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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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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阳第一回见潘熹是个大雨天。
裴家的司机把车停在茶馆门口,下车给她撑伞。裴子阳一只脚刚落地,就听见后面短促的鸣笛声,回头一看,是一辆黑色的沃尔沃,不大显眼的车型。司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耐人寻味,无他,只因这辆车属于潘熹。
关于潘熹的传言,裴子阳没少听,回回那些名流聚会都会带上他几句,说潘家不行了,老爷子居然让一个私生子掌权。要么是说,潘熹这个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得罪他比得罪阎王还惨。每回说到这儿,裴子阳都想,要是潘熹真的睚眦必报,那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这些人还不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裴子阳一下车,司机就把伞塞到她手里,“小姐,我还得去接夫人,您先进去。”
“邢叔。”裴子阳把人叫住,“我给您撑着伞,走吧。”
司机老邢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道声谢在裴子阳的“护送”下上车。
裴子阳站在茶馆门口的屋檐下,掏出手机想要拍照。古色古香的建筑在暴雨里像垂垂老矣的老翁忍受灾难的侵袭,有一种苍凉的美感。她刚调好滤镜,视野里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好像是从那辆沃尔沃上下来的,也就是说,他就是潘熹。
裴子阳想,只看这个人,不会和潘熹联想到一起。传闻里的潘熹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又是私生子出身,她以为是一个市侩的小人,靠着不怕死坐稳了潘家的主位。是她先入为主了。
面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太大,三十岁往上,但绝对不到四十岁,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他穿一身墨绿色丝绒材质的西装,司机给他撑着伞往前走,走得很慢很稳,风度翩翩。他的长相也是儒雅的类型,戴一副眼镜,看起来像个大学教授,不像商人。
她看得忘了拍照,直到潘熹走到她面前了,下意识地按下快门。照片里是潘熹的上半身。
裴子阳发现潘熹看她,手忙脚乱地删除照片,向他道歉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潘先生。”
潘熹笑一笑,无所谓地说:“没关系。”他对待她的态度就如同对待不懂事的晚辈一样宽和,“想要拍照一会儿可以光明正大的拍,先进去吧,小心着凉。你父亲也应该等了有一阵子了。”他向她眨眨眼,“裴小姐。”
裴子阳有点惊讶,“您认识我?”话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她既然能通过一辆车认出潘熹,潘熹当然也知道她父亲的车是哪一辆。
“走吧。”潘熹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着说这么一句。潘先生也许不喜欢回答别人的问题。
被侍者引到包厢门口,裴子阳也没想通她父亲同时请潘熹和她的缘由是什么。她和潘熹的交集为零。
推开门,潘熹先进去,裴子阳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从父亲的眼神中读出愧疚和壮士断腕的决心。
裴松分别给潘熹和女儿到一杯茶,说:“先坐,再等等。”
裴子阳问:“等妈妈过来吗?”
裴松笑着回答:“是啊,要等妈妈过来。”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潘熹不动声色,也只是坐在一旁不说话。小小的雅间里顿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裴子阳浑身不舒服,很像逃离这个尴尬的氛围,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潘熹主动开口打破宁静,“听说裴小姐的高考成绩不错。”
提到这件事,裴子阳有点小骄傲,也不假装谦虚,“是的,申请了巴黎美术学院,在等录取结果。”
裴松也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很为女儿的成绩感到骄傲,“子阳在画画上确实很有天赋。”
潘熹一眼扫过去,仍是笑意融融,“湖城美术大学也是万里挑一的艺术院校。”
裴松嘴唇张了张,到底没出声,却听见裴子阳回答:“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我想学习油画,西欧是油画的起源,很多艺术大师也是法国人,我很向往。”
潘熹不置可否,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是吗”也没了下文。
这时候司机老邢来敲门,恭敬地说:“太太说,她今天身体不舒服,恐怕不能来了。请潘先生见谅。”
潘熹喉间溢出低低的笑,抬眼看着裴松,问道:“裴太太身体不舒服,裴总知道吗?”
裴松只觉他口中“裴总”二字尽是讽刺意味,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心里憋屈得要命,想起和他做的交易,又觉得伤心欲绝,一句话也说不出。
潘熹唤来秘书,让他先把裴小姐带出去,他要和裴总单独聊。直待裴子阳出去,他才对裴松说:“我心里没什么善意,今天原本就是最后期限,既然裴太太不愿来,就别怪我绝情。”
裴松还想求他通融,“我太太今天真的是身体不适,您在通融几日,让她们母女再亲近几日吧。”
潘熹挑眉看他,语中讽刺意味更盛,“再亲近几日又能如何呢?你难道会因为这几日的亲近选择裴子阳,放弃裴昭吗?”他给自己续了杯茶,也给裴松续一杯茶,“裴总,是你求我帮裴昭脱罪,是你开的筹码,你说把儿子还给你你就可以把女儿给我,怎么眼下跟我执意拆散你们父女一样?”
裴松无可辩驳,那确实是他说的。只是当时实在因为关心儿子,不得已提出这样的条件,他知道潘熹对子阳兴趣颇盛,因此做出这样的交换。可是真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他才想起子阳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刚成年没多久,怎么能就这样让她跟着潘熹这样的人呢。
“潘先生,你开个别的条件,只要我能做到。”
潘熹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直接让把秘书刚才进来时带进来,被他随手放在手边的文件夹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看。
裴松翻开看了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潘熹讽刺地笑,“舍不得万贯家财,还想把女儿留在身边。裴总,你打量我是慈善家么?”
等被潘熹的秘书再带进雅间的时候,就只剩下潘熹一个人坐着喝茶,见她进来,对她温和地笑笑。
裴子阳直觉不对劲,站在门口没有动,问他:“潘先生,我爸爸呢?”
“过来坐。”潘熹不回答她的问题,示意秘书带上门,拿过她刚才喝茶用的茶杯给她倒了一杯茶,“上好的明前茶,你父亲眼光不错。”
裴子阳站着没动,追问:“我爸爸呢?”
潘熹无奈地笑,“我总不至于害他,也藏不住这么大个人。他走了。”
“走了?”裴子阳愣住,“留下我,走了?”
潘熹闭了闭眼,笑一声,总算褪下儒雅绅士的伪装,“你问这个吗?他把你送给我,当然要留下你才能走。”他从手机里找出一段录音文件,播放给她听。是裴松以裴子阳为条件,求他帮助裴昭脱罪的录音。
裴子阳身形不稳,几乎要摔倒,她难以置信,“不可能!”
潘熹似乎是因她执拗而发愁,但眼底是波澜不惊和志在必得,“你觉得音频不可信,我叫人调出监控录像给你看。”
“骗人的……你一定是骗人的。”裴子阳强忍着眼泪,咬着唇质疑他。
“你这样说,让我很发愁。”潘熹沉吟片刻,“不然你听你父亲亲口说。”他当着裴子阳的面拨通她父亲的号码,待接通后,不咸不淡地开口,“裴总,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和女儿交代。”
裴松还没开口,裴子阳就冲过来,拿起潘熹随手搁在桌上的手机,问:“爸爸,你怎么把我一个人留下了!你来接我回家!你和妈妈一起接我回家!”
“……”电话那头是安静,只听得见裴松粗重的呼吸声。裴子阳的热血一寸一寸冷下来。
潘熹等得烦,开口,“裴总,你没有话要讲了吗?”
裴松终于磕磕绊绊地开口,他说:“阳阳,你别害怕。……你,你在潘先生身边乖乖的,不要惹他生气……”话没说完,裴子阳按了挂断键,含在眼里不肯流下的泪一下子流下来。
潘熹从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她,她没有接,于是潘熹自己动手给她擦眼泪。他绕到另一边去,把裴子阳按进自己怀里,声音很温柔,“子阳,不哭了子阳。你乖乖的,我不会比你父亲对你更差。”
裴子阳被他抱得紧紧地,没办法挣脱,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潘熹拿她没办法,腾出一只手抬起她的脸,告诉她,“你现在告诉我你想回去,我就放你回去。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想好。”
好久好久,裴子阳下定决心似的摇了摇头,她说:
“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