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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两个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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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庭柳用的弓,其实就是简易版的神臂弓。
孙山知道,这件利器,原本要在几十年后才会问世,成为宋军的杀手锏。装备了神臂弓的宋军步兵,只要结阵齐射,就可以挡住西夏,甚至契丹铁骑的冲锋。
正是它的普及,一度扭转了野战中步兵对抗骑兵的先天不利。可惜,它出现得晚了些。几十年后的宋军,除了西面的几支精锐,从将到兵,几乎都烂透了。一场变法之后,集全国之力,手握必胜之势,依然没有能灭亡西夏;大辽被女真人打残,宋朝的军队愣是连捡漏都捡不利索,糟糕的表现让女真人嗤之以鼻,升起了得陇望蜀的心思……
是的,这几个月中,陈庭柳终于是松了口,把整个宋朝的历史跟孙山说了个通透。
一想到同胞们亡国灭种的悲惨命运,一连好几天,孙山连觉都睡不着。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再次回京的孙山干劲满满,做起事来甚至有些激进,所以才会一见到狄青就想主动搭救,改变他的命运。
而这一次见夏竦,拿出神臂弓来钓他,也同样是一步险棋。不过商量之后,孙山和陈庭柳觉得,还是可以赌上一把的。
因为夏竦和王钦若不同,他这个奸臣恶人之名,其实还是比较有争议的。的确,他做事的手段总有些不太光明正大,不过纵观其一生,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最被人诟病的,无非就是在庆历新政的时候陷害了一下范仲淹领衔的新党,直接导致变法失败嘛。
可是话说回来,一是庆历的新法的确是有点用力过猛,快刀乱麻四个字放在国家大政上可是很危险的,就算夏竦不出手,后面还有一大票人排着队要踩范仲淹呢;二嘛,范仲淹也确实找了一帮猪队友,空有理想,做起事来却满是漏洞,把柄留得太明显,所以被夏竦一抓一个准。
从头到尾,夏竦对范仲淹的攻讦,都没有超出正常的政敌之争。所以不能因为范仲淹是绝对的忠臣,就把与他理念不合的夏竦给打成奸臣……政治,哪有那么纯粹?
所以夏竦这个人,按陈庭柳的想法,还是该试探一下,看看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而神臂弓,就是钓他真心的一枚香饵。
只见夏竦拿着神臂弓左看看右瞧瞧,又试着瞄准上弦,随后朝着远处的树木射出一箭,然后惊叹了一声。
“这弓的力道好强,就是这准头嘛……”
当然不准了,昨天晚上孙山还调试了半天,确保这一柄试用的神臂弓,能在准与不准之间占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的确,这弓还需要慢慢调试,配件也需细细打磨,才能让弓身稳定。这兵圣秘器,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仿造出来的呀!”
孙山假惺惺地感慨着,直接把神臂弓的来处点了出来,就等着看夏竦的反应。
果然,夏竦眼中精光一闪,抬眼看向了在一旁观望的陈庭柳。
夏竦上前几步,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然后躬身施礼道:
“敢问柳公子,所谓孙武梦授一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你看这弓,觉得是真还是假?”
孙山替陈庭柳回答了夏竦。但夏竦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孙山说话一般,又对着陈庭柳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是真。”
陈庭柳缓缓吐出了这两个字,夏竦才抬起头来。
“柳公子,不,此处荒山野岭,并无旁人,我就斗胆称呼一声柳娘子了……柳娘子有此奇遇,身怀强军至宝,难道就甘心流落于宫外?如今天子大婚在即,除了皇后,还要一并纳娶数位妃嫔。若柳娘子将孙武梦授一事公开,再献上此弓以为佐证,即便是太后娘娘,也不会再阻挠柳娘子入宫了。毕竟这等身怀绝技的奇女子,理该归于天子所有!”
孙山已经皱起了眉头,虽然夏竦不是故意的,但是这挖墙脚挖到人脸上来,多少还是有点不爽的。
陈庭柳倒是淡然得很。
“李司使曾说过,眼下女主当国,若是再传出女子梦得天授的奇闻,恐怕对官家不利。难道夏使君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吗?”
“这……只要等到明年起事,刘氏还政,便再也无法对官家不利……”
“明年?谁又能保证这数月之中,不会出现什么变化呢?总之此事无需急于一时,按原本的计划施为就好。倒是我有一事想问一问夏使君。”
陈庭柳的态度坚定而强硬,这是夏竦没有料到的。他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顶多有些小聪明,到了大事之上就没什么主见了。可是陈庭柳不同,也许真的是因为孙武梦授的缘故?
总之陈庭柳不愿提前入宫,夏竦也就不再坚持。此事的影响并不算大,在夏竦看来,只是让陈庭柳日后的地位多了一丝变数而已。不过如此稳重,如此深谋远虑的陈庭柳,倒是更让夏竦觉得看对了人。只要牵住这根线,日后肯定能吹起官家的枕边风。
“柳公子请讲,夏某必将知无不言。”
夏竦主动把称呼又改了回去,也用来表示上一个话题的正式终结。
只是他没想到,陈庭柳接下来的问题,会是如此的直白。
“不知道夏使君参加这个计划,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今天,孙山和陈庭柳出门,去和一个叫夏竦的官员会面。
蝶儿也想跟着去,可是陈庭柳说不用。毕竟是去打猎,之前在五岭村里,陈庭柳每次狩猎,蝶儿跟在旁边都心惊胆战的,看到那些野鸡野兔死得悲惨,还没少掉眼泪。
大概是今天的场合最见不得眼泪吧,所以陈庭柳这一次很坚持,让蝶儿留下来独自看家。
真的是独自看家呢。连沃克尔和遥都被孙山带走了。而前院里,杨怀信和那群训练的少年已经转回了城外的慈幼庄——那里场地更大,能训练的人数更多。所以在这一天,院子里真的只剩下了蝶儿一个人。
这也是蝶儿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刻。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院门,发现街对面的一间小铺子上,正贴着一张驱鬼的符纸。
果然……躲不掉的。
蝶儿长叹一声,把家里略微收拾一下,就挎个小篮子出了院门。
在街上绕了两圈,拐进了一家车马行——那里也贴着同样的驱鬼符纸。
不多时,一辆马车载着蝶儿进了宫,来到了太妃杨琼的寝宫。
“奴婢蝶儿叩见小娘娘!”
蝶儿重重地叩头,用来表示自己没有忘记真正的主人。
太妃杨琼,在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刘娥,但为人处事都颇为低调,而且十分和善。
官家在刘娥那个大娘娘处受了委屈,就总会往小娘娘杨琼这里跑。只有在这里,赵祯才能感受到最为温情柔和的母爱,甚至是溺爱。
不过到底是皇宫里的女人,能爬上这个位置,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良善之人?没点手段傍身,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此时在蝶儿面前安坐的杨琼,眼睛里面可没有半点慈爱和温柔。
“你这妮子,当真几个月不来回话,连个消息都不往回传,难道真是翅膀硬了,想换个主子不成?”
蝶儿是真的害怕,颤颤巍巍地答道:
“还请小娘娘恕罪!之前京中多事,许多双眼睛盯着孙山和那柳儿,奴婢只怕暴露了娘娘,所以不敢贸然传信。之后孙山被驱逐回乡,蝶儿身陷荒山之中,消息传递不便,故而无法与娘娘取得联系。直到今日,蝶儿才寻着机会独自出门,真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就来拜见小娘娘了!”
杨琼见蝶儿抖似筛糠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些,便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谨慎些也是应该的。我只问你,上次你传信回来说,那柳儿和孙山可能弄假成真。这几个月过去了,怎么样,他们不会真个勾搭在一起了吧?”
“是……那两人已是彼此钟情。蝶儿曾经试着阻拦,但……失败了。请娘娘责罚!”
“哼!责罚?”杨琼的声音十分冰冷,“便是把你活活剐了又有什么用?官家就爱那么一个柳儿!现在她成了别人的心头肉,我还如何用她?如今皇后已经选出来了,正是那个彪悍的郭氏,必然能使官家深恶痛绝!待日后宫中有变,我再出手把柳儿送还给官家,便可一劳永逸,稳定后宫。可现在柳儿的心都飞了,我再接她进宫,是给自己找帮手呢,还是找霉头呢?”
是的,很少有人知道,刘娥逐柳儿出宫,最后变成由官家选人,将柳儿嫁与士子……这个局面,完全是杨琼一手促成的。
主意,是她出给赵祯的。中间人曾公亮,是她找人联系的。甚至她连陈琳都说动了,什么柳儿是官家最纯粹的情感,必须要保留下来……只是她不知道,陈琳接受了这个说法,却选择按他自己的理解去行事。
不过还好,杨琼也没安什么坏心。她只是知道官家生母的秘密早晚会抖出来,太后和天子早晚要反目。大娘娘失了势,她这个小娘娘理所当然要顶上去啊!眼下只不过是早做准备,在官家身边培植亲信,到时候能互相呼应,更容易左右赵祯的心思。
然而时至今日,最重要的人选……变心了。大半年的计划全都泡了汤,杨琼的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若是往日,这样的情形,蝶儿只会不停地磕头认罪,或是请求宽恕。然而跟着陈庭柳的时间长了,蝶儿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些她的气质。
“娘娘,事已至此,蝶儿再说什么都没用。只是不知道娘娘下一步又有何打算,还有什么蝶儿能为娘娘效力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蝶儿的声音其实在发颤。可是杨琼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惊讶于蝶儿的变化,连忙说道:
“蝶儿,你站起身来,抬起头,转上两圈给我看看。”
蝶儿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做了。
十岁的丫头,哦,马上就要十一岁了。这段时间在陈庭柳身边好吃好睡,整个人不再干干瘦瘦的,倒是愈发水灵了。当即出嫁肯定是早了点,不过小美人胚子还是能看出来的。
再加上她的神态气质,的确透着那么一些与众不同……就像传闻中给自己起名陈庭柳的那个柳儿一样,怪得很,却显现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杨琼终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蝶儿,你说想帮我,对吧?为了我,你什么都可以做,是不是呀?”
蝶儿再次俯身跪下,说道:
“蝶儿愿意为小娘娘赴汤蹈火!只是恳求娘娘,莫要伤害……柳儿。她只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
自己的幸福?
杨琼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过脸上的笑容仍然聚拢不散。
“放心,我可没那闲心去害谁。既然真的柳儿帮不上忙了,那我们让她的影子来帮帮忙,也是一样的呀。”杨琼走到蝶儿身边,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怎么样,为了我,你能变成柳儿的影子吗?”
“……娘娘的意思是?”
“从今天起,你去学她说话,学她做事,学她一颦一笑。既然柳儿变心,就让官家痛上一痛。等痛到极致的时候……就给他一个绝佳的替代品。你,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