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生》三叔君子

1、相遇

　　乐庚二十年，王后怀胎八月之际，一仙风道骨者降临朝堂之上，道：“此子命中带煞，不可活过二八，王后必死于生产，若封此子为王，则国必亡。此乃命。”言毕，消逝于云烟之中。
　　大臣面面相觑，恐不敢言，但闻君王道：“荒唐！孤从不信命！”
　　然次年，王后果诞下皇子，丧于难产，国君遭此大创，突患心疾。恰逢大旱，民不聊生，且为皇子祈福之灵心寺亦险遭雷劈，遂皇子乃灾星之传闻不胫而走。

　　*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细密的雨水从窗户飘了进来，车鸣声不断响起，也随着风一起撞进了屋子里。
　　奕珩猛地睁开双眼，颤抖着手打开了床头的灯。
　　静静等了片刻，他按着太阳穴拿过手机一看——凌晨三点。
　　他起身去关窗户，被风吹起的窗帘将他笼罩了起来，他能看见凌晨三点依旧灯火绚烂的汉都，却看不见身后的光。
　　窗户关上后，噪音被隔绝，室内突然静得有些吓人。他转身去找烟，翻遍了所有的柜子，从卧室，到书房，客厅，全都没有。
　　去年他就把烟戒了，现在却拼了命地找它。总觉得要吸一口烟，才能活过来。
　　他取了一瓶红酒，拿着杯子走到阳台。雨水打在身上，短发也被浸湿贴在额上，他却浑然不觉，背靠着栏杆，静静看着隔壁的阳台。
　　那里放着一盆花树，黑色的枝干盘错在一起，连叶子都没有，更不用提开没开花。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酒杯，眼睛盯着在杯中晃动的红酒。
　　他不喜欢红，尤其是红色的液体。
　　他也不喜欢隔壁阳台上的花树，那是一盆红梅。
　　曾经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恶。甚至是恐惧。

　　齐詹起床才发现昨夜下了一场雨，他从窗户往楼下看去，道路两旁原先茂密浓绿的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微微发黄。
　　一场秋雨一场寒，要加件外套了。
　　打开门正打算出来，却发现对面那一户门前竟然有人。
　　他住在这个小区里已经三年了，对面那一户一直没人买，听说去年终于被人买了下来，但他从没见到过那位住户。
　　“嗨，你是住对面的？”齐詹笑着打招呼。
　　奕珩望着对方弯弯的眼睛，颌首应了一声“嗯。”
　　齐詹锁上门，去和他握手，“你好，齐詹，汉大附院的医生。”
　　奕珩微微低头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顿了顿，这才握了上去，“奕珩，律师。”
　　完全是礼貌性握手，不带一丝笑意。
　　“以前都没见过奕先生啊。”齐詹去按了电梯，“刚搬过来住吗？”
　　没人答，齐詹却觉得奕珩在盯着自己看，他回头看过去，奕珩淡淡地移开了视线，“有段时间了。”
　　齐詹挑眉，有段时间了两人竟然都没碰上过面。
　　“叮。”电梯到了。
　　齐詹觉得奕先生性子有点冷，大概不爱说话，在电梯里也就没再找他聊天。
　　他看着映在电梯上的影子，奕珩站在他身旁，比183的他还要高上一些，穿着一身考究得体的西装，十足的精英范。
　　齐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恍惚觉得他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齐主任来了吗？”小护士手里拿着输液单笑眯眯地问前台的护士。
　　被问的护士嘴角咧到耳根了，对前面的病房努努嘴，“喏，来了。”
　　两人一起看进去，窗外的树叶被阳光照得闪着金光，白色的窗帘被风吹起，在齐詹身后轻轻摇曳，他正笑着和病人说话，一双桃花眼弯得好像能看到水光。他身形颀长，白大褂穿在身上更显气质清朗。
　　温柔又英气，矛盾却又恰到好处。
　　两人看得正入迷，齐詹走了出来。
　　“奕老先生住进来了吗？”齐詹问。
　　“没……还没有……”小护士一惊，连忙回答。
　　“好。”齐詹笑着点点头，又带着一群人去别的病房查房去了。

　　齐詹是汉大的教授，也是汉大附院呼吸内科的主任。
　　最近奕峥奕老先生出现咳血症状，来医院查了身体，拍片子显示是肺部长了肿瘤。齐詹建议尽快住院切除，但老先生觉得自己年龄太大了，没有手术必要，一直拖到了现在还没来住院。一切还是要看病人自己的意愿。
　　查完房后他就去做了场手术，刚一回来就被常欢叫住了。
　　“齐主任，奕老先生申请住院了，要您签一下字。”
　　齐詹把住院申请拿了过去，就看到家属签名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两个字：奕珩。
　　奕珩……
　　齐詹愣了愣，早上那邻居也叫“yiheng”。
　　他挑眉，把申请放在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安排在明天吧。”齐詹把笔放回胸口口袋里，“手术之前先让老先生做做检查，有情况再和我说。”
　　“好。”常欢点头收好申请。
　　“啊，对了。”齐詹问常欢：“庆波婚礼在下个月十号是吗？”
　　刚问完齐詹便见常欢僵硬了一瞬，几秒后才扯出他那标志性的笑来。
　　“是啊。”常欢挑起眉毛靠在椅背上，笑着说：“几个兄弟打算在婚礼上给他整个大惊吓哈哈哈。”
　　齐詹看着常欢明明在笑却毫无光亮的眼睛，“别整得太过火啊，人家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
　　“知道。”常欢冲他眨了眨眼，“就逗他一下。”
　　齐詹点点头，总觉得常欢的表情不太对，像是在掩饰。

　　下午齐詹去病房询问情况，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趴在老人病床上写作业。
　　“6乘7怎么会是52？”老人捏住小孩的脸蛋气冲冲地问。
　　小孩泪眼婆娑地搓着小脸，“爷爷别捏！捏肿了就不帅了！”
　　“帅帅帅！你要那么帅做什么？你大哥帅，人家成绩那么好，你看看你这个小笨蛋！”
　　齐詹看着老先生精神矍铄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老先生不要动怒。”
　　“齐主任啊。”老人和齐詹打了声招呼，“不怒不行，这小子太笨了。”
　　齐詹上前揉了揉小孩的脑袋，问道：“怎么就这一个小家伙在？”
　　“我大孙儿也来了，在外面接电话。”
　　齐詹点头，正想说些注意事项，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他看了过去，这人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鼻梁高挺，薄唇不带一丝笑意，一双凤眸也正望着有些愣怔的齐詹。
　　“奕先生？”齐詹笑了，竟然还真是那新邻居。
　　奕珩看着他点头道：“齐先生。”
　　“真是巧了。”齐詹眼睛弯弯，嘱咐奕珩：“奕老先生明天就要动手术了，该做的检查也要尽快做完，然后把报告取了交给常医生。”
　　“好。”
　　齐詹低下头对小孩笑，“好好写，明天爷爷要做手术，别再惹爷爷生气了。”又对奕老先生说道：“今天让家人多带您活动活动，待会会有护士来教您怎么动。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对奕珩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奕老先生看了一眼奕珩，“你认识齐主任？”
　　奕珩收回望向齐詹背影的目光，“嗯。邻居。”
　　“工作怎么样？”老爷子打了一下小孙子去摸手机的手，抬头蹙眉问奕珩。
　　“挺好。”
　　奕老先生紧盯着奕珩看，眼睛里透着怒意，“玩够了就快点回来吧。”
　　奕珩抬眸也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老爷子当真是怒了，拿起身旁的手机就往奕珩身上砸，“我就是死了也不准你和男人在一起！”
　　身边的奕琛吓了一跳，拉住老爷子的胳膊，“爷爷，爷爷别生气。”他拍着爷爷的后背对奕珩说：“大哥，你快哄哄爷爷啊！认个错，快回家吧。”
　　奕珩的母亲王舒雅来了，看到这场面也是一惊，拉着奕珩的胳膊问他：“怎么了这是？”
　　奕珩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放回桌子上，对着老爷子鞠了个躬，离开了。

　　奕珩的事务所最近接了一个离婚case，免费的。
　　前几天一母亲带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跪在了奕珩面前，求奕珩帮一帮他们。
　　林晶是同妻，结婚八年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同性恋，她提出离婚，丈夫也同意了，但要求获得儿子的抚养权。
　　两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子，在父母均要求获得其抚养权的情况下，需要考虑男女双方的抚养条件，如工作稳定程度、收入情况差距等因素。
　　林晶的丈夫是一家电力公司的老总，而林晶是自小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嫁给其丈夫康启言后一直都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
　　所以如果离婚，两者之间的收入差距对林晶极为不利。
　　“离婚我不要他一分钱，我只要泡泡。”林晶哭着抱紧了自己的孩子，看着奕珩，“他有钱有势，我根本斗不过他，我听说您很厉害，只能求您帮帮我。”
　　旁边的助理丁夏看了看奕珩，问林晶：“那个……冒昧问一下，您现在有钱吗？”
　　林晶一愣，艰难开口：“我的钱都被他扣住了，只……只剩两万了。”
　　助理丁夏有些为难，“奕律接一个案子的价钱……”她还想说下去，却被奕珩打断了。
　　“不用。”奕珩出声，“这案子不收取费用。”他看着林晶怀中的孩子，问：“你想和你母亲一起生活吗？”
　　小男孩被奕珩冰冷的语气吓得一愣，却还是抱着林晶的脖子点了点头，“我想和妈妈在一起，我不喜欢爸爸。”
　　奕珩放缓了语气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奕珩，眼睛慢慢变红，不愿意说。
　　奕珩点头，坐直了身体，十指交叉架在桌面上，“好好考虑考虑，然后告诉我，你才能和你母亲一起生活。”
　　等了两天，小男孩终于愿意说给奕珩听，但表示不想让其母亲听到。
　　奕珩和泡泡在谈话室待了很久，林晶紧张地问丁夏：“后天就要开庭了，能行吗？”
　　丁夏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老大很厉害，肯定没问题。”