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茫》忆梦朝夕

8、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黑云压城，平沙万里，尸横遍野，腐烂的残骸和带血的尸块散落在地，血色漫延，渗入黄沙。
　　潦草又荒唐的景象里，走出来了一个人。
　　乌黑的血沾满全身，细密的血痕交杂着刀伤，他痛得麻木了，意识昏沉地走着，身下是无数被踩烂变形的头颅、浸满鲜血的沙坑和半插入土的钝器。被割伤的双脚鲜血淋漓，一步一个血印。
　　恍惚间，他看到了身披盔甲的士兵，他拼尽全力地睁大双眼，想要看清那盔甲上的图案。
　　黑色的蛟龙盘旋在乌木之上。那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图样。
　　那是晋国的士兵！是他的母国！
　　他满心以为他们是来救他的，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浑身也便卸了力，昏了过去。
　　迷蒙间似是听见了几声低语。
　　一盆冷水劈头泼下，他猛地惊醒，铁锈腥气混着糜烂的气息涌入鼻腔，斑驳的血迹爬满墙壁。
　　这是...地牢？
　　昏迷前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那些含糊不清的话语陡然间清晰了起来。
　　“那是季家的小将军？”
　　“什么将军，二十万大军就活了他一个，上头下了命令，马上就要做阶下囚了。”
　　“那他岂不是...”
　　岂不是...叛徒吗？
　　他在亲信的掩护下，踏过尸山血海，冲破林枪箭雨，从地狱里爬了出来，却被当做叛徒。
　　“嘶——”他不屑的弯了唇角，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呦，季将军，醒了啊？醒了就签认罪书吧，免得待会受折磨。”
　　“认罪？认什么罪？”
　　“通敌卖国啊，这二十万大军就活了您一个，说您没叛国，谁信啊。”
　　“通敌...卖国...”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一股无言的悲凉漫了上来。
　　二十万条人命的烂摊子，这血迹斑斑的账本，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哪里算得清。
　　如此看来，是要他用命来偿了。
　　“我没有。”
　　苍白又无力的解释根本站不住脚。
　　可是，所有的过往与证据，都在这一场大战中埋藏于滚滚黄沙之下，飘扬在塞北的凛冽寒风之中，无从谈起。
　　“我知道，这上过战场的嘴都硬，您要铁了心不认，我可就只能拿酷刑伺候了。”
　　“我！不！认！”
　　“得，那您也别怪我。”
　　滚烫的开水浇满全身，冰冷坚硬的铁刷子一下又一下的刮着他的血肉，临了又拿盐水一泼。他的额头布满了汗水，疼痛席卷全身，不断拉扯刺激着神经，饶是他竭力控制也依然抑制不住地嘶吼。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些战场上的兄弟立于眼前，看到了拿身体替他抵挡箭矢的亲信朝他伸手，他伸出手...

　　「季氏勾结敌寇，通敌卖国，置二十万军身殒，罪不容诛。幺子季锦尘认罪伏诛。念其多年为国征战，诛三族，以儆效尤。」

　　草席一裹，就进了乱葬岗。

　　小河涓涓流淌，却驱不散那阴湿沼气。在水流尽处，一袭白衣的女子立了座无名坟。

　　誓扫匈奴不顾身，
　　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