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知的小心思》陆隐香

1、第一章

　　阳春三月，正是暮春时节。素有江南小雅之称、帝典最美丽的牧城，一片繁华热闹之色。
　　若迦河乃牧城最长的河流，沿岸两边皆为梨树。每逢春天，若迦河畔草长莺飞，落英缤纷，赏花之人络绎不绝。
　　白色的梨花花瓣随微风落在若迦河清漾见底的水中，透着一股牧城独有的纯澈清幽之感。
　　此刻，正值夜晚，月色出奇的柔和。若迦河畔挂满了五彩灯笼，河中央屹然伫立着一艘大型奢华的客船。
　　船内灯火通明，一片喧哗热闹之色。
　　此船乃牧城最大的富商段家所有，每年到了赏花的季节，段家都会设此船于水中央，供牧城其他达官贵人饮酒作乐，赏花赏月。
　　季知知很显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但此刻，她打扮成有钱人家公子哥的模样，正悠闲地穿梭在船内，有模有样地端起酒杯向这些富商敬酒，得空之间还不忘顺手牵走他们的钱袋。
　　口袋满了，季知知心中有微微的安全感，不再混在他们中间，转身去寻桌上的桂花糕。
　　手还未碰到糕点，季知知的胳膊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给抓住，听见来人有些气道，“把银子还回去。”
　　季知知抬头，见来人身着一袭紫袍，容貌俊美，可惜这脸上神色明显不悦。
　　季知知宽慰他，“放心，被抓了也无妨，我不牵连你。”
　　段离泗眉头微皱，轻叹一声，“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知知摇摇头，换另一只手去拿糕点，尝了一口，眯着眼极为享受地道，“这个好吃，待会儿我要带点回去孝敬我师父。”
　　段离泗无奈，松开季知知的胳膊，捧着季知知的脸无比认真道，“知知，这糕点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想带多少回去孝敬你师父就带多少回去。但是钱，绝对不能再偷。我说过会娶你为妻，便一定不会食言，我段离泗岂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季知知的糕点还噎在口中，段离泗这番话呛得她弯腰上下咳嗽。
　　段离泗忙轻拍她的后背。
　　季知知好不容易停止咳嗽，站起来扭捏了下身子，皱巴着小脸道，“那日我这不是没有答应你么，你怎就自作主张说我要嫁你？”
　　段离泗脸色变了变，有些难过道，“别说胡话。”
　　季知知轻叹，“离泗，我只是一个小乞丐，你是富可敌国段家的二少爷，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况且，段老爷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你也迟早会被你爹说上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情担心，那我这段家二少爷，不做也罢。”
　　季知知不感动是假的，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有这个自知之明。一个小乞丐，若能寻得一个不嫌弃她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的良人，已经是上天对她莫大的恩赐，可很显然，段离泗不是。
　　虽说，他不愿自己偷盗的意向是好的，可他并非从小生活凄苦，受人欺辱。他不明白，自己其实对银子的欲望并没有那么深，能养活自己和师父已让自己心满意足，可足够多的银子让自己有安全感。
　　这些，段离泗怕是都不知道，季知知也不愿意说，说了他也不一定懂。
　　“别，我最不希望别人为了我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季知知忙阻止他。
　　“这是我自愿的。”段离泗急道。
　　“可你迟早会后悔的。”季知知决定彻底断了段离泗的念想，“若失去了段家二少爷的身份，如果将来我们的日子过得艰难困苦，你又见不得我盗窃的行为，到时候你定要后悔娶了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乞丐，兴许你会在某天突然想起自己从前的生活，然后怪罪于我，若没有我，你的人生也不必如此糟糕。”
　　段离泗沉默不语，他很难想到，季知知竟这么不信他。
　　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难受感在朝他袭来。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初次见到季知知时的场景。
　　那时，他才六岁。自大哥去世之后，段家不但没有对他更加呵护宠爱，而是因担心段家的商行后继无人，因此从小便对他的要求就苛求完美，力行让段家在牧城这一带鼎立不倒，稳住首富的地位。
　　他被要求精通鉴宝、书法、做账、和官员打交道，就连基本商人不需要学的武功也要求他做到最好。
　　每日等待他的，除了无尽的学习，就是父亲的苛责。
　　他的生活很幽暗，他也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
　　那日下着大雪，他受了责罚，从家中逃离出来，在一片寒梅林中遇见了拧着小破竹篮的季知知。
　　她在摘梅花，够不着就爬上树枝，虽然树不高，但她踩滑了雪，他还来不及去接她，她就摔在了雪地上。
　　段离泗只好跑过去扶她。
　　季知知小手一挥，拒绝了他的帮助。
　　见段离泗神色黯然，季知知安慰他道，“我师父说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情，要还的。况且，摔在雪地上又不疼，我能自己站起来的。”
　　那一刻，段离泗觉得她比自己坚强多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忍不住问。
　　季知知又摘了一朵梅花，凑到鼻尖嗅了嗅，“我师父腿不方便，又喜美景，所以我只好把花摘了回去，让师父高兴高兴。”
　　“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季知知也忍不住问他。
　　“我……”
　　段离泗支吾了一声，竟觉得羞耻，不太想说出实情。
　　季知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你身穿绸缎锦衣，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你脸色这么不高兴，恐怕是受了家人的责骂才出来的吧？不然这天寒地冻的，娇气的公子才不会来这地儿呢！”
　　季知知抿着小嘴笑，“原来师父说不一定有钱的人家最幸福，竟然是真的。”
　　然后拍了拍段离泗的肩膀，“别难过了，我师父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去不了的，再大的委屈也会过去。你且变得更加坚强、强大，到时候你家人就会对你刮目相看，也奈何不了你了。”
　　她从篮子里抽出一朵颜色鲜亮的梅花，递到他手上，“这个给你。”
　　段离泗迟疑地接过。
　　“谢谢你。”
　　季知知突然抓起他的手，将他手上拿的花凑到他鼻尖，“再不高兴的时候就闻一闻花香，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师父还等着我，我不能呆太久。”
　　季知知说完，拧着篮子便离去了。
　　段离泗定在原地，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大雪纷飞的天色里，他握了握拳头，突然觉得自己承受的痛苦，好像也没那么恼人了。
　　他往后便时不时地悄悄跑出来找季知知玩，季知知也乐意和他玩，可时刻保持着那么一点距离。
　　从前他没想明白，只是觉得，难道是自己不够好吗？为什么知知不能打破那分距离，和自己再靠近一点呢？
　　如今他倒是突然彻悟，她竟是因为自己和她之间的身份差距而刻意与自己只保持到朋友的关系，连再多一分亲近都不愿。
　　季知知不知道此刻他脑中的想法，只见段离泗脸色变来变去，怪怪的，很是受伤。
　　她推了推段离泗的胳膊，有些底气不足地道，“离泗，你今日请我来赏花赏月，我谢谢你的好意。可刚才这番话，我也希望你牢记于心，但千万不能因此而影响我俩之间的友情，好不好？”
　　段离泗依旧不语，深褐色的眸中望向季知知的神色复杂难耐。
　　“好不好？”季知知再次眨着眼问他。
　　“你，当真不愿嫁我？”深吸了一口气，段离泗沉声问道。
　　季知知反而被他这样严肃的语气给吓到，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开口，不好直接说拒绝他的话，若真说了，好像显得反倒是她的不对。
　　段离泗当她的沉默是默认了，心中掩不住的失落之气燃上心头。
　　“当真不愿？”段离泗再次问道。
　　季知知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心有愧疚。她不忍伤害他，可她若不给他明确的拒绝，将来他受的伤害更多，那她才是一个彻头彻底的混蛋。
　　就在季知知摇摆不定的时候，她的余光突然瞄到坐在船尾的一名白衣男子。
　　夜色也突然变得朦胧起来，晕染的月光照在白衣男子的身上，似有若无地像在他周身营造了一股仙气。
　　季知知脑中一转，心中打定了一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