒药粉在手上吗?”
      玄公子浅浅一笑,“这样看来,好像倒还真是我的错。”他摊开折扇在季知知面前扇了扇,扇得季知知额前的头发飘了起来,微笑淡定地道,“消消气,消消气。”
      忽然,马车的车轮不知轧到了什么硬物,猛地一歪,季知知因为眼睛看不见,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她差点要倒下去,玄公子并未碰她,而是用折扇扶住了她。
      折扇虽小,力道却很稳。
      季知知下意识地抓住折扇,等稳过来,才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该发那么大的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
      玄公子并未回答她,而是淡淡望着马车外道,“夜庭,稳住马车。”
      这下,季知知更羞愧了,低着头半响不说话。
      马车里静悄悄的,季知知觉得自己坐立难安。她忽然扯下自己的包袱,递给玄公子,窘迫地道,“那个,你能帮我把里面的一只蓝色的瓷瓶拿出来吗?”
      “解药吗?”他微微一笑。
      季知知点点头,然后感受到自己的包袱被他稳稳地接了过去。
      季知知半响没听到动静,忍不住问,“找到了吗?”
      随即,一个略带戏谑的低沉嗓音响起,“你把你全部的东西都交给我了,就不怕我不还给你了吗?”
      “欸?”季知知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是,这个家伙是个坏心眼的人。
      季知知磨了磨牙,大声道,“你敢!”
      他扬起一抹笑,意味深长地用折扇轻轻挑了挑她的下巴,“我怎么就不敢了?我对面坐的是个瞎眼的姑娘。”
      “你才瞎眼!这只是暂时的!”这人真是太坏了,季知知气得一把握住折扇,猛地扯过来想要扔掉它。
      但是很显然,她的力气并没有他大,他毫不费力地握住扇子,看着季知知费力的表情,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季知知的心中忽然一堵,松开了扇子,眼中忽然冒出了雾气。她一言不发地抱膝躲在马车的角落里,一脸落寞。
      她在想,要是眼睛瞎了,就再也见不到韩季瑜了吧。那她此行的意义何在呢?她在内心把对面这个坏人骂了一千遍。
      而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眼泪,玄公子脸上的笑容忽然退却了。
      他望着季知知蜷在角落,想大声哭却又忍住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些复杂。
      良久,他才扬唇轻轻一笑,“我最不喜欢女人哭了,你再哭,我可就真不把包袱还给你了。”

      谷桥矶发现临舟这僻得天独厚的桃花源之前,早已有了要退隐的心思,发现临舟之后,他便决定真心退隐了。
      临舟这块地颇为隐蔽,四面环山,溪水相绕,静谧而宁和。这里夏季古树参天,挡住阳光,到处都是一片好的纳凉之地。
      此刻,一棵古树之下,一面深绿色的湖旁,韩季瑜正和谷桥矶在钓鱼。
      韩季瑜一双墨色的眼睛望着湖水,眸中的颜色就像这湖水一般深,隐隐还透了一层薄薄的冷意。
      “鱼上钩了。”谷桥矶忽然收了鱼竿,提起一条鳜鱼来。
      韩季瑜的鱼竿也动了,而且动得很厉害,但他丝毫没动半分。
      谷桥矶叹息地道,“这可是条肥鱼,不要可就遗憾了。”
      然后将鱼竿从韩季瑜手里拿过来,提起来一条更肥的鳜鱼。鳜鱼用力挣脱鱼钩,鱼尾上的湖水溅到了韩季瑜白皙的脸上,他脸上的冷意顿时就像刚从地平线里升出来的太阳,更加明显了。
      谷桥矶直接忽略他眼中的不快,继续将鱼竿丢到湖中,道,“你这小子,为师见你自回来之后眉头就没舒展过,特意在这湖中洒了大把食料养肥这些鱼来让你钓,好高兴高兴,你倒好,三天两头不是脾气暴躁就是像个闷油瓶一样整日冷着脸还不开口说话,闷出病来了怎么办?”
      韩季瑜望着这鱼竿,脑中想起了和季知知在那处小院的池塘旁钓鱼的场景。他抿了抿唇,眉头紧皱,丢了鱼竿起身就离开。
      谷桥矶也不拦他,只是慢慢地道,“芊芊在后山等你,还说让你一定要去,她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韩季瑜微微偏过半张精致的侧脸,顿了顿,消失在古树之下。
      谷桥矶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叹了一口气。

      谷桥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韩季瑜时的场景。
      他心爱的夫人去世,他失魂落魄地路过一处乱葬岗,然后见到只剩下半条命的韩季瑜。
      也许说半条命都不算对,因为他虚弱得好似只有一口气了,但一双属于少年独有的眼睛却睁着,里面写满了连谷桥矶都震惊的恨意。
      除了还稚嫩的脸没花之外,他身上到处都是刀伤、鞭伤,谷桥矶是大夫,他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那些伤口上居然还被人刻意地洒了盐。
      谷桥矶倒抽了一口冷气,反倒有些清醒了。
      谷桥矶要将韩季瑜从尸体堆里抱出来,他却突然死死地盯着谷桥矶,声音无比冷漠地道,“你最好别救我。”
      他才六七岁的样子,还半死不活的模样,嘴里居然还能如此清晰地吐出这样的话。
      谷桥矶俯视着他,“哦?为什么别救你?”
      小小的韩季瑜诚实得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璞玉,他躺在尸体堆里,声音断断续续地道,“我要是活下来了,就会去做一个坏人的。”
      “我会杀人的。”他重复地道。
      谷桥矶打破他的话,“你还太小,没有攻击性,杀不了人的。”
      韩季瑜握着小小的拳头,唇边漾出血来,倔强道,“我能。”
      谷桥矶忽然按了按韩季瑜身上的伤口,痛得他紧紧咬住牙关,却一声都不吭。
      “你要是不好好活下去,就不能长大,不能长大,你就做不了坏人,也杀不了人。”谷桥矶松开按住他伤口的手。
      韩季瑜的额头上冒出了一阵冷汗,小小年纪的他,再也挺不过去了,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谷桥矶将他带回了临舟。
      他觉得,这孩子虽然很小,但眼中透出的戾气却严重得可怕。谷桥矶正好又失去了儿子,他想,他必须要洗去这孩子身上的戾气,不然对他的成长不利。
      只是没想到,韩季瑜真的很诚实。
      他一醒来,发现自己得救,便冷冷地对谷桥矶道,“我说过你最好别救我,救了我,我是一定要回去复仇的。”
      他毫不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为什么被丢在乱葬岗的原因。谷桥矶都怔了一番,没想到这孩子的身份居然这么高贵,却偏偏命运不济。
      谷桥矶没有告诉任何人韩季瑜的身世,他只对外宣称韩季瑜是个弃儿,被自己收养,唤自己师父。
      但韩季瑜私底下却没有唤谷桥矶师父几声,他只在外人面前保持一副乖巧的样子,也不和任何人亲近,因为别人都知道,因为他是弃儿,所以心中留下了阴影,他怕一旦和别人接触,有了感情之后,就会被抛弃。
      就连长韩季瑜几岁,从小在临舟长大的风漫儿也这样认为。
      谷桥矶不知道以前的韩季瑜是怎样的,但自从自己救了韩季瑜之后,谷桥矶就发现,他不仅不叫自己师父,总是老头老头的这样叫着,而且在自己面前的脾气也就没有好过,不是暴躁易怒,就是沉默寡言。谷桥矶有一次见他坐在山头,从日出坐到了日落,动都没动一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是脾气暴躁的时候,他就求着自己要学武。可自己乃一介大夫,除了懂些医术之外,哪里懂得什么武功。
      但看着韩季瑜求自己,他就忍不住要逗逗这个小孩。所以,他通常就唬他,说过几天再教他。因为他救了自己,所以小小的韩季瑜非常相信他,直到发现自己被骗之后,大发雷霆,摔碎了谷桥矶收藏的好几个花瓶,撕碎了好几幅他收藏的前朝画家的画。
      谷桥矶非常生气,不知给他下了什么药,让他一动不能动,道,“你这暴躁的脾气若是不改改,以后连喜欢的姑娘都找不到。”
      韩季瑜满是怒气地望着他,大喊,“找不到就找不到,我不要!”
      谷桥矶弯下腰拍拍他白净的脸,笑,“不找姑娘,难道你要找个男孩子?”
      韩季瑜不理会他的玩笑,满面通红地咬着牙,“老头,你快放开我!”
      “为师虽然一头白发,但可不老。”谷桥矶笑眯眯的。
      谷桥矶又优哉游哉地打扫完地上的花瓶和碎纸屑,走了出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很喜欢一个人呆着吗?三天两头的沉默,还动不动就像个木头一样呆着不动,所以你就这样站着吧,站累了,今天也就不用一个人跑去山头看日落了。为师给你烧壶水让你泡泡脚,早点睡觉对身体好。”
      韩季瑜咬了咬牙,却丝毫不能动弹半分。

      谷桥矶最终还是让他学了武。
      不过,不是他亲自教,而是找了临舟武功最好的道孤老人,同时也是云芊芊的师父。道孤老人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杀出一片天地,后来退出江湖,隐居在临舟。他教韩季瑜武功的时候,小小的云芊芊也在一旁看着,她发觉这个少年悟性很高,师父一教他就会,但他还是打不过自己。
      关键是,韩季瑜也不和自己打。这让云芊芊很不爽,所以每次他练完武后,她都会偷偷去偷袭他,韩季瑜每次都躲了过去。
      云芊芊叉着腰气道,“喂,你为什么不和我切磋武功?”
      他根本不搭理她。
      云芊芊一下子生气了,拦在他面前,学着大人的语气道,“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不然今天你别想走了!”
      韩季瑜单手持着剑,终于停下来,皱了皱眉,语气疏远地道,“我跟你师父学武,不是为了和你切磋的。”
      他说完,一袭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花海间。
      云芊芊久久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身影不离去。

      一开始,韩季瑜并不习惯同陌生人接触,所以当得知是道孤老人教自己时,他很生气地问谷桥矶,“你怎么不亲自教我?”
      谷桥矶哼了一声,“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听到你叫过我师父。”
      韩季瑜自知这是事实,但倔着墨色的眸子不言语。
      道孤老人来的时候,韩季瑜又恢复成了一副乖巧的模样。他模样虽乖,但学起武功来却投入了十分的力道,有时候那股执着力看得道孤老人都觉得可怕。
      终于有一天,韩季瑜希望和道孤老人亲自比一场武,而且不能手下留情。他本想拒绝,但最终还是答应了。那时韩季瑜才十五岁,当然抵不过道孤老人的一生所学,他被刺得浑身是血,到了晚上才狼狈地回到家。
      谷桥矶看到他这幅样子,忍不住道,“你说你,非要穿白色的袍子,又喜欢弄得自己一身是血,让人看了多难受。”
      韩季瑜冷冷地回他,“只有这样,才能记住我从前受过的伤。”
      虽然这样,但韩季瑜并不喜欢身上沾到血,哪怕一丁点都不行。只要他练武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后,他一回来,立马就会把衣服脱了洗掉。谷桥矶就会顺带着让他把自己的外衫也洗掉。
      今日也不例外。
      谷桥矶望着浑身狼狈的他,自己咬了一口苹果,然后脱下外衫丢给他,还不忘叮嘱他道,“记得要帮为师洗干净一点啊。”
      韩季瑜抿着唇不说话,接过衣衫向溪边走去,并未拒绝他。
      谷桥矶望着他狼狈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
      这少年的棱角已经长得越发分明了,身上的戾气却并未消除半分。虽然暴脾气和沉默总是改不了,但对于自己大部分的要求,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比如,谷桥矶不允许他喝酒,他就滴酒不沾。
      谷桥矶让他陪自己下棋,他也就盘腿而坐,认真地和谷桥矶下棋。
      谷桥矶让他每晚挑一条大鳜鱼烧着吃,他就真的认真去钓鱼,顺带着还练了一手好厨艺。
      谷桥矶还知道,他只在自己面前展露出他最真实的脾气,是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他心中想要狠狠复仇的心思。
      他现在被谷桥矶收养着。谷桥矶更知道,不管他是不是外人看来的弃儿,总之他不拒绝自己,潜意识里,都是因为这个少年,是真的怕被抛弃。

      季知知果然没哭了。
      玄公子微微一笑,“看来这包袱果然重要。”
      他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放了一些瓶瓶罐罐,还有油纸包着的粉末,衣服和银子。
      玄公子扬起唇,戏谑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何必如此紧张呢。”
      季知知咬了咬牙,气道,“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赶快找到蓝色的瓷瓶给我!”
      玄公子啧啧叹道,“女人心,海底针,刚刚还难过得不行,现在又大发雷霆,果然这脸色变得比天色还要快。”
      他说完,忽地从天上传来一声轰鸣,打雷了,还一连响了三个雷,紧接着就哗啦啦下起了暴雨。
      “乌鸦嘴。”季知知轻声哼了哼。
      但还是被他听见了,他摇了摇扇子,不紧不慢地道,“怕什么,又没说要赶你下车。”
      季知知赶紧闭嘴。
      现在自己眼睛看不见,还下起了暴雨,要是自己惹怒了这人,指不定他心情不好就真把自己赶了下去。
      玄公子似乎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并未点破,只是轻轻将瓷瓶放在了季知知的手中。季知知在摸索中拔出木塞子,然后将里面的药水倒在手上。
      她看不见,就小心地倒着,结果倒不出几滴。
      季知知忽然感觉药瓶被一双温热的手抽走,玄公子淡淡的嗓音从她身边传来,“你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道要倒到猴年马月,我帮你。”
      季知知惊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只是扬唇,修长的手指握着瓷瓶,倒出了一些药水在手上,道,“接下来怎么做?”
      季知知尴尬地道,“不用你帮忙的,我自己能……”
      她还没说完,他忽然大喊了一声,“夜庭,停车,这个女人说天气正好,她要下去淋淋雨,赏赏闪电。”
      季知知忽地慌忙对着在外面驾车的夜庭大喊了一声,“我没说,我没说。”
      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前行。
      季知知心道,真是个黑心的家伙!然后干笑一声,“把药水涂在睫毛上就好了。”
      玄公子微微一笑,“这才乖。”
      季知知愤愤地握着拳头,乖什么乖,自己又不是他丫鬟仆人。
      他用食指蘸了一点药水,轻轻涂在季知知的睫毛上。季知知也不客气地眨了眨眼,让药水进到眼睛里。
      玄公子的双眸带有深意地望着眼前的季知知,她的表情自然,就连心跳都很平稳。他微微失笑,自己的魅力居然这样差了吗?
      “你倒是挺享受的样子。”他扬唇道。
      季知知摊了摊手,道,“有个非要死皮赖脸的人要帮我上药,我拒绝不了,那就安心享受好了。”
      “你不害羞?”
      “羞什么?我又看不见你。”
      季知知半响不听见回应,倏地,他用折扇重重地敲了下她的头,倒像是带着惩罚性的敲打。
      季知知捂住头,不吭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得罪他。

      季知知一连坐了三天的马车,也就在第三天傍晚的时候,她恢复了光明。
      她睡醒,掀开帘子,发现月色明亮而皎洁。她不知行至何处了,但此刻这里是郊外,夜庭刚刚点了一堆火,又再拾了些柴来,然后站在离玄公子不远处的地方警惕地抱着剑注意周围的动静。
      保护他家公子,夜庭真是做得尽职尽责。季知知下了马车,走到玄公子对面坐下来,发现他在烤果子。
      季知知有些怔住了,果子也能烤着吃?
      玄公子眯了眯眼,昏黄的火光把他原本有些锋利的脸映出柔和的一面,他笑道,“你要吗?”
      季知知点点头,这样稀奇的东西她可不想错过。
      她接过果子,发现原本水嫩嫩的果子被烤了之后,里面的果肉竟然变成了像被煮过的土豆一样柔软的东西。她吧唧吧唧大咬了一口,果然好吃得不行。
      “好吃吗?”玄公子问。
      季知知又咬了一口,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有毒。”他道。
      季知知的脸僵住了。
      “你骗我的对吧?”
      “没有。”他很认真地道,“刚刚我把果子喂给了兔子,但是兔子死了。”
      “那你为什么给我吃?”季知知猛地站起来,一手举着果子,一手指着他。
      他笑笑,一本正经道,“兔子是兔子,人是人,我想先给你试吃,如果不死,我再吃。”
      季知知甩了果子,怒道,“卑鄙!无耻!小人!”
      他望着季知知气急的脸,忽地笑了出来,然后从架子上取了另外一只果子下来,优雅地咬了一口,淡淡道,“这是对你的惩罚。”
      季知知怔住了,跑到他身边去,围着他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兔子的尸体,而他还气定神闲地吃着果子,季知知张着嘴愤懑地指着他,“你居然骗我?”
      “是啊。”他不否认。
      季知知心里憋了一股气,“欺负我很好玩是吗?”
      “荒郊野外的,确实没什么好玩的,是应该找个乐子。”他望着她笑。
      季知知气得将火堆子都踢翻了,颤颤巍巍的,眼睛里竟然朦胧了起来,道,“一点也不好玩!你凭什么拿别人的性命当靶子?你凭什么把别人的性命当儿戏?”

      玄公子目光幽幽地望着她,半响不说话,将火堆重新燃了起来才回她一句,“是上次你救回来的那位公子死了么?”
      “不许你咒他!”
      “既然没死,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你管我?”季知知恶狠狠地道,“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拿别人生命开玩笑的人了!”
      “哦?以前有拿你生命开玩笑的人?”他慢悠悠地问。
      当然有了!怎么没有?那个不许人逃生,一把火烧了锁梦馆的丧心病狂韩瑾不就是吗?
      但这种事情,没必要跟眼前这个黑心肠的家伙说。季知知越想越气,哼了一声,便将头扭了过去,一屁股坐在离玄公子一丈远的地方。
      玄公子叹了一声,“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季知知瞪了瞪眼,不可思议道,“难不成要我和你脸贴着脸?”
      “这倒是个不错的注意。”
      “你休想。”
      “那你明天自己一个人赶路吧,反正这里距离京城也就三天的路程,不远。”他微笑道。
      “你威胁我?”
      “我说的是事实。”他继续微笑。
      季知知磨了磨牙,磨蹭了半天才又重新坐到了他的对面。玄公子微微一笑,又丢了一个果子给她。季知知心有余悸地对着果子看了好半响才咬了一口,吞了下去。这个人总算还是有点良心的,季知知望着皎洁的月色,忽然格外忧伤起来。
      “我给你烤了果子,下次你给我做梨花糕吧。”冷不丁地,他突然开口。
      “欸?”
      “上次走得急,我没有吃到知知做的梨花糕。”他道。
      季知知咀嚼着果子,脑子里突然想起,好像还真是有这回事。
      他继续补充道,“不对,不是因为走得急,而是因为知知并不希望我留下来,所以是知知赶我走的。”
      季知知的脸微微一抽。
      她尴尬了起来,这么久的事情了这个人居然还记得。季知知干笑一声,又咬了一口果子,咧嘴,“不就是个梨花糕嘛,我给你做,就当还你一个人情好了。”
      他微微扬唇,目光深邃地望着她,“知知,你欠我的,可不止一个人情。”
      “啊?”
      “我救了你和你心上人,这是第一个人情。烤果子和涂药水这是第二个人情。现在又载着你重新去找你心上人,这是第三个人情。”
      季知知闷了闷,睁着圆圆的眼睛忐忑地望着他,“说好了,坏事我不做,摘星星摘月亮我也不做。那……我怎么还你这些人情?”
      玄公子忽然笑了,用折扇扣了扣下巴,“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季知知擦了擦嘴,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脸猛地红了,“谁、谁告诉你我是去找心上人了?”
      “哦?难道不是?”
      季知知紧紧抿着樱桃小嘴,低着头不说话,脸却越发红了。
      玄公子眯了眯眼,望着她一副娇羞忸怩的样子,眼中好似闪过一丝不舒服的东西。他挑了挑眉,道,“以前我挺妒忌他的,不过现在不了。”
      “欸?”季知知猛地抬头。
      玄公子倏地扬了扬唇,缓缓道,“唉,虽然还在找他的人是你,但毕竟此刻在跟我打情骂俏的人,也是你啊。”
      季知知腾地一下站起来了,语无伦次地道,“你……你胡说!谁、谁跟你打情骂俏了!我们什么都没做!”
      “那你想做什么?”玄公子摇了摇折扇,笑眯眯道,“况且夜色这么美好,孤男寡女同在篝火旁赏月,这不是打情骂俏是什么?”
      季知知被他呛得脸色通红,慌张道,“你们一个两个妒忌季瑜的家伙,真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然后一转身,就气呼呼地跑回了马车里。
      夜色里,望着季知知的背影,玄公子的眼睛忽地深邃了起来。

      次日,夜庭继续驾着车赶路。
      季知知在马车里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车内有些闷热。她掀开帘子,正午的太阳刺得她立马挡住眼睛,但她注意到了周边的景色,已经不是郊外了。
      “我们快到京城了。”玄公子忽然开口。
      “欸?你不是说还有三天的路程吗?”
      “随口说说而已。”
      “你这人,怎么总喜欢骗人?”季知知很不满地瞪着他。
      他微微扬唇,却没看她。他连平时一直不离手的折扇都放在了一边,此刻,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只长长瘦瘦的紫木雕花檀盒,里面似乎有隐隐的香气散发出来。方才季知知醒了,不光是被马车内闷热的空气给热醒的,也被这沁香给赶走了睡意。
      玄公子抬头看她,笑,“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季知知摸了摸下巴,“沉香?”
      他摇摇头。
      季知知再猜了猜,“兰香蝶?”
      玄公子的脸上忽地一闪而过惊诧的表情,扬了扬眉,“你知道兰香蝶?”
      季知知点点头,“是啊,我师父说过乌疆国有一种叫做兰香蝶的蝴蝶会跳舞,而且跳舞的时候会散发出强烈的香气,难道真的是兰香蝶?”
      “当然不是。”玄公子眯了眯眼,“你师父是谁?”
      季知知警惕地望着他,“干嘛?你不是在小竹林见过我师父么?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忽然失笑,“我只是好奇,你师父身在帝典,怎会知晓乌疆国的事?”
      季知知有些自豪,哼了哼,“我师父博学多闻,知道乌疆国的事情又有什么好稀奇的,你也身在帝典,你不照样知道兰香蝶吗?”
      玄公子微微一笑,“你这是在间接性的夸我博学多闻吗?”
      季知知干笑一声,“是是是,你博学多闻。你倒是快把盒子打开瞧瞧啊。”
      “你确定要看?”他忽然严肃地问。
      季知知缩了缩脖子,后怕地望着他,“不会又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吧?”
      “不是。”玄公子忽然笑了,“我要送给你的东西,怎么会有毒呢?”
      送她的?季知知怔住了。玄公子扬了扬眉,将盒子打开,那股馨香立即扑鼻而来,季知知睁大眼,里面居然是一枝花,瘦细瘦细的枝干,枝头开了一朵红色的花,很像是梅花,枝干延伸出来的茎上还左右分别长了三朵蓝色的花。
      季知知惊呆了,“开了七朵花啊……而且还有两种不同的颜色……”
      “它长得很美,却有一个很通俗的名字,就叫做七朵香。因为有七朵花,朵朵都迷离生香。”玄公子跟她解释。
      季知知小心翼翼接过这枝花,目不转睛地道,“这花在这马车上放了好几天了吧,都不枯萎,真的太神奇了。”
      玄公子眯了眯眼,“不是神奇。”
      “欸?”
      “而是我用神奇的药水泡了七天,才能让它保持原来的馨香和形状。”他笑了笑,“只不过,最多能维持一年而已。”
      季知知望着他的眼睛,忽然问道,“这么贵重的花,得来肯定不容易的吧。”
      “不难,我的家乡到处都有这种花。”
      “你真要送给我吗?”
      “不然呢?”
      季知知忽地一脸严肃地把花还给了他,又严肃地道,“玄公子,我更不能要了。”
      玄公子扬了扬眉,叹息道,“又不留我住小竹林,又拒绝我的花,季知知,你真的让人很伤心呢。”
      “我还欠着你三个人情呢,我不要,再要就还不清了。”季知知别过了脸。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他扬了扬唇,“这个算是我还你的人情。”
      “欸?”
      “记得你上回送我的梨花吗?”他问道,随即笑了笑,“我带回家乡以后,那里的人都很喜欢。”
      “你家乡没有梨花吗?”
      “没有。”
      季知知望着他的脸,忽地沉思了几秒,然后大喊一声,“夜庭,麻烦停一下车。”
      夜庭犹豫了一瞬,将马车停了下来。
      季知知笑了笑,从玄公子手中接过七朵香,然后下了马车,蹦到路边去,用脚踩了踩哪块土地更松软,更肥沃。等到终于挑好了一块土时,季知知蹲下身用粗树枝挖了一个坑,将七朵香栽了进去。
      玄公子望着她的举动,心中猛地怔住了。
      季知知栽好以后,又高高兴兴跳到马车上,笑盈盈地对他道,“以后你的家乡会有满城梨花,这里也将会有十里七朵香。春天的时候,肯定能吸引不少蝴蝶来跳舞,蜜蜂来采蜜。谢谢你的花,我收下了。”
      玄公子愣了愣,最终一阵落寞的失笑。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韩季瑜,甚至为救他而拦下自己的马车。她更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她栽下了花,便也不露痕迹地拒绝了自己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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