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鲁庵

21、瓮中

　　一个都不会放过……

　　师父害死了她的双亲，她是否也该亲手杀了师父，后自绝以谢罪？

　　夕蝉心头忽然生出莫名的恐惧，猛然推开寒照月，踉跄着奔出静室，不愿在宫中呆上一刻，急急逃下山去。

　　寒照月唇上含了一抹笑，轻轻道：“倔脾气，和你师父一个样！”静静坐了片刻，唤道：“倚翠。”

　　黄衫垂髫的小丫头应声跑进了屋子：“主上！”

　　“往后让你伺候少主可好？”

　　倚翠大喜，欢然道：“好啊好啊，我喜欢少主呢！”说完觉得不妥，收了笑跪在他膝前，帮他轻轻捶着腿，道，“主上，我还是陪着您吧。倚翠伺候您这么多年了，换个人怕是不方便。”

　　寒照月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道：“小丫头还算有良心，没白疼你一场。明儿去梅庄吧，好好照料少主！”

　　细细叮嘱了倚翠，他缓步行到一旁的大厅之中。披发长衫的天青色身影挺直地跪在正中的青砖地上，已有不短时间了。

　　他徐徐踱到这人面前，温言道：“齐允，你方才所言可有欺瞒之处？”

　　“属下不敢有丝毫欺瞒主上。”齐允略略低下头，一缕发丝慢慢从肩头滑下，垂落在颊边。

　　寒照月忽的一掌拍上他的肩头，齐允身子一颤，闷哼出声，几乎跪坐不住，两手慢慢撑在地上，额头很快冒出汗来。

　　他紧咬着牙艰难吐声：“属下……属下……”话没说完，被寒照月打断：“这不过是小惩，三个时辰自解。”

　　“是。”齐允强忍着痛楚跪直，身子微颤，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

　　寒照月缓缓坐入紫檀木大椅内，唤道：“齐戈。”

　　绣帷的暗处转出一人，到了近前躬身行礼，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齐允道：“禀主上，齐允所言属下不敢苟同，那位蓝大人与少主……”他顿了顿，看向眼前阴沉着脸的照月宫主，一字字道，“分明是有私情。”

　　“啪”的一声脆响，齐戈的脸被打得猛然向一旁偏去，他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属下所言句句是实！”话音未落，另一边脸上又着了一掌，面颊肿起，火辣辣地痛着。

　　“你少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你能说得的么？”

　　齐戈偷偷抬眼，被寒照月狠戾的神情惊着，忙俯下身子，道：“是，属下知罪！”

　　寒照月不再说话，起身出了大厅，慢慢走回静室。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也没掌灯，一双深瞳在暗夜中闪着幽幽的寒光，“蓝清扬……”

　　夕蝉回到梅庄时天已经黑了，几名仆役早已歇下，轮值的护卫看见她也只远远行了礼，并不过来搭讪。夕蝉乐得清净，踏进内院，看到满园紫竹，心底压抑许久的怒火勃然而起，取出银钩横扫，一片紫竹轰然断裂倒下。

　　内院护卫听到声音探头一看，见是少主自己发脾气，忙缩回脑袋悄悄隐去。

　　夕蝉提起一口真气，飞花舞蝶般在林间穿梭，锋锐的利器挥洒出白刃寒芒，一招招都使足了力气，只恨不得将梅庄的紫竹尽数砍了。竹枝喀喇喇的断裂声持续了一炷香时刻，小小的院中只剩了断枝残叶。

　　收招停手，喘息着看向眼前颓败的情景，夕蝉坐倒在地，额头一凉，一片落雪迅速融入了肌肤，她仰首望向黑沉沉的天空，慢慢躺倒在柔软的草叶上，飘飘扬扬的雪花飞絮般落在她脸上、身上，丝丝凉意渐渐沁入体内……雪越下越大，慢慢将她的整个身体都覆盖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额上温柔的抚摸，耳边熟悉的叹息让她清醒过来。

　　“师兄！”她喃喃叫着，将头埋进了这人怀里，却不敢睁开眼睛。即便是梦幻，也让自己享受这片刻的亲情吧。

　　“夕蝉！夕蝉！”

　　耳旁执着的呼唤让她不得不睁开眸子，眼前黑亮的轩眉深目中满是关切与忧伤，黑衣黑剑，眉目宛然。

　　“师兄，果真是你。”她慌忙爬起身，见自己躺在卧房的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华锦棉被，知道自己昨夜失意癫狂，躺在雪地里睡去，是欧阳林抱了她进来，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整理衣衫。

　　欧阳林见她醒转，柔声道：“夕蝉，你一个人……要知道照料自己。这样的大雪天，你折腾自己做什么，仗着内力深厚不会生病么？”

　　有人想着你念着你关心你，真好……柔柔的暖意在心底缓缓流淌，夕蝉向他身旁靠了靠，低声道：“大师兄……我……”

　　欧阳林忽地面色一整，肃然道：“夕蝉，我今日来此，是想问你一事。”

　　夕蝉微微一怔，忽地清醒过来，欧阳林是正道少侠，自己只是邪道妖人……他们如今已是正邪殊途……她起身下榻，点燃油灯，在正位椅中端端正正坐下，深吸口气，道：“欧阳兄请问。”

　　欧阳林跟过来在一旁坐下，正色道：“江湖上传言，你跟着寒照月这魔头，屠杀各大门派，可有此事？夕蝉，你怎能如此行事！”

　　夕蝉盯视着他，神情复杂，忽然仰面大笑，道：“不错！我是跟了寒照月，前几日还杀了丐帮帮主元辰！那又怎样？我已经不是你们岐山派的人了，你这岐山派的大师兄还想拿我治罪不成？”

　　欧阳林眼瞳中的痛楚一闪而逝，涩声道：“你！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收手吧，夕蝉！”见她敛了眉眼不答，他轻轻叹息，道，“正道中要杀你的人不少，这梅庄已不安全，你……小心些，我先走了！”说罢，打开房门，再没回头，腾空而去。

　　夕蝉缓缓走到门口，欧阳林早已杳然无踪。庭院寂寂，片刻前的会晤恍如一梦。岐山派轻功高绝，皑皑白雪中，也只有眼前这几个轻浅的足印还能证实他曾经来过。她颓然靠在门板上，抓住胸口的衣衫，仿佛要扼住心口锥心刺骨般的痛楚。

　　头昏沉沉的很是不适，夕蝉只得再次躺回榻上，身子一阵热一阵冷，渐渐地意识也已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夕蝉被巨大的声音震醒，勉力抬眼，见房门和窗扇都被砸开，正来回晃动着，风声飒然，几个劲装汉子翻进屋内，一体的黑色夜行衣，手中的利刃在雪夜中闪着寒光。

　　“你是岐山盗夕蝉么？”为首的人沉声喝道，声音苍然如深谷。

　　“你们是谁？”夕蝉抬首要回答，嗓子暗哑，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大约是发了高热，她浑身虚软，手脚都动弹不得。

　　这人见她不答，嘿嘿一声冷笑，迈步便要近前，突然，一道天青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夕蝉面前，挡住了黑衣人。

　　“几位深夜来此，擅闯我家少主卧房，未免欠了礼数！”这声音温和有礼，竟是管家齐允。夕蝉眯着双目，只看到刀光剑影中镇定从容的青衣儒衫，心头一震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转已是天光大亮，夕蝉只觉得全身气血通畅，神清气爽，挺身而起，身体轻飘飘无处着落，她试探了几处经脉，气息流转，韧而有力，比往日提升了不少。看来，自己的照月功又有了进境。

　　房门一响，倚翠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吁了口气：“好得多了，幸好奴婢来得巧，先给您煎药服了。”说着在夕蝉身前摆好小几，将食盒里的食物一盘盘端了出来。

　　夕蝉脱口问道：“我回了照月宫么？”倚翠擅于使毒，会医治病人也是寻常，那么昨夜是齐允救了她，带自己来此的么？可齐允一个弱质书生，如何会成了武林高手？看他昨晚的行径，功夫委实不低。

　　倚翠原本是板着脸的，这会儿不由抿唇笑道：“少主，这里是梅庄呢。主上命我来伺候您。”说着话脸上的笑意又渐渐隐去，低声嘟哝道，“少主是个女子呢，骗得人家好苦！”

　　夕蝉取箸微笑道：“我本来就是女子，哪里骗了你！”

　　倚翠一想可不是，少主确实从未对自己说过她是个男子，是自己对少主心生倾慕……她脸上一红，匆匆收了食盒跑出门去。

　　这时齐允在门外求见，夕蝉扔下筷子，冷冷道：“进来吧。”

　　齐允进来，见她脸色不虞，上前两步，双膝跪地，垂下头道：“齐允任凭少主责罚。”

　　夕蝉冷冷盯了他好一会儿，拾起筷子继续吃饭，淡淡道：“还有什么瞒着我的，都说说吧。”

　　齐允抬头，见她面色平静，并无愠怒之态，心中暗自诧异，垂眸道：“是。齐允是照月宫内堂管事，两年多前，少主离开岐山，主上便一直跟随在侧，后来，您和冰儿姑娘闯出了名头，主上便命我暗中护卫。不料有一次露了行藏，属下便装作不懂武功的书生，为少主所救。后得少主信任，将银钱交予属下置地买屋。属下便回禀主上，在此地建了梅庄。”

　　他偷偷撩起眼皮，见她脸色渐渐发了白，不免有些担心，顿了顿继续道：“主上说照月宫距梅庄不过数十里之遥，将来也好照料少主。”

　　夕蝉将指间的竹箸紧紧捏住，心头翻涌着莫名的情绪，一时想大哭，一时想大笑，可她喉咙干哑，竟连声音都发不出了。自己这几年漂泊江湖，辛苦度日，为着自己和冰儿的将来，千计万算，不料一切尽在他人瓮中。

　　蓝木头就要出来了，貌似缺少温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