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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再面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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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庭柳曾对孙山说过,只给他一次询问未来的机会。而孙山用那次机会说了他人生中第一句情话。
只看当时,效果不怎么好,让伊人一笑而过。
不过自那之后,未来的话题就不再是一个禁忌了。都不用孙山去问,陈庭柳自己都会念叨一些。
一般都是边边角角的小事。
比如三年后的那届科举会涌现一批名臣,到时候尽量和他们搞好关系。
比如几十年后,有个画家会画一幅《清明上河图》,使得汴梁城的真实风貌可以流传百世。
再之后,随着孙山经历的,提起的事情,陈庭柳透露的未来也越来越多。
比如吕夷简这老狐狸会一直屹立不倒,而且喜欢阴人,最好别被他盯上。而且吕家的确是出了三代宰辅,那个六岁的吕公著,日后的成就地位并不比他老爹低。
不过真正成了大世家的,却是曾公亮的后人。即便到了百年之后,重孙一辈,曾家仍有宰辅在朝中。所以尹洙与其盯着吕夷简,倒不如转过头来看看一起玩案戏的曾公亮。
当然,不管提及谁人的未来,陈庭柳都说得朦朦胧胧,从来不会明言具体的事件和时间。
但是这一次,孙山是真的想要问个清楚。
“陈姑娘,你既然知晓包子这个词,肯定也知道师父入宫痛斥先帝的那件事咯。我实在是想知道,之后官家到底有没有计较此事?”
陈庭柳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既无辜又无奈。
“这我真的没听说过。包子就是包子啊,千年之后大家都是这么叫的。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这名字的来处。至于林先生的事,我只知道梅妻鹤子,只知道结庐孤山。还有就是……和靖这个谥号了。哦对了!这个谥号就是官家赐下的。既然赵祯能为无官无职的先生亲手拟定谥号,想来是不会介意当年之事了吧。”
谥号……
其实在知道陈庭柳的来历之后,回想起她那句和靖先生,孙山就已经猜到是谥号了。
人总有一死,这是根本无需预言,也无法避免的未来。可是听陈庭柳说起师父的谥号,孙山心中还是升起了延绵不绝的痛楚。
的确,在一个知晓未来的人身边,还是少谈未来的好。谈多了总难免伤心忧愁。
所幸这一番询问并不是一无所获。孙山将他的忧虑向陈庭柳和盘托出,然后立刻得到了一个足以宽心的解答。
“我知道啦,赵官家仁厚,但是太后向来明快果决,尤其是涉及私事,更是雷霆手段。嘿嘿,要只是大文豪这一件事,把林先生报上去,可能确实有点风险。不过别忘了呀,咱们不是还要一并献上妖人杀吗?摆明了找王钦若的麻烦!”
“对啊!”
孙山意识到这一点后,不但没有释怀,反而一时陷入慌乱之中。
“本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这个时候把师父牵扯进来,王钦若必然将其认定为幕后主使。若是报复起来……”
“你呀你呀!”陈庭柳摇头苦笑,“一牵扯到亲近的人就乱方寸。林先生本就是隐士,身边又有武艺高强之人,就是教你武功的那个师叔,对吧?就算王钦若没凉透,他能怎么报复?找比你师叔还厉害的死士去刺杀?真这么干了,引发冤冤相报,他自己的儿孙还要不要了?就算要报复,也是找你下手,用的多半还是官场上的手腕才对。一个能爬到宰相之位的人,要是做起事来像个街头地痞,只图一时之快,哪还用得着你我出手?怕是早就身败名裂了。”
孙山脸上一红,赶紧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又前后思虑了一番,终于恍然大悟。
“师父当年所言无不指向天书运动劳民伤财。然而封禅泰山也好,大兴土木也好,虽是先帝亲旨,却都是王钦若从旁诱导之故。如今把师父推到台前,正好可以借着献上妖人杀的机会向太后表态,说明当年之举全是针对王钦若这等奸臣,而非一心对先帝和官家不敬。更何况,天书这一场旷日持久的闹剧,正是太后临朝之后勒令停止的。如今相当于我替师父献上文教之功以谢太后,再继续声讨奸臣以了结当年旧事。嗯……的确是能圆上了。陈姑娘果然犀利呀!”
“什么犀利呀,只是旁观者清而已。回头王钦若报复回来,你可别指着我能拿出什么锦囊妙计哦!”
陈庭柳的口气不无得意。而且孙山相信,王钦若的反击真的到来,陈庭柳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出谋划策的。
相比早就准备好的锦囊妙计,孙山更喜欢两个人一起思索谋划,应对危机的感觉。
可惜之后进宫面圣不能带着陈庭柳啊……
不过想想或许还在望眼欲穿的赵祯,孙山又把刚才的感叹给压了回去。
到了下午,果然有内侍登门传召。然而传来天子口谕,竟不是召孙山入宫,而是官家明日会摆驾山郎案戏坊,让孙山一干人等准备恭迎圣驾。
一干人等?
谁是一干人等啊?赵祯还是惦记着见陈庭柳呗!
真是奇怪了,这种要求,在太后那边是怎么通过的呢?
心里有点别扭,孙山却不得不领旨谢恩。而且细细想来,此事对案戏坊也有天大的好处。
天子亲临啊!有了这个光环,就连关停三天的处罚,都能说成是为了迎接圣驾做筹备。可想而知,重开后的山郎案戏坊将是多么火爆。
是的,看看陈庭柳脸上按捺不住的喜色就知道了,前景可期!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能再次与官家相见,所以才如此喜悦的吧?
带着微微的酸意,孙山投入到了繁忙的准备工作中。
第二天一早,案戏坊周围就有禁军前来净街,任何人不得出入。到了巳时,天子车驾拐出曹门,朝案戏坊驶来。
这是赵祯以天子身份正式出行,仪仗从属,诸多礼节,一样都不能少。所幸没有百官相随,否则的话,店门口那条街都不够人站的。
这种庄重盛大的场面,孙山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他只有学着陈保的样子,在店门外躬身静候。而陈庭柳身份特殊不便在外相迎,故而等在二楼的雅间之内,且依旧是男装打扮,就和开张那日一样。
官家出现在视线之内,官家进到了雅间之中。
这期间不过百步的距离,用时稍长,礼仪撑满,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但对孙山而言,仿佛是在山中熬过了一个寒冬。
赵祯庄严中不失亲切,一口一个孙卿,温和热忱,又显出了重视和认可。这几乎囊括一位臣子能从皇帝身上得到的一切了。唯一缺失的一条,大概就是信任了。
是的,孙山能隐隐感觉到,赵祯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隐藏着些许猜忌,可以说是言不由衷。不过让天子生疑的到底是私情,还是公事,孙山就猜不透了。
而赵祯身后一左一右,两个贴身护卫寸步不离,一个是陈琳,另一个是刘从德。
都是熟人,熟悉得仿佛回到了婚宴那天晚上,欢庆和谐的氛围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而潜伏在水面下的矛盾,等到赵祯进入雅间,见到了男装的陈庭柳之后,终于掀起了一些波浪。
赵祯,陈庭柳,孙山;陈琳,刘从德,陈保。雅间中只有这六人。
陈琳关上房门,把其他从人拦在了屋外。而赵祯看着陈庭柳,眼圈一红,忍不住喃道:
“柳儿……”
“柳娘子果然在此!皇城司职责所在,今日会面的所有细节,臣都会上报与太后知晓。陛下,还请您谨言慎行。”
刘从德的声音及时响起,彻底冻结了赵祯刚刚升起的一丝柔情。
孙山第一次发现,刘从德这个家伙,有的时候也是蛮可爱的。
当然,官家肯定不会这么想就是了。
“多谢刘卿提醒,朕知道了。”
赵祯咽回了柔情,声音变得清冷低沉。
“柳儿姐姐精神不错,但脸色不佳,想来是连日操劳之故。朕听说这案戏坊多得你谋划相助,才做起来大好生意。得知柳儿姐姐的才干不逊于男儿,朕惊喜之余,却也不无担忧。你之前才生了一场大病,还是得当心身子。案戏坊的事情,就交给旁人去做吧。”
赵祯仿佛小心翼翼地端着满满当当一碗水,极力保持住四平八稳,说起话来也一直带着帝王的高高在上。
刘从德很满意,孙山也很满意。但是看得出来,陈庭柳不爱听。
孙山明白,案戏坊才不是靠陈庭柳相助,根本就是她一手张罗起来的生意,是属于她的一份事业。而赵祯轻飘飘的两句话就要她放弃,陈庭柳怎么可能愿意呢?
哪怕是敷衍两句,都是对自身努力的一种亵渎吧。
所以陈庭柳半低着头保持沉默,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没有脱口而出反驳几句,已经算是在极力克制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陈琳全都清楚,所以及时岔开了话题。
“那包含了诗词佳作的案戏大文豪何在?还不呈上来给官家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