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鲁庵

20、杀戮

　　元辰猛然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道：“夕夜留下了儿子！好！好！我与你父母也算旧识，看你长大成人，老夫也替他们高兴。”

　　“前辈识得我爹娘？他们……他们……”夕蝉忍不住上前几步，她听得元辰说与自己父母相识，忽然对他有着说不出的亲近，忍不住便想攀谈一刻，多知道些爹娘的旧事。

　　可元辰没等她说完，忽地沉下脸来，怒斥道：“你既是二仙之子，为何要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我今日要替你爹爹教训你！”说着手中竹杖一动，当胸点了过来。

　　夕蝉不愿动手，只闪身避让，可元辰下手极重，不数招已在她肩头扫了一棒，痛彻入骨。夕蝉知道自己即便竭尽全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只得甩脱狐裘，取出银钩，凝神应付。这元辰内力浑厚，兵刃相交，震得她手臂酸麻，便不敢再接实招，只使出逍遥游轻功绕身游斗。元辰出手到底留有余地，并不使狠辣招式，渐渐便如长辈与晚辈拆招一般。

　　两人缠斗了百余招，不分胜负。夕蝉便想罢战停手，忽然一旁传来齐戈冰冷的声音，“少主请帮我擒了元辰！”

　　丐帮弟子发现齐戈，呼啦一声围了上去，和照月宫众人混战起来。夕蝉尚自犹豫，元辰先跳出圈外，挥棒朝齐戈扑了过去，骂道：“妖人！我今日必取了你狗命，替我帮中子弟报仇！”

　　齐戈不敢与他对敌，连连后退，可元辰棒随意动，招招都要置他于死地，齐戈左右闪躲，颇为狼狈，瞥眼见夕蝉仍是负手立在一旁观战，咬牙道：“少主，莫忘了主上的吩咐！”

　　夕蝉见他频频遇险，只得深吸口气，右手银钩划向元辰颈项，接过了攻势。元辰大怒，竹棒横扫，再不留情。打斗一阵，夕蝉渐落下风，无奈之下，只得默运玄功，寻了机会左手自袖底穿出，迅捷无伦拍在他的胸口。

　　掌力一出，夕蝉便已后悔，照月魔功出手，轻重便不受自己控制。元辰更是未有料及，被她一击得中，倒退了数步，喷出一口鲜血，瞠目喘息道：“夕蝉，你，是寒照月的弟子！”

　　“不！”夕蝉摇头，便想上前搀扶，转念却想到自己已尽得寒照月所传，若说不是他的弟子，谁人能信？不由停下脚步。

　　元辰身子摇晃，站立不稳，有两名丐帮弟子上去扶住，被他横臂甩开，伸指点着夕蝉，颤声道：“你……竟然跟了寒照月这个大魔头，你爹娘……泉下有知，也不能瞑目……”

　　话音未落，忽地青衣掠过，齐戈已到了他面前，两指连点封了他几处大穴，锐锋闪动，掌中利剑抵在他咽喉，大声道：“元帮主，你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我家主上让我问您一句，丐帮可愿奉照月宫为尊？”

　　元辰全身颤抖，目眦尽裂，怒道：“我丐帮数百年来洁身自爱，绝不会与你魔宫妖人为伍！”

　　齐戈冷笑道：“好！元帮主，那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住手！”两人同时出声喝止。一个是夕蝉，另一个却来自山道处。

　　诸人齐齐回头，闪出一条道来，青灰色衣衫的魁伟汉子扭着齐允的臂膀，拿刀子抵着脖颈推了过来，环顾场中形势，大声道：“夕蝉，让他们放了元帮主！”

　　夕蝉吃了一惊，很快回过神来，看着已被照月宫众人围住的这人，冷冷道：“蓝大人，你当真是阴魂不散么？”

　　蓝清扬并不理睬她的嘲讽，正色道：“夕蝉，元帮主一向宽厚仁侠，你怎能滥杀无辜！”说着将手中的明月弯刀又紧了紧。

　　齐允微微皱了下眉，方才自混战起他便一直避在一旁，没留神被悄悄掩上山的蓝清扬拿住。

　　夕蝉见齐允披散的乌发遮住了半边脸庞，倒也并无惊惧之色，稍稍放心，回身对齐戈喝道：“齐堂主，快放人！”

　　齐戈冷声道：“对不住，这是宫主之命。”说着手起剑落，已砍下了元辰的首级，在场众人齐声惊呼。夕蝉抬头时只见着眼前轰然倒地的健硕身躯，霎时间手脚僵住，心底冰冷。

　　元辰，是因她而死！

　　齐戈扬声喝道：“丐帮上下听着，元辰不遵我主上号令，已经处死。愿追随我主上的，抛下兵刃投降！”

　　丐帮弟子顿时大乱。“岐山盗杀了帮主！”“给帮主报仇！”这百十名帮众一直追随元辰左右，多是不愿投降的硬汉，不顾照月宫数百人围攻，仍是拼死血战。

　　蓝清扬大怒，放脱齐允，身子纵起，入了战团，挥动宝刀，挑抹勾挡，很快点倒了十多名照月宫属下，众人见他神威凛凛横刀冷对，纷纷退避，都不敢上前。余下数十名丐帮弟子惊惧之下，也不敢再战，抢下帮主的尸身，飞奔着下山去了。

　　夕蝉呆愣愣看着面前的血光杀气，忽然一道青灰色身影掠到面前，一掌拍了过来。夕蝉未及思索，举掌迎上，体内照月神功自然流转，双掌相交的瞬间才发现是蓝清扬，忙强自收回内力，震得一股甜腥之气直冲咽喉，眼前一黑，只听得耳旁洪钟般的厉喝：“让他们都滚下山去！”

　　夕蝉这才发现，蓝清扬的刀子正抵在自己前胸，刀刃虽未刺破衣衫，可她的心口却是一阵阵的巨痛。

　　齐戈看了看两人，不待她吩咐，冷笑一声，挥挥手，带着照月宫众人下了山。

　　蓝清扬看到齐允仍立在一旁，抬了抬下巴，道：“你也下去！”

　　齐允却不理他，只问道：“少主，你怎样了？”

　　“我没事。”夕蝉摇头道，“你先下去吧，我要和蓝大人说两句话。”

　　齐允慢慢走下山崖，在转角处停下，浓稠的雾霭渐渐爬上半山，远远望去，四周的山峦越发不清晰了。

　　忽然身旁林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指尖轻弹，两点寒芒没入丛中，两名照月宫弟子跳出来，跪下行礼，齐允低喝一声“滚”，两人慌忙捂着伤处奔下石阶。不一会儿，齐戈在数十步外的阶下转出，昂首看着他，冷冷道：“齐允，可要小心看顾你家少主！”

　　齐允宽袖轻摆，负于身后，道：“不劳齐堂主挂心！”

　　齐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甩袖带着众人下山去了。

　　山崖上的风越发大了，蓝清扬握刀的手轻轻颤抖着，双目血红，瞪视着她，却说不出话来。不过分别数月，这素洁如莲的女子竟已变作了魔宫妖人！都是他的过错！他应该早些寻来，或许他当日就不该放她离去！

　　痛悔、失望、怜惜、决然……望着蓝清扬神色变换，久久不言，夕蝉苦笑道：“蓝大人，我如今是照月魔宫的人，您若是要惩恶扬善，这便一刀杀了我，若是不动手，夕蝉可要告辞了。”

　　见他依旧沉默不言，夕蝉叹息一声，轻轻推开胸口的刀子，理了理衣袍，微一抱拳，转身便走。踏上崖边长长的石阶，空落颓然的情绪渐渐充塞了整个胸腹。

　　“夕蝉！”

　　身后传来沉哑的呼唤，她顿住了脚步。粗犷而温暖的气息渐渐靠近，是她不能抗拒的诱惑。当轻暖的狐裘裹住冰冷的身体时，她满足地呼出口气，闭上眼睛。

　　蓝清扬缓缓拥住她的纤薄的身子，低声道：“夕蝉，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会助你离开照月宫……那寒照月么……总有一日……”

　　寒照月！

　　夕蝉心头一震，不知怎的忽然间惊惶起来，挣脱开他坚实的臂膀，急急奔下山崖，便是身后齐允的呼唤也未及理会。

　　夕蝉将驾车的马匹充了坐骑，一路快马加鞭回到照月宫，身后跟着拼力追赶疲累不堪的齐允。外堂内殿都寻不到寒照月，最后还是倚翠遇上，把她带到后园，在一间静室寻到了他。

　　屋内摆设像个小小的佛堂，夕蝉冷笑道：“宫主在此礼佛呢？您杀人无数，便是日日超度，恐这些亡魂也不会忘了您吧！”见他依旧垂首静坐，不觉愤然道，“你原本知道丐帮帮主元辰是我父母旧识？为何还让我去杀他？”

　　“成王败寇，江湖人的结局便是血洒江湖。我没让你杀人，也用不着你去杀人。”寒照月缓缓起身，回首微笑，“你学了照月神功，一直没有对手的机会，我既是要与各派为敌，正好让你出去历练历练。”

　　夕蝉退后一步，浓重的寒凉之意在全身弥漫开来。

　　她有什么理由指责寒照月，她也不过是杀人帮凶而已，和这魔头又有什么区别？一百三十余条性命！丐帮总舵的杀戮，都会算在自己的身上吧。如今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她夕蝉是寒照月的属下，她手中既沾满了血腥，又如何还能回头？

　　夕蝉声音颤抖，几乎不能竟言：“凡是不遵你号令的门派，你都要赶尽杀绝么？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杀得完么？”

　　面对夕蝉的斥责，寒照月面不改色，他缓缓走近，将她颤抖的身体搂进怀里，低声道：“我找上的都是当年在岐山围攻我，将我打下悬崖的人。我寒照月侥幸命大，得了奇遇，方能苟活了这十余载，这中间所受的苦楚，又有谁能知道？我原本也不必杀了他们。如若他们愿意听命于我，自会留下他们的性命共享富贵。可惜他们不愿，这又怪得谁来？”

　　他的目中忽然露出痛苦之色，低下头轻轻吻着夕蝉光洁的额头，喃喃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