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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读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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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这话当然是陈庭柳说的,孙山觉得很冤。
不过穷书生拿了歌伎的钱财去科举,得了官身之后始乱终弃的事情,也确实是有的。
何为读书人?读过圣贤书,走在青云官道上,自视为天选的牧人者,优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是与人真心相恋,在这恋情之中也默认出了高下尊卑。最初的激情褪却,剩下一颗孤高的心,那么接下来的负心之举,其实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番分析也是出自陈庭柳之口,所以她说这句话并非是对孙山的警告,而是给他布置任务。
在案戏坊开张当日戴好读书人的面具,利用好这份优越感。引导那些读书人呼朋引伴,傲然自得。以案戏为箭,在不知不觉中将那一颗颗孤高之心全部射穿!
陈庭柳咬牙切齿,双目爆燃的样子,让孙山有些不寒而栗。
她就那么恨读书人吗?虽然没有去索他们的命,却是摆下了迷魂大阵,誓要让他们沉迷案戏,玩物丧志啊!
“那是他们自己心志不坚,就算没有案戏,也可以流连于青楼赌坊嘛。想堕落着生活,怎么也能找到地方的。至少玩案戏不会让人染上脏病,或者倾家荡产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
而且案戏中蕴含着许多巧思,甚至哲理,可不只是诱人消磨时光。不去品味个中真谛,只知道拿它在众人面前戏乐争胜,并且沉醉其中……这样的人,良莠可知啊!早早现了原形也没什么不好。
此后孙山前去邀请曾公亮时,聊起这即将开张的案戏坊,对方也是一样的想法,还对案戏这个新鲜事物赞不绝口。
“怀仁这法子端得巧妙。制作案戏,既可以隐喻进谏,又可以赚取钱财。哎,你说愚兄也试着做一款案戏出来,那陈保能不能花钱买下啊?”
孙山只当他是在说笑话,便满口答应下来。
结果没想到,案戏坊开张当日,曾公亮竟然真的带了一副自己制作的案戏过来。
不过他的这套案戏其实还是叶子戏,只不过每张牌的牌面上都以简洁明了的诗画记录了一位名人。
孙山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发现这些人都是唐朝的宰相。牌面的点数大概是以贤良庸碌来排列的,比如房玄龄就是最大的十点,而杨国忠则是最小的一点。
看得出来,曾公亮做得很用心,想来是亲手裁剪纸张,精心提了诗画。若是作为个人收藏,或许是一件无价之宝。可是作为一款新案戏,它的价值……
孙山自己不知道如何去估量,只好带着曾公亮到二楼去见陈庭柳。
此时天刚蒙蒙亮,离开张的时辰还早,案戏坊里楼上楼下已是忙忙碌碌。孙山陪着陈庭柳,天没亮就到了。而曾公亮也来得这样早,孙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为了多蹭一顿朝食?
案戏坊的二楼有一个小房间,本来是最小的一间雅室,而后被陈庭柳要下来,当作“办公室”来用。
每次来这里找陈庭柳,孙山都会想起“办公室恋情”这个词。
如果能与她携手将这山郎案戏坊做好,再将王钦若赶下相位,事业上有所成就,会不会真如陈庭柳所说,办公室恋情也急剧升温呢?
孙山的臆想让他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不过推开房门,看见陈庭柳聚精会神的忙碌身姿,他也连忙驱除了旖旎心思,重新专注于正事。
陈庭柳应该是还未见过曾公亮,听孙山一说来意,恍惚之间还显出了几分慌乱。
“柳娘子可比上次见面时精神多了,剪了头发,除了心病,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起来。我怎么也没想到,怀仁拿出来的案戏,居然还有柳娘子一份功劳。”
是了,曾公亮见过柳儿,却没见过陈庭柳。他看出了两人的区别,却只当是一系列变故解开心结,这才带来了如此变化。
陈庭柳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她几乎是一把抢过了孙山手中的案戏,翻转牌面一张一张地看了起来。很快,她两眼发亮,又重新回到了工作状态之中。
“曾郎君,看得出来,这套案戏你下了不少功夫。不过它在玩法上并没有什么开拓,还是叶子戏比大小那一套。若是给我那伯父看,他恐怕不会出什么好价钱。”
曾公亮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于是笑着问道:
“那柳娘子呢?觉得我这一套案戏可有价值?”
“当然!它不适合成套出售,但是打散了作为其他案戏的配套赠品,可就有几分意思了。”
“赠品?原来如此!”曾公亮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妙处,顿时喜笑颜开,“那不知道柳娘子打算出多少钱买下这套案戏?”
全天下的读书人里,大概只有曾公亮可以如此坦然地把钱财买卖挂在嘴边。
陈庭柳稍加思索,开出了价码——不是给钱,而是要钱。
“这样吧,曾郎君把这套案戏的实体和创意转让给山郎案戏坊,再多加一千贯,我让伯父分一成份子给你,如何?”
“什么?一千贯?!”
曾公亮大惊失色。
孙山可以理解,别说一千贯了,他认识的曾公亮,哪怕是花一千文……
“就一千贯,成交!我明天把钱送来,咱们找中人立下契书,就这么定了!”
曾公亮脸上的惊讶转成了惊喜,而非惊怒,这倒是完全出乎孙山的意料。
敲定了这笔交易,曾公亮也不愿在女眷面前多待。他心满意足地离去,下楼找那游掌柜一同朝食。
陈庭柳该是早就把孙山的表情收入眼中,不待他开口询问,就主动说道:
“曾公亮还真是精明啊。这么好的生意,一千贯就拿到一成份子,也只可能是在开张之前了。平时节省小钱,一旦看准机会,又能毫不犹豫地扔出大钱。他要是转行做商人,一定可以富甲天下!”
挚友被称赞,孙山当然也是高兴的。不过还是免不了一番忧虑。
“陈姑娘,虽然没有花销现钱,但用这案戏坊的份子来换明仲兄的案戏,其实还是亏了吧?明仲兄这套案戏的创意,陈姑娘其实早就心中有数,对不对?”
陈庭柳用纤纤玉手把玩着曾公亮手工制作的卡牌,脸上的神情既有赞许,又带了几分高深。
“嗯,这种样式的叶子戏,几百年后就已经出现了呢。到了千年之后,早就形成了一套圈钱的法子。我小时候在铺子里买小零食,里面就附送这种供人收集的人物卡牌。呵呵,那时候班里的小男生可沉迷了呢!……总之画有人物的叶子牌,对今人而言或许是个创新,对我来说的确没什么意义。实际上,类似的东西,我本就打算在后面陆续推出呢。”
这下孙山就尴尬了。
“可是明仲兄不知内情,定然以为自己才是首创。若是不能大方买下,日后又有类似的货品面世,可就真的说不清了……唉!都怪我!当初明仲兄说要制作案戏的时候,我就该把他劝住才对。”
陈庭柳悠哉地晃晃玉首,倒显得不太在意。
“嗨,案戏这条新路子出来,像曾公亮这样勇于尝试的人会越来越多。这档子事也算是敲个警钟吧,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了。反正把曾公亮拉拢进来,对以后的生意也有好处。呵呵,说不准,能得到的好处还不止在生意上呢。你看,世上的名人多了,若是为了赚钱,这牌上是画唐朝宰相好,还是画满天神佛好啊?”
孙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当然是画神佛好!而曾公亮偏偏拿前朝宰相做文章,其背后的深意和目的,说不定和咱们一样呢!”
“是啊,房玄龄是十点,杨国忠是一点。想想房玄龄杜如晦给大唐带去了什么,杨国忠李林甫又给大唐带去了什么。宰相贤良,国之大幸;而宰相若是奸恶……啧啧。这版叶子戏散出去,不知有多少人会念叨着王钦若的事迹,跟牌上的那些宰相比比高低呢。”
“明仲兄……用心良苦啊!”
孙山不禁感慨。
这其实也算是读书人的一种典型。
朝堂不靖,世间不平,他们总想说上一说,管上一管。或许也是骨子里的优越感在作祟吧。不过此般作祟,却是维系天下正道的一股力量。
这样的读书人,孙山倒是愿意做上一做!
“英雄所见略同。有明仲兄相助,咱们扳倒王钦若的底气可就又多了一分!”
孙山涌起的豪情万丈,落在陈庭柳眼里又激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
“行了行了,看把你激动的。曾公亮这套案戏的作用其实不大,它受众小,趣味低,传递出的信息也太隐晦了,并不容易引起话题。后面的事情,还是得靠咱们自己哦。”
陈庭柳在泼凉水,不过更像是捧个小水壶,用养花的手法在孙山头上又轻又缓地浇水,颇有些俏皮可爱,丝毫不让人反感。
至少孙山听了竟还觉的有点甜。
这样亲昵的语气,难道不甜吗?
“你这个兴奋劲儿啊,还是留到开张之后,用来接待那些读书人吧。这一演就是大半天,我又不好抛头露面,出来帮你打气咧。哦对了,大小宋他们会过来吗?”
“话我带到了,公序说要看时间,毕竟是独中三元的状元,交际起来可是很忙的。”
正享受着若有若无的甜意,忽然被宋庠乱入,孙山不自觉地带出了一点酸味。直到看见陈庭柳嘴角勾起的弧度,他才意识到自己流露出的小情绪。
“咳咳,不过子京说他肯定会来,还会带一些朋友。有他和明仲兄在,咱们的计划肯定可以顺利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